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5.终局(一)阳光之下-《欢迎进入梦魇直播间》

  “再见!”

  徐莉莉挥挥手。

  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的鼻尖骨骼的轮廓。

  “你这是干什么,”

  闻雅从后方走上前来,她噙着一点笑,低头看她,“等会儿不就又见了吗。”

  “怎么了,”徐莉莉的脸有点红,她嗔怒地瞪了闻雅一眼。“你管我?”

  “好好,想再见就再见吧。”闻雅无奈摇头,她抬起手,揉了一把莉莉的长发,然后向她伸出臂弯,“行了,还不走吗?”

  “走嘛。”

  徐莉莉勾住她的胳膊,笑嘻嘻地晃了晃。

  她的两条腿打不太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没人搀着就老会摔跤——这是曾经变成过青蛙的后遗症,她足足花了半个月才能正常站立,由花了半个月才重新学会行走,想要完全恢复正常恐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复建。

  闻雅熟练地扶稳了她,扭头向着后方看去:

  “会长,那我们先回去了。”

  “别喊我会长。”

  不远处,青年懒洋洋躺在椅子上,头也不抬,混不吝地翘着二郎腿,膝盖在阳光下白地刺眼。

  一本杂志盖在他的脸上,声音从下方闷闷传来。

  “好公民公会已经解散了,没有人是会长。”

  闻雅睬都没睬他,只是抬头看向另外一边,严厉道:“喂,你不要再纵容他了,他休息的也够久了,再这样下去,工作永远也做不完的。”

  说罢,她便转过身,扶着一瘸一拐的莉莉丝向外走。

  下一秒,温简言脸上盖着的杂志被掀开,他斜挑起眼,唇边衔着一点散漫微笑,吊儿郎当地看着揭开自己脸上杂志的人。

  “怎么了,真的要惩罚我的不作为吗?”

  在阳光下,他抻开长手长脚,像是晒太阳太久的猫。

  “来吧宝贝,我任你处置。”

  巫烛的骨节分明的手扣着杂志,他垂着眼,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被蛊惑般俯下身。

  青年得逞般眯起双眼。

  他仰起头,含笑的嘴唇半开,舒舒服服地接纳了这个吻。

  正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道隐忍的声音:

  “……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人?”

  温简言一个激灵,下方本就只用两条腿撑着地的椅子发出嘎吱一声响,他的身体整个晃了晃,险些向着一侧栽倒,幸亏巫烛眼疾手快稳住了他。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干笑一声:

  “你,你还没走啊。”

  高高堆满文件的书桌后,陈默顶着一张阴云密布的脸坐在那里,眼下的青黑和梦魇中比起来并无半点减轻:“……你说呢?”

  温简言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抱歉啊,没看到……”

  “就算你看到了又能怎样?”陈默冷笑一声,“会干活吗?”

  温简言心虚地将杂志偷偷重新盖回脸上,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时间过得太快了。

  虽然距离梦魇消失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但在他们的记忆之中,一切却都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清晰——倘若闭上双眼,似乎还能看到那一日的天空。

  浓郁的、犹如鲜血一般粘稠的红。

  随着最后一张油画被摧毁,梦魇留在这个世界的锚点也被彻底破坏。

  从上方垂坠下来的眼珠在一瞬间倏然瞪大,骨碌碌地快速滚动,看上去怪异而疯狂,紧接着,一声无法用人类语言形容的尖啸刺入耳膜,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弯下腰,痛苦地捂住耳朵,但即便如此,都无法阻挡那声音穿透耳膜,钻入脑海。

  紧随其后的,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他们放下手,茫然地抬起头。

  上方,红色一点点地从天际消退,一点澄澈湛蓝的颜色从下方透了出来。

  笼罩在这个世界上空不知多少年的梦魇,终于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但温简言没想到的是,这一切对他来说不是结束,反而是新旅程——或者说新痛苦——的开始。

  梦魇虽然被驱逐出了这个世界,但却也给他们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于是,世界各地的人们惊骇地发现,匿迹许久的建筑物在一夜之间突然现世,里面阴森恐怖,血迹斑斑,一些失踪已久的人重新出现,不仅性格大变,且能力诡异,为所欲为。

  一下子,无数阴谋论甚嚣尘上,愈演愈烈,眼看就要失控。

  所以,为了接下来生活的安宁,他们这些梦魇幸存者不得不再次重操旧业,再次开始了收尾工作。

  而温简言也是有苦说不出。

  明明赢都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工作啊!

