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1.711 一如往常......  -《欢迎进入梦魇直播间》

  最后一个队友的旧影晃了晃,如山崩般缓缓倒下。

  灰白色的烟雾在后方轻轻一托,让他平稳地躺在地面上。

  直到这一刻,雨果身上那始终紧绷着的弦似乎才终于断了,无形的重量从他的肩上坠下,他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踉跄了一下,明明没有受到任何外力,但却几乎险些跌倒。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淌下。

  他本能用手背一揩,扫了一眼。

  红色。

  雨果收回视线,似乎早已平静接受,甚至习以为常。

  他抬头向着不远处看去。

  死者静静躺在废墟中,黑红色的血打湿了他们的脸和胸口,胸口平静再无起伏,所有曾经的致命伤都被完美复刻,再一次鲜血淋漓、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他们的身体上。

  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眼睑微垂,缝隙中,属于生者的光已经遁去,再也无处可寻。

  正在这时,身边传来很轻一声响。

  一个矮小的身形轻盈地落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雨果侧头看了过去。

  “结束了?”橘子糖问。

  “嗯。”

  雨果垂下眼,苍白带血的手指将一根皱皱巴巴的香烟送到唇边,却不点燃。

  他咬着滤嘴,声音很低、很轻,几乎要消散进周围的尘烟中。

  “结束了。”

  橘子糖踯躅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这属实不是她的长处,嗫嚅许久,只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不过,幸亏丹朱的本体不在这里,不然的话,那边我还真拖不住太久——”

  她的话还没说完,雨果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目光一动,扭头看向橘子糖:

  “等等。”

  “嗯?”

  “丹朱的在我们这里的是分身。”

  橘子糖一怔,这一刻,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倏地一凝。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停顿,两人同一时间猛地转身,齐齐向着远处奔去!

  不好。

  要知道,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雨果是要来拖住丹朱的,可出乎意料的,他遇到的却是梦魇化的旧友和被丹朱控制的尸体——那么,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丹朱的本体去往了其他人的位置。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墙壁深处的能见度低得吓人。

  No.8在前方引路,陈澄等人跟在后方。

  残存于这里的道路已经被丹朱的藤蔓搅得千疮百孔,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墙壁呈现出一种怪异黏腻的红黑色,犹如内脏的隔膜,有生命般呼吸起伏着。

  “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

  过于漫长的道路使得陈澄有些失去耐心。

  “快了快了。”No.8走在前方,给出了和五分钟前一模一样的答案。

  “……”陈澄眉头一皱,突然猛地一个箭步向前,捉住了No.8的肩膀:“等等!”

  他将对方硬掰过来,逼视着他:

  “塔罗师到底要让你把我们带到哪里?”

  就在刚刚,No.8追上了他们,他带来了塔罗家的提示——他会将他们带到一个适合狙杀丹朱的位置,可是,他们已经走了太久,但却仍然没有到达目的地。

  微弱的光线之下,No.8目光游移,似乎有些底气不足。

  在陈澄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他没坚持几秒就妥协了,无奈道:“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要去哪里——塔罗师只是让我带你们远离他所在的位置,所以我只能带你们原地兜圈子了——他是代理船长,我也只能听命行事……”

  闻言,陈澄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捉住。

  塔罗师让他们远离他所在的位置?

  可是,为什么?

  明明是雨果负责正面对抗,他负责侧面狙杀才对,难道说——

  不知道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陈澄猛地收紧手指,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似得:

  “……带我们回去。”

  “可是……”

  “现在!!!”

  “好吧好吧,”No.8身体后仰,举手投降,“我这就带你们回去。”

  阶梯在黑暗中延伸,像是永无止境一般,无论怎么跑也跑不到尽头。

  闻雅和陈澄两人向前狂奔,头脑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冰冷的风在呼啸,阴影中,似乎有无数无法辨别的声音在絮絮低语,随着风声一同灌入耳中。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不祥的预感也在一点点逐渐放大。

  必须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像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追上死神的脚步。

  终于,不知道过去多久,No.8踉跄停下脚步,声音也因为赶路而显得有些不稳:“到、到了。”

