第四十九章 锦绣迷局(三)-《虞歌凰图》

  颜惜夕强压下心头那阵阵泛起的寒意与恶心,面沉如水,目光扫过堂下众人,最终落在傅员外身上,朗声道:

  “傅员外,你爱女心切,本官理解。然则,公堂之上,讲究真凭实据。你目前所陈,皆为推测臆断,并无实证指向沐怜生与傅小姐失踪有直接关联。既然如此…”

  她略一停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本官宣告,此项状告,暂不予立案。退堂!”

  惊堂木落下,声音在寂静的大堂中格外清晰。

  衙役们高呼“退堂”,围观的百姓和胥吏们开始窃窃私语着散去。傅员外夫妇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被家仆搀扶起来,眼中尽是绝望。

  而那沐怜生,慢悠悠地站起身,弹了弹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经过公案前时,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对着颜惜夕的方向,再次露出了那种混合着挑衅、妖异与势在必得的笑容,这才施施然转身,混入散去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颜惜夕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眼神冰冷如霜。她立刻低声对侍立一旁的刘绍吩咐道:“刘护卫,立刻派两个机警可靠、身手好的兄弟,给我死死盯住这个沐怜生!他每日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巨细无遗,全部记下,随时来报!切记,绝不可打草惊蛇!”

  “是!大人放心!”刘绍领命,眼中闪过锐光,立刻转身去安排。

  接着,颜惜夕又对机灵的宋福道:“宋福,你去,悄悄请傅员外夫妇到后堂来,就说本官另有话要问。务必谨慎,不要引人注意。”

  “小的明白!”宋福领命,快步追了出去。

  不多时,知府衙门后堂。门窗紧闭,唯有颜惜夕、傅员外夫妇以及心腹绿翘在场,气氛凝重。

  颜惜夕令人查看了四周,确保隔墙无耳,这才目光锐利地看向惊魂未定的傅员外:

  “傅员外,公堂之上,人多眼杂,有些话你不便明说,本官理解。但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方才所言锦绣阁‘什么不经营’,似乎话里有话。那底下没说完的,究竟是什么?”

  傅员外眼神闪烁,嘴唇哆嗦着,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大人…就是…就是他们锦绣阁,二楼、三楼还经营些脂粉、钗环首饰…都是…都是女人家的东西…”

  颜惜夕看着他这副畏缩模样,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叹了口气,语气加重了几分:

  “傅员外!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你们以往对青州城里那些失踪被害的平民女子,可以装聋作哑,明哲保身,本官或许还能说一句人之常情。可现在,这刀子扎到你们自己心口上了!你的女儿不见了!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准备忍气吞声,藏着掖着吗?你还想不想找回你的女儿了?!”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喝问而出。

  傅员外夫妇被问得浑身一颤,老泪纵横,连连点头:“想!想想想!大人,我们做梦都想找回婉兒啊!”

  “既然想!”颜惜夕逼近一步,目光如炬,“那就把你知道的、听到的、所有关于锦绣阁、关于这个沐怜生的龌龊事,全都说出来!别再说一句藏一句了,闹得本府心焦。”

  傅员外被颜惜夕的气势和话语彻底击溃了心理防线,他猛地一跺脚,仿佛下定了决心,压低了声音,带着恐惧和愤恨,颤声说道:

  “大人…既然您问起…那…那锦绣阁,它明面上是卖绸缎首饰的…可有传言说…说那私下里就是个见不得光的淫窟子!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儿都有!那个沐怜生…他明面上是个外办管事…可实际上…实际上据说就是他们里头那些阴暗勾当的管事头头!”

  他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恐惧:“都说…都说他背后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手眼通天!所以他才敢如此嚣张,连知府大人您…您都不放在眼里啊!”

  傅员外说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瘫软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颜惜夕听完,心中巨震!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傅员外亲口证实,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锦绣阁是淫窟!怜生是皮条头子!背后还有大人物撑腰!

  难怪这个沐怜生可以嚣张成这个样子。

  颜惜夕心中虽已掀起惊涛骇浪,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她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转向傅员外,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傅员外,即便锦绣阁和沐怜生真如你所言,从事那般龌龊勾当,且背后有靠山。但这与你一口咬定傅小姐就是被他掳走,似乎仍缺乏直接关联。按你方才公堂所述,你家对傅小姐的日常防护如同铁桶,沐怜生纵然有通天手段,也难以无声无息地从你府中将一个大活人带走。再者,他若真为求财或求色,目标为何偏偏是你家女儿?青州富户并非只你一家。而且,以往青州积案,受害者多为平民女子,你家小姐是首例富家女失踪案,这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或者,只是巧合?”

  她这一连串冷静而犀利的追问,如同冷水浇头,让情绪激动的傅员外顿时语塞,老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确实,单从逻辑和现有线索看,他的指控显得颇为牵强。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垂泪的傅夫人忽然抬起头,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哽咽却清晰地说道:

  “大人…事到如今,妾身…妾身也不怕家丑外扬了!还是跟您直说了吧!”

  她擦了一把眼泪,看向颜惜夕,眼中满是痛楚和无奈:“我们…我们怀疑,婉兒她…她根本就不是被人强行掳走的!她极有可能是被那沐怜生用花言巧语蛊惑了心窍,是自己…是自己晚间乔装改扮,偷偷离家出走的!”

  “什么?!”此言一出,连颜惜夕都吃了一惊!这个可能性,她虽有过一闪而过的念头,但远不如傅夫人亲口说出这般具有冲击力!

  傅夫人泪如雨下,继续道:“之所以在公堂之上不敢如此呈词…实在是…实在是怕坏了婉兒的声誉啊!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若是被传出与那等声名狼藉之人有私,甚至私下相约、夜半出走…她这辈子可就全毁了啊!将来即便找回来,又有何颜面存活于世?我们傅家也会成为全城的笑柄!故此…故此才一口咬定是被掳走,想着或许…或许能逼官府尽快找人,也能保全几分颜面…”

  原来如此!

  颜惜夕瞬间明白了傅家夫妇之前的种种异常反应和指控中的漏洞。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们并非毫无根据的诬告,而是投鼠忌器,既要借助官府的力量,又要拼命维护女儿和家族的声誉!

  这样一来,沐怜生那看似毫无动机的行为,以及傅小姐“凭空消失”的诡异现场,就都说得通了!如果真是傅小姐自愿甚至策划的出走,自然不会有挣扎痕迹,而她深居简出却能结识沐怜生,也必然是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

  案件的突破口,或许就在这“私情”与“自愿出走”之上!

  颜惜夕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傅夫人,你详细说,你们为何会怀疑傅小姐是自愿与沐怜生出走?可有什么发现或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