  无论他多么渴望休假,事情还是违背他的意志顺利地进展了下去——不过,对于温简言的消极怠工,他们依然抱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忍态度,毕竟,无论如何,他都依然是促成这一切的最大功臣。

  只不过,这种容忍显然也快到极限了。

  陈默仍然在翻旧账:“你知道现在我们手头同时处理着多少事情吗?别说我了,就连云碧蓝那边都已经连轴转三天了——你前段时间说着去她那里帮忙,实际上就是去避难,最后帮什么了?帮到哪里了?!”

  “还有上个月,别以为我不知道——”

  温简言借着杂志的遮挡,向着巫烛偷偷使眼色。

  巫烛心领神会,轻挑了下眉。

  忽然,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陈默一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世界又再一次变得明亮了起来。

  ——眼前的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

  “………………”

  陈默表情狰狞,用拳头砸向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温、简、言!!!”

  而此时此刻,罪魁祸首已经出现在了大楼之外。

  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青年大笑着,歪七倒八地倚着他的犯罪伙伴,表情愉快而顽劣。

  头顶的阳光灿烂正好。

  巫烛垂眼望着他,一边任他作弄,一边不由得也露出一丝笑意。

  终于,温简言笑够了。

  “暧,算了,”他揩掉了眼角笑出的眼泪,似乎终于良心发现,懒洋洋地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今天就去帮帮忙好了。”

  “你想去哪儿?”巫烛问。

  “唔……”温简言漫不经心地歪着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眼,“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一处老旧的小区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明明处于闹市区,但它的四周却没半个人影,颇有年代感的建筑物伫立在阳光下,门口的牌子上,隐约可见“安泰”二字。

  它作为副本虽然难度不大,但作为梦魇的残余,却是所有副本里最难收拾的类型,因为涉及的居民众多,又位于闹市街口,四周车来车往,人多眼杂。

  难度高,自然也就需要最顶尖的人来处理。

  雨果将烟从唇边拿下,扭头看了过来。

  看到是温简言,他似乎有些意外:“……是你?”

  “是啊,”温简言挑眉,“怎么,不欢迎?”

  “怎么会。”雨果笑了下。

  虽然他属于在最终战中受伤最严重的那几个之一,不过,随着梦魇消失,没有什么伤口是不能被治愈的——除了身体上的创口之外,还有更深层的、更内在的暗伤隐疤——那始终萦绕在他眉宇间的阴影消失不见,虽然看着和跟在梦魇中时没什么两样,但周身的气场似乎隐隐有了明亮的趋势。

  “橘子糖呢?”温简言四处张望,“我记得她不是和你一起负责处理这边的情况吗?”

  “理论上是这样。”

  雨果无奈道,“但你知道的,她向来不服人管束。”

  离开了梦魇,橘子糖终于再一次开始长大了,她比起上个月又长高了三厘米,精力也随着身高一起水涨船高,每次出门就像是疯狗出笼,拉都拉不住,一眨眼就不见了。

  “总之,小区北边由她负责,不过,人具体在哪我就不清楚了。”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层到八层的情况我已经差不多——”

  温简言一怔,扭头看去。

  黑发黑眼的预言家站在几步之遥外,他看着温简言,似乎也没意识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时不由得也呆住了。

  “……”温简言缓缓眯起双眼,“苏成?”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昨天才带着水果去医院看过你,今天你就出院了?医生真是妙手回春。”

  他问一句,就往前走一步,往前走一步,苏成就往后退一步。

  没错,苏成。

  随着梦魇从这个世界排斥出现,他也摆脱了游轮的桎梏,不过哪怕这样,他依然属于所有伤者中最严重的那一批,触目惊心的皮外伤都已经是其次了,最严重的莫过于游轮同化的代价,从骨血到脏器都被阴气入侵,几乎已经算是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哪怕有巫烛帮忙,都依然需要极长的时间恢复。

  也就是说,这个时间段,苏成应该好好待在医院里才对,而不是浑身上下裹着纱布,单手拄着拐杖站在这里。

  “还有,‘一层到八层’?这个进度,这个熟练程度,你在这里干了不止一天了啊。”

  苏成额头冷汗直冒。

  “说说,谁把你放出来的?”温简言笑眯眯地问。

  “陈默?不,应该不是,他虽然急缺人手,但还不至于压榨一个伤员。”见苏成闭口不答,温简言也不介意,慢慢悠悠地继续说道,“在医院那边的后期康复里说的上话、有权力放人、还能没脑子到随随便便放你出来到处转悠的……”

  苏成额头上的冷汗冒得更多了。

  青年抬起眼,像是已经有了答案,忽地轻轻一笑,

  “陈澄,对么?”