  潜伏着的黑暗中,门状的光亮在眼前洞开。

  视线被刺眼的光劈开。

  下一秒,时间似乎跟着定格。

  预言家垂着苍白的脸孔,身体被钉在荆棘丛中,神情沉静,一如往常。

  他睡在铺天盖地、几乎要将整个世界淹没的血色之中,犹如一首尚未完成,就已戛然而止的小诗。

  滴答,滴答。

  血色荆棘上,粘稠的鲜血自面前滴落而下,在他的脚下蔓延成同色的海。

  早在他们到来之前……

  它就已洞穿了预言家的咽喉。

  *

  ——“我是杀不死的。”

  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但落在所有人心中,却宛如一记重锤。

  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之下,张云生缓缓站直起身,双眼犹如黑洞般深不见底,唇边带着令人脊背生寒的平静微笑。

  在红光的逼迫下,原本围拢在他身边的鬼婴们不得不向远处退去,它们用青黑色的眼珠紧盯着对方的身影,眼底满是对于自己创造者的忌惮和恐惧:

  “坏、坏人回来了!”

  “妈妈,刚刚的不是他,不是——”

  明明车厢内温度未降,但所有人都只觉遍体生寒。

  脚边的一只鬼婴忽然抱紧温简言的脚踝,尖叫道:“妈妈,车要走了,你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几乎在它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剧烈的震动再一次倾覆而下!

  整个世界都像是被丢进了滚筒之中,血色天光被残缺的车窗切割成破碎的光影。

  在梦魇的庇佑之下,张云生面上带着隐秘的微笑,在众人混沌颠倒的视野中转过身,一步步离开远去,福康综合医院的空间被拉扯、扭曲,碎片飞快地消融在黑暗中,像一场幻梦般被甩在身后,眨眼间就远远不见了。

  而温简言只能眼睁睁地注视着这一切,但却无计可施。

  这一次,天旋地转的时间比上次要更长、更久,像是要永远地持续下去似得——正当他们疑心这一次列车的震颤摇撼或许再也不会再停下来时,发动机的轰鸣才终于开始渐渐减弱。

  晃动的红黑色块消失了,列车的车厢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并且,由于离开了福康综合医院,鬼婴也失去了能够无条件出现的环境,在刚刚的震颤和摇晃之中,它们已经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重新回过到了最开始的沉睡状态。

  一片混乱的车厢里,又再一次只剩下了他们几个。

  温简言踉跄起身,他死死抓着身边的椅背,俯下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其余几人也摇晃着直起身子,脸色均是十分难看。

  巫烛伸手按住他脊骨突出的背,宽大的掌心几乎覆盖住他的小半个脊背,温简言反手攥住他的手臂,指骨因用力而泛白,嗓音压抑:“我没事!”

  他身形摇晃,一手草草揩过唇角,一手借着巫烛的支撑抬起头。

  微弱的光线下,青年额头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如纸,但是眼珠却明亮尖锐,犹如星火,他看向其他人:“走,我们追。”

  什么?

  闻言,众人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等等,匹诺曹,您冷静点,”费加洛表情凝重,颇为忌惮,“别忘了他刚刚说了什么……”

  如果敌人是杀不死的,那追上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说,”黄毛浅浅吸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可能性,带着一丝希冀抬眼看向温简言,“他在说谎?”

  可是,温简言的回答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不。”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站直起身体,“他没有说谎——”

  “某种意义上,我们确实无法杀死他。”

  张云生是无法被杀死的。

  虽然令人难以接受,但很可惜,他刚才已经亲身证明……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那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无法触碰、无法为敌的存在。”

  温简言抬起眼,缓缓吐出令所有人心神巨震的一句话:

  “而是因为,在物质层面,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消亡了。”

  那场火,并不是一场普通的大火。

  那是由无数冤魂催生的、最为源头的业火,是无数孤儿的怨恨、憎恶、悲伤凝结而成的恐怖存在,是梦魇制造多年的庞大心血,是哪怕孤儿院毁灭,都舍不得放手,而是要将它以副本方式留存下来的珍贵资产——只要有燃料,它就无法熄灭,而是会永永远远地燃烧下去。

  在张云生留在福康综合医院内的这段时间里,恐怕一直都在借助梦魇来维护、修复着这具躯体,正因如此,被留存在这个副本中的“医院院长”,是一个浑身缠满绷带,身体布满歪歪扭扭缝线的人。

  而在育英综合大学中,温简言所找到的那些文件里提到了“治愈”——德高望重的张云生先生在顽疾被治愈之后成为了本校校长——多么感人的故事。

  可他留在副本内的形象,却是“黑影”。

  一个像是从空间中生生抠下的剪影,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空洞,一个没有脸孔、没有形象的窟窿。

  而每一次温简言在副本中和它对望时,都有一种仿佛被某种活物注视的错觉。

  梦魇没有治愈他,而是改变了他“存在”的方式。

  他从一个有实体的“人”,变成了一个被深深藏在幸运游轮中的、漂浮在营养液中的“大脑”。

  这不是主动的要求,而是被迫的选择。

  ——现在的张云生,是一个留存于记忆中的影子,一个游荡在副本中的魂灵。

  听了温简言的话,几人的脸色并未轻松半点,反而越发凝重了。

  “可那样的话,我们又该如何杀死一个没有实体的人呢……”黄毛表情灰暗,喃喃道。

  兜兜转转,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一个无法被再次杀死的人,岂不正意味着无法被以任何方式被限制?

  “就在刚刚,”温简言缓缓道,“林青医生做到了。”

  虽然非常短暂,但是,在那段时间里,张云生的的确确地“死”去了,再一次成为了一具毫无生命的行尸走肉。

  可是,这种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

  随着身体再生复原,他再一次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抬起眼,眼眸深处暗火闪烁,声音很轻:

  “而我们接下来只需要弄明白,该如何让他的这种状态维持下去。”

  *

  虽然已经做好了开门之后不会是在列车内部的心理准备,但是,在拉开车厢的一瞬间,众人还是失语了。

  这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副超出所有人想象的诡异图景。

  头顶上方,血红色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占领了大半个天空,无数血葡萄似得眼珠从中拥挤而出,骨碌碌地转动着,像是将要一串串地垂下,低至地面一样,带给人难以喘息的压迫感。

  而在下方,则是极扭曲的、仿佛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世界。

  不同风格、不同大小、不同时代的建筑物七歪扭八地融合在一起,以一种完全不符合物理学规律的方式,毫无规律地穿插重叠,而将它们彼此黏连在一起的,却是某种黏黏糊糊,仿佛血肉般的物质,它们砰咚砰咚地勃动着,像是有生命般生长蠕动,血红色的毛细血管爬满墙壁,从一个地方延伸到另外一个地方。

  像是无数个被打碎了,又胡乱拼接而成的产物。

  望着眼前震慑性、超出常理的一幕,温简言也有些愣神。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费加洛问。

  “……”

  罕见的,这一次,似乎向来都无所不知的温简言眸光一顿,他双唇抿紧,四下环视,没有立刻回答对方的问题。

  他对自己所经历过的所有副本的核心地带都了如指掌。

  可问题是,这里并不是其中的任何之一。

  它更像是无数副本的扭曲合集。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他好像都似曾相识,但组合在一起,又被异化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样子。

  在这样混乱而诡异的状况下,哪怕是温简言也一时很难判断出来,张云生究竟会身处何处。

  ……毕竟,选择太多,可能性也太多了。

  忽然,一串欢乐的音乐忽然从一旁飘来,明明十分轻快的旋律,但却因断断续续的变调而显得十分诡异,令人不由得背后一凉。

  这旋律无比熟悉,莫名起了记忆中一些不好的画面。

  温简言不由得悚然一惊,猛然扭头看去。

  不远处,一个身穿绿色青蛙服的玩偶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手中还拿着一串五颜六色的气球,它的头颅向着一边歪斜着,一边不知是被火焰熏烤过,还是沾上了洗不掉的干涸血迹,变成了深红焦黑的肮脏颜色,而另外一边却仍然鲜绿如初。

  “欢迎来到梦幻游乐园,我是你们的好朋友,呱呱!”头套下,传来了令人惊悚的欢乐声音,“为了您美好的游玩体验,请务务务必遵守这里的规规规规规则——”

  像是卡带的录音机,它的声音变调走形,开始重复怪异的声音。

  “要相信青蛙,相信青蛙,相信青蛙——”

  咕嘟咕嘟。

  从它身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开始向外流淌出无数粘稠的、半透明的红色胶质物,大大小小的黑点在其中蠕动着。

  它们源源不断地奔涌而出,像是有生命一样向着他们这边流淌而来。

  “嘶,”哪怕是见多识广的费加洛,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好恶心……”

  “青蛙卵……!”