  眼看事情已经败露,苏成也只能长叹一声,一五一十的招供道:“抱歉,我只是一直躺在床上太无聊了,就想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事做——”

  当然了,陈澄那家伙也确实很好糊弄。

  “放心,我没用他做什么危险的事。”

  正在这时,后方传来雨果的声音。

  “更何况,对于伤员来说,”他将烟夹在指间,神色未动,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残酷的“康复”手段,“多运动运动说不定恢复的更好。”

  苏成立刻点头:“没错。”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温简言也只好无奈松口。

  “好吧,反正我这次也是准备来帮忙的,今天就不喊医院的人抓你回去了——但是下不为例!”

  苏成很开心地笑了:“好。”

  梦魇在苏成身上留下的痕迹是巨大的。随着一次次副本的深入,苏成从身体到灵魂几乎都已在黑暗中浸没过了一遍,他一点一点逐渐变成了那个面容温和,但却行事冷酷,不择手段的神谕塔罗师,但是,在温简言和以前那些共同进退的同伴面前,他却依然还会偶尔展现出旧时的影子,似乎再一次变回了那个乐观赤忱的小预言家。

  “总之,接下来只要把剩下几栋楼里的痕迹残余清除掉就好了,对吧?”

  温简言抬起头,打量着面前陈旧的小区。

  “对。”雨果说。

  “放心,”温简言保证道,“一定完成任务。”

  雨果:“我当然放心。”

  “虽然你态度散漫、吊儿郎当、经常偷懒,”他的目光落在温简言身后的巫烛身上,意有所指,“但你很擅长把活推给别人。”

  温简言:“……”

  “东边还有一个副本我在负责后续处理,”雨果低下头,瞥了眼腕表,“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

  在简单交代两句过后,雨果便转身离开了。

  头顶天空碧蓝,明亮的阳光无差别地自上方洒下,居民楼陈旧的院墙被照成蔼蔼金色,离开了无光的永夜,不再是副本之后,这里呈现出一种舒适放松的年代感。

  走在阳光下,身上一片融融暖意。

  温简言懒洋洋地四下环顾。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

  “喂!”

  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那声音像是一声惊雷,猛地在他的耳边炸响。

  温简言一个激灵,如梦初醒,扭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拄着拐杖的苏成站在不远处,他冲温简言晃了晃手里的表格,道:“别发呆了,我们该走了。”

  “……”

  温简言不由得再次扭头,向着刚才的方向看去。

  阴影中,一片空空如也。

  “在看什么?”巫烛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没什么。”

  他顿了顿,回答。

  接下来,温简言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阳光照不到楼道里,现在虽然是正午,但空气依然有些冷,裸露在外的皮肤受到刺激,窜起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四周的一切看着和记忆中没什么差别,脏兮兮的走廊,锈迹斑斑的铁门……不过,随着梦魇离去,它也变成了无害的空架子,不再具有任何的威慑力。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和陈默见面就是这个副本,”苏成四下环视,似乎想到什么,笑道,“你装作是这里的NPC,还做了个假道具,把他和他朋友都骗的团团转。”

  温简言抬起头,看着四周熟悉的场景,眨了下眼。

  “也还好,”他谦虚道,“一般般啦。”

  苏成:“我可没有在夸你。”

  “我记得,你当时看到我的时候表情简直跟见鬼了一样,”温简言回忆,“我当时还挺担心来着,生怕陈默他们从你的表情里看出来点什么。”

  “但他没有。”苏成摇摇头,“他要是真看出来点什么的话,之后也不会给你打工卖命,被压榨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温简言:“……喂,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我们这明明叫志同道合,相见恨晚。”

  苏成:“你敢在他的面前把这句话重复一遍吗?”