  温简言瞳孔一震,惊声道,

  “小心,千万别碰到它!”

  和之前的副本不同,青蛙卵不是怪物,但却比他们之前遇到的任何怪物都要恐怖的多,它所带来的污染是规则层面的污染,现在又经过了梦魇的加强和异化,恐怕已经异变成了无法被理解的恐怖存在。

  不能靠近、不能触碰,不能对抗!

  “包括你也是!”他看向巫烛,警告道。

  众人转过身,一路狂奔向前。

  两边道路周围的景象怪异而扭曲,像是坠入了一个漫长的、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

  血肉工厂中,爬满青苔的欧式精神病院拔地而起,空无一人的操场上,轨道弯曲的过山车横穿而过,老式居民楼一个叠着一个,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被层层压缩。

  倏地,众人步伐一顿。

  前方出现了极高极高的楼宇,一栋楼上又斜着生长出另外一栋,两侧的建筑物向着正中央倾去,仰头望去,几乎给人即将向着头顶垮塌下来的错觉。

  密集的窗户漆黑一片,像是一个个规整排布的小方格,乌泱泱的,遮天蔽日。

  “等等,我记得这里……”季观四下环视,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开口,“这里是安泰小区!”

  虽然他是后半段才进入的这个副本,但对这里的整体建筑风格却仍然记忆犹新。

  温简言扭过头,向着身后看了看——

  青蛙卵中,针尖般大小的黑点动得越发疯狂而迅速,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孵化成模样怪异的小虫。

  它们挤挤挨挨、密密麻麻地在红色黏液中挣扎蠕动,奋力地向着他们的方向游来。

  ……除了继续向前之外,他们无路可走。

  温简言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走,我们从小区里穿过去。”

  “速度越快越好,尽可能不要停留!”

  众人大步奔入街区。

  左前方的一扇窗户倏地亮了起来。

  很暗的一盏,黄澄澄的,但在黑暗中却显得极刺眼。

  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原本漆黑一片的居民楼中,窗户开始接二连三地亮起,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连绵亮起了一大片,像是一只只睁开的双眼。

  而每一扇窗户后,都站着几道黑乎乎的人影。

  面目模糊,一动不动。

  黄毛不过只是向上觑了一眼,就不由得一个激灵,猛地收回了视线。

  “那里面……”黄毛的脸色煞白,头压的很低,似乎不敢再一次抬眼,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得:“……全都是纸人。”

  每一扇窗后方,都站着几个面带微笑的纸扎人,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站在一起好像一个大家庭一样,诡异的嘴角大大咧到耳朵根,每一只都被点了血红色的眼睛,低着头,有生命般直直地盯着他们。

  “嚓”、“嚓”……

  四面八方响起密集的声音。

  伴随着轻微的纸张摩擦声,一个接着一个的纸人们从角落阴影中走出,它们面带毛骨悚然的微笑,缓缓向着他们走来。

  温简言背后一凉,不由得后退一步,撞到了巫烛的身上。

  巫烛一手扶住他,一边抬起头。

  他盯住了面前深不可测的黑暗,忽地开了口:

  “停。”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微妙的存在发生了改变——“唦唦”“唦唦”……“嗵嗵”“嗵嗵”——怪异的声音自楼道深处响起,在众人视线无法触及的角落,形状怪异、不可名状的存在正在扭曲膨胀,它们以一种沉默而忠实的姿态,死死缠住了那些纸人,迫使它们固定在原地,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温简言一怔,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的巫烛。

  巫烛低下头,他的眼底倒映着天空,呈现出炽盛的金红色:

  “别忘了,我曾是这里的‘邪灵’。”

  是的。巫烛的一片碎片曾被镇压于此,被称之为“邪灵”。

  “我意识分割、神智混沌,并不会主动招徕信徒,”他垂下眼,回忆道,“但是,总会出现各种各样潜伏于阴影中的生物灵体,它们本能地感知到我的存在,有的因恐惧臣服于我,有的能隐约觉察到我曾经在这个世界中所占据的地位,也有的只是觊觎我的力量——但无论是哪一种,它们都任我驱策,唤我为父,奉我为神。”

  只不过,这些记忆模糊而残缺,绝大部分都是漫长的、象征着沉眠的黑色,罕少出现的清醒时间,也被无来由的暴怒、强烈的憎恶、无法被填满的饥饿充斥。

  直到有一天,他被从一块残缺的镜片中唤醒。

  自那开始,神光渐明。

  “我能让它们控制住这些纸人,但也只有一时,”巫烛抬起头,再一次看向四周的黑暗,“它们并不是什么有良知、有神智的东西,对我的服从也并不稳固,不现身还好,一旦现身,很快就会被梦魇侵蚀同化。”

  “既然如此,”温简言看了他一眼,接话道,“我们就不能浪费任何一点时间。”

  “……走!”

  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加快速度,在两侧庞大歪斜的建筑物间一路向前狂奔。

  忽然,温简言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街道一旁,忽然一顿。

  一个膝盖那么高的小小神龛,神龛中,供奉着一尊菩萨像,它盘腿坐在莲花之上,三张面孔朝向不同的方向,手中捧着奇特的法器和头颅,明明应该是慈悲的笑脸,但因其抬起的双眼,和大张的瞳孔,而显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邪菩萨。

  无论是这个副本中的“文婆”,还是那个曾在小镇中被阿元唤作“阿妈”的老太婆,都是它的信徒和追随者,而它,也是那一切用来分割、镇压、限制神明的黄铜道具的源头。

  “别看它!”温简言捉住巫烛的手腕,“我们继续走!”

  绕过一个街角,一尊邪菩萨铜像又出现那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比上一尊要高出不少。

  黄铜面上,慈眉善目。

  众人加快步伐,目不斜视,从它面前快步跑过。

  两侧的建筑物向中间倾斜的越发厉害了,像是下一秒就要倾覆而来一样,眼前狭窄的弯曲小路却像是没有尽头似得,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JM分享,)

  很快,第三尊菩萨像出现了前方放不远处。

  错觉已变成既定事实。

  这一次,它已有一人多高。

  那张三张神态不同的菩萨面对着不同的方向,但每一张都栩栩如生,无论他们站在哪一个角度,都能感受到它的注视。

  在这诡异的氛围之中,所有人都觉察到了不对劲。

  “不对,我们经过的一直都是同一尊菩萨像,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黄毛环视一圈,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焦躁和慌张,“只要每绕一圈,它就会变大一点!”

  更糟糕的是,它每变大一点,看上去就会比之前生动几分。

  最开始还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雕塑偶像,但现在,五官间却莫名产生了令人心头发凉的一股子活气。

  如果继续向前,它迟早超出控制。

  可是,难道他们就能在原地停留吗?

  数量庞大的青蛙卵在他们身后汇聚成河流,几人驻足了不过短短几秒,黏糊糊的河流就已经循迹而至。

  不过短短几分钟,它们已然从卵膜中完全孵化,长出了苍白湿粘的腿和手臂。

  明明是人的身体,但却顶着青蛙的脑袋。

  大而凸的、布满黏液的呆滞双眼从头顶注视着他们,身上裂开红色的膜,里面是密密麻麻如卵泡般的眼珠,人样的嘴巴张开闭合,发出了青蛙的声音:

  “呱呱。”

  “呱呱。”

  “呱呱。”

  与此同时,周围的纸人也一点点地从阴影的掌控中挣脱,它们沐浴在愈盛的浓烈红光之中,面带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微笑,迟缓、但却无可动摇地向着这个方向走来。

  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眼看事态正在一点点走向失控的边缘,忽然,没有任何预兆,一道尖锐的轰鸣从一旁碾压而来——

  所有人都是一惊,反射性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白光撕开黑暗,扎得人眼睛生疼,他们不得不抬手挡在眼前,好挡住那过分刺眼的光线。

  轰隆!!!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巨响,一侧的大楼被从外部猛地撞开,尘土飞溅,砖块四散。