  温简言干笑一声:“……那还是不必了。”

  在闲聊了几句之前的事之后,原本有些安静的气氛终于再一次变得轻松了起来,不管之前出现了什么样的插曲,此刻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说说看,你们的工作具体怎么展开?”温简言问。

  “你来的倒是很巧,我们这里最复杂的部分已经结束了,”苏成低头翻开着手中的文件夹,“安泰小区的所有灵异事件都发生在十三楼,那边由橘子糖全权负责,已经基本上手工了,我们现在做的只是一些后续收尾工作,简单来说,就是挨家挨户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印记,然后在表格上打个钩就行。”

  雨果说的没错,他的确没让苏成做些什么太危险的事。

  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无聊。

  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走廊里,无数亮金色的灰尘在空中无序地飞舞着,哪怕没有梦魇,这里也远离事件中心,别说正儿八经的灵异痕迹了,就连一些糊弄人的假把式都不存在,和其他任何一间普通房间都没有两样。

  “咚!”忽然,其中一间房门中,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声。

  在另外一边检查的苏成听到了响动,不由扭头:“怎么了?”

  温简言站在房间内,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向地面。

  黄铜像歪倒在地上,三张脸或喜或嗔。

  ……那是一尊菩萨像。

  苏成顺着温简言注视的方向看去,很快便看到了地面上的菩萨像,先是一怔,然后便很快释然了:

  “啊,你也找到这个了啊。”

  温简言扭头看他,“也?”

  “虽然这里离凶杀案发生的十三层很远,但毕竟都在同一个小区里,所以,无论信还是半信半疑的,都会搞几个神像放在家里辟邪,现在整个小区里都是这玩意儿,”苏成举起手,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好几个密封袋,每一个袋子里都装着一个菩萨像,“喏,你看,这才多久,我就已经收集了这么多了。”

  “不过,别担心,它们不是真玩意儿,基本上也就只剩一个象征作用了。”

  说着,他将一个密封袋递了过来:“装进去,打上标签,就结束了。”

  温简言伸手从苏成手中接过袋子:

  “……等等,结束了?这么快?”

  “当然。”

  苏成瞥了眼像不远处的巫烛,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在你慢慢悠悠闲逛的时候,和你在一起的这位已经用最快速度把剩下的内容全部处理结束了,”他向着后方指了指,“你去看,外面那些全都是这家伙的‘战利品’。”

  此时此刻,温简言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向外走出几步,然后向着苏成身后看去。

  走廊中不知何时已经堆满神像,它们都被袋子密封起来,放进了特制的容器里。

  巫烛期待地看着他,像是等待着夸奖的大型犬。

  “唉,”苏成站在一旁,一脸不赞同地摇头道,“你的懒惰就是这么被惯出来的。”

  无论完成工作的手段有多卑劣,但完成了就是完成了,于是所有人都可以提前下班。才刚出小区,就撞上了橘子糖——她看到温简言,顿时双眼一亮,一路狂奔前来,跳到温简言面前,用手比着自己的脑袋,大声嚷嚷:“你快看,你快看!我这个月又长高了!足足三厘米!”

  “等着吧,迟早会比你还高的!”她沾沾自喜道。

  白雪:“慢,慢点……”

  他追了几步,愣是没追上,只好弯下腰,扶着膝盖喘气,离开了梦魇,他的脸已经有了红润的血色,此刻因为追橘子糖不上而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

  “你们接下来准备干嘛?”橘子糖挑眉看他,“吃饭?”

  说话间,她就已经自顾自地做好了决定。

  “啊对了,那边有个烧烤摊很好吃!走走走!”

  她一边拖着温简言的胳膊往前走,一边扭头看向白雪,以她固有的那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道:“喂!小白雪,给其他人打电话!”

  白雪手忙脚乱摸出手机。

  就这样,明明是一顿再简单不过的晚餐,但参加的人却莫名其妙得越来越多。

  雨果刚刚拿出烟盒,就被橘子糖夺下,横眉立目地指着旁边“禁止吸烟”的牌子,陈澄一脸吊儿郎当地支着椅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闻雅坐在徐莉莉旁边,两人笑着聊天,云碧蓝偶尔插两句嘴;黄毛坐在一旁埋头猛吃,甚至没什么机会抬头插嘴;吃到一半,在公会里忙了一整天的陈默才匆匆赶到,在他身后,还跟着听到风声前来蹭吃蹭喝的祁潜和安辛……

  不远处,夕阳西下,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点燃了天空,为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安宁的金赤色。

  温简言支着头,双眼微眯,眼底因酒意蒙上了层水光,脸颊上透出了点烧红的熏色,他嘴角噙着笑,望着众人笑闹。

  今天他心情也意外的好,酒也多喝了点,很快便有些发晕了。

  “我去洗把脸。”温简言晃了晃脑袋,站起身来。

  下一秒,他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准备跟上自己的巫烛,无奈道:

  “拜托,我就去个厕所而已,这你就没必要跟着了吧。”

  说着,他俯身过去,似乎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行动起来也不再拘束,反而有了种浑不在意的散漫,在众人或揶揄或玩笑的视线中,他眼眸里盈着闪亮的笑意,在巫烛的唇边轻飘飘盖了个残余着酒香的吻。

  “乖,等我回来。”

  *

  “砰。”

  车门的后座被打开,一个人挟着风坐了进来,语速飞快地报出一串地址。

  出租车司机一怔,不由得抬眼向着后方看去。

  “……”

  后座上,青年抬起头。

  那张俊美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浅红,可却再看不到半点醉意,透过后视镜,他定定了过来,眼底静寂一片。

  “师傅,麻烦快一点。”

  他轻声说,

  “我赶时间。”

  有些打滑的车轮在地面上发出尖利的摩擦声,“吱”得一声在建筑物外停稳,温简言数出几张钞票,“不用找了。”

  夕阳渐渐消散,只剩深蓝色的天空,不远处,零星几家灯火已然亮起。

  暮色落在他的脸上,只剩一片令人心悸的寒凉。

  他迈开大步,向前推门走入。

  “会长?”公会的成员惊讶地看了过来,似乎没想到会在时间段看到他出没,“您怎么来了?”

  “当然是帮你们副会长跑腿。”青年笑着耸耸肩,脸上带着无奈的神情,“没事,不用管我,你们自己忙去吧。”

  说着,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其他人轻而易举地支开。

  于是,一路畅通无阻。

  房间里的箱子从地面堆到了天花板,里面装着从各种各样副本中收集而来的失效道具,今天下午从安泰小区中送来的数个大箱子正摆在最外侧,里面装着数量庞大、数不胜数的黄铜菩萨像。

  “砰!”箱子被推倒在地上,所有的东西都哗啦啦倾泄一地。

  很快,他疯狂翻找的动作顿住了。

  箱子底部,躺着一个看起来和并不起眼的封装袋。

  它看起来只有边缘的标签被微妙地贴歪了一点——那是今天下午,他亲手做好的标志。

  “……”

  温简言与动不动,紧盯着那个袋子,胸口不规律地起伏着,似乎陷入了某种挣扎。

  终于,他闭了闭眼,缓缓伸出手。

  袋子被他抓到了手里。

  几乎在它落入掌心中的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大晚上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们找了你好久。”

  “……”

  温简言站起身来,转身向后看去。

  “会长,”陈默皱眉看向他身后的一片狼藉,摇摇头,“你平常不工作也就算了,怎么这个时候还帮倒忙?”

  “害,那怎么了?”橘子糖打了个嗝,满不在乎道,“不就是乱了点而已嘛!”

  “……你喝酒了?”雨果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道。

  橘子糖:“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陈澄在一旁幸灾乐祸:“她在你们站起来的时候偷偷喝了,我看到了。”

  苏成扭头看向温简言:“来,我们走吧,现在很晚了,如果真的要找什么的话,等明天上班之后我们帮你找——”

  “……”

  温简言扭头向他看去。

  下一秒,像是信号接收不良好的电视,眼前的画面似乎发生了一瞬间的扭曲。

  男人脸色惨白,冰冷的血色雾气从他的身上源源不断弥散而起,右臂下方空空荡荡。

  年轻人浑身浴血,喉咙被切开,身上无一处完好的皮肤。

  小女孩已退行至幼年模样,眼眸空茫,只余童稚。

  预言家的手依然悬在空中,狰狞的花枝从他的皮肤中穿刺而出,喉咙的大洞深处,有鲜血汩汩涌出。

  一股锥心的刺痛从心底升起,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哽住,吞不下去,呕不出来,咸腥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像是无数把刀片在疯狂转动,哪怕血肉模糊也不停下。

  温简言狠狠咬紧牙关,将所有可能发出的声音咬回齿间,似乎要将自己的痛苦生生嚼碎了,咽下肚里去。

  他的手指痉挛,死死攥紧了手中的袋子。

  巫烛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来,松开手。”

  袋子被一点点从指间扯出。

  温简言喘息着,扭曲的画面不知何时已经销声匿迹。

  身边的一切都再次回归正常,似乎刚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是某种转瞬即逝的幻象。

  爱人,友人都陪在身边。

  无人哀嚎,无人殒亡。

  看啊,噩梦已经消散,太阳照常升起,世界美妙而安详。

  “来吧,”恢复自由的云碧蓝向他招手,不再是青蛙的徐莉莉挽着她的胳膊,笑意盈盈,已经长高的橘子糖蹦蹦跳跳,“走吧,我们一起——”

  “不。”

  温简言闭了闭眼,听到自己说。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巫烛一怔,低下头,看向那个刚刚从温简言手中夺来的袋子——原本放在里面的菩萨像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无意义的破铜烂铁。

  不远处,青年定定站着,眼神悲伤而坚定。

  他的手在身侧垂下。

  掌心中,是本该放在袋子里的菩萨像。

  他摇摇头,再一次开口,轻轻重复道:“……不。”

  在他们来得及阻止之前,他猛地扬起手,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量,将手中的黄铜像狠狠砸下!!!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菩萨像在落地的一瞬间就碎成了齑粉。

  下一秒,源源不断的血雾从中疯狂涌出,眨眼间就吞噬了一切——地面、墙壁、建筑物、街道、天空……这个世界的一切存在都随之消弭,无边无际的黑暗取代了一切。

  “……”

  而在黑暗的中央,青年孤独站着,他急促地喘息着,身体因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微微战栗。

  周围没有光,他什么都看不到。

  哪怕将双眼睁开到最大,也像是闭着眼一样。

  正在这时,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脚踝,反复蹭着。

  温简言一点点蹲下身,用手指在身边摸索——指尖触碰到冰凉滑腻、没有皮毛的血肉——他小心碰了碰它的脑袋,挠了挠它的下巴,轻声道:

  “……好猫,好猫。”

  在小区门口的阴影深处,是它第一次出现。

  居民楼内,是它第二次出现。

  藏在壁橱内的黄铜菩萨像被推倒,哐当一声砸落在温简言的脚边。

  失去皮毛的橘猫抬起头,细细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满意声响,它用尾巴在温简言的脚腕上绕了一圈,像是曾经在德才中学里一样,引着温简言在黑暗中跟它一起向前走。

  就这样,不知道在黑暗中蹒跚了多久,它停下了脚步。

  一只冰冷苍老、颤颤巍巍的手摸上了温简言的手腕。

  那触碰却不含一点恶意。

  “咔哒。”

  黑暗中,传来了珠串碰撞的轻响。

  “秀清……”一道苍老慈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好孩子。”

  她摸摸温简言的手背,又轻轻拍了拍;

  “醒来吧。”

  在那一瞬间,温简言只觉一阵尖锐的刺痛袭击了他,像是被闷锤“砰”的一声砸上了太阳穴,带来一种似乎天旋地转般的感觉,紧接着,所有一切的画面都疯狂地涌入脑海。

  ——

  红色的天空下,小火车轰鸣着向远处去,很快就连残影也在视线中消散。

  湖面平滑,将世界一分为二。

  似乎有什么在粘稠血色深处蠢动。

  “我们要下去?”

  “嗯。”温简言应了声。

  无论周围的环境看起来多么诡异,他们都没有离开列车之上。

  严格来说,他们现在所见到的一切异状,都是列车规则被破坏所带来的。

  如果想要让一切正常运行、载着他们回到游轮——前往死海古卷所标识的油画所在地——就必须找到、并除掉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源头:张云生。

  “具体该怎么做?”

  温简言倾身向前,向着湖水内望去。

  湖面平滑,细细的波纹在表面微荡着,里面似乎藏着另外一个世界。

  红色的表面越来越近,像是世界都在向着一侧倾斜。

  然后……

  红色扑面而来。

  世界被一瞬颠倒。

  ——原来他从未离开。

  “!!!”温简言尖锐地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睁开双眼。

  红色的、犹如胎房般的薄膜破裂而来。

  浑身湿漉漉的青年挣扎着从中爬出,他浑身发抖,剧烈地咳嗽着。

  巨大的黄铜菩萨像三面而立,先前在他们逃离时只是缓慢放大的黄铜身躯,此刻已经变成哪怕是仰头都无法直视的地步,它们俯首而立,眼珠几乎有一人之高,它们俯下或嗔或喜的脸孔,阴气森森、诡谲难辨,在它们的脚下,被它们“注视”着,像是有无形的重压砸在身上,令人无法呼吸,被压得喘不上起来。

  “咳咳……咳咳咳!”

  温简言一边咳嗽着,一边踉跄起身。

  身形摇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

  手腕上传来灼烫的感觉。

  温简言怔了怔,低头看去——

  他的手腕上,绕着一圈金色的、滚烫的血滴,火热的触感烙在皮肤上,留下类似珠串般的痕迹。

  那是巫烛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