  众人这才看清,是一列轰鸣着的火车冲入面前。

  和他们先前乘坐的列车不同,它的体积要小上整整一圈,虽然仍然是老旧的样式,但表面却被漆上了明亮的颜色,看起来好像一个大型的玩具火车。

  青蛙人被撞倒一片,苍白的肢体咕叽咕叽地被卷入车轮下方,黏糊糊的浆液随之炸裂开来,糊在地面上。

  黄毛的视线落在车身上,愣住了。

  他认出了它。

  这是……梦幻游乐园副本中的疯狂小火车?可是,它为什么会……

  车还没停稳,被涂满青蛙浆液的列车门被从内部打开。

  紧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众人的视线范围内。

  蓝发垂在肩上,侧脸线条凌厉尖锐。

  “碧蓝姐……?”黄毛怔怔望着她,忽然眼眶一热,他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碧蓝姐!!!”

  云碧蓝单手抵着门,挑起一边的眉毛,在那张苍白冰冷、已经丧失活人气息的脸上,露出一如往常的笑:

  “是我。”

  她侧过身,让开通路:“上车。”

  *

  空气中浮动着腐败又浓烈的花香,在腥甜的铁锈味中被催得越发粘重,像是要永远地、长长久久地附着在皮肤、渗入到骨髓中一样,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血。

  地面上是大片大片的鲜血。

  它们自预言家的喉咙涌出,粘稠的、干涸的、暗红的血,在地面上淤积成触目惊心的红。

  鼻息间,萦绕着死亡冰冷的气息。

  “不。”

  闻雅不由自主地缓缓上前一步,

  她只觉得眼眶发涩,苍白的嘴唇颤抖开合,但却只能发出一个重复的单音节,轻得几乎听不到,

  “不……”

  不会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不由得再次上前一步,可脚下的步伐却发着软,像是踩在云端上一样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实感。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秒,脚步声戛然而止。

  闻雅怔怔地扭头看去,看到了从后方匆匆赶来的雨果和橘子糖二人。

  橘子糖的视线越过闻雅,落在后方的苏成身上,瞳孔因震惊而倏地扩大。

  雨果的表情沉了下去,他大步上前,来到苏成的面前蹲下,用手触摸他的脖颈。

  很快,他站起身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们来的太晚了。

  苏成脖颈处的皮肤已经完全冰冷,脉搏死寂一片,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死亡早已在众人到来之前,就已经悄然而至。

  药石罔医,无可挽回。

  一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像是世界都随之哑然。

  他们的目光落在布满荆棘的废墟中间。

  血红色的小花在上面开得极盛,像是饮饱了鲜血,红得刺眼。

  它们生长在已经死去的预言家身边,绕着他的头顶,像是殉道者戴着他的冠冕。

  “…………过去多久了?”橘子糖咬紧牙关,神情晦暗。

  “足够久了,”雨果的目光在橘子糖身上停留一瞬,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一般,直接开口说道,“你的天赋不会起作用的。”

  橘子糖现在天赋已经透支到极限,哪怕是几秒的回溯,都会带来无可挽回的后果。

  而现在他们面临的,是长达数分钟、甚至是数十分钟的时间间隔。

  这是哪怕一换一都做不到的天堑。

  瞬息可逝,但却已经能划开地狱与人间。

  所有能改变这一结局的人都被亲自支开,能够观测未来的预言家,就这样堵死了所有的求生可能,让自己成为了所有人中唯一的独行者。

  从刚才开始,陈澄就始终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

  他定定盯着苏成的尸体,双眼一眨不眨,眼底充斥着幽微难明的情绪。

  忽地,他开口了:

  “这家伙就这么把所有人都轰走,自己一声不吭,心甘情愿地送死了?”

  “放屁,我才不信!”

  “让开!”

  说着,陈澄猛地大步向前,步伐带风,抬手无礼地挥开其他人。

  就这样,他如入无人之境般冲到了苏成的面前。

  陈澄弯下腰,开始在苏成的尸体上粗鲁地摸索着。

  翻开身上的每一个口袋,试图搜寻对方留下的任何线索——

  “陈澄……”闻雅上前一步。

  陈澄充耳不闻。

  的确,他和塔罗师本人并无太多交集,连交谈都很少,在副本之外见过的短短几面,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算得上乏善可陈。

  但是,他们却以对手的身份,参加过同一场前十选拔赛。

  兵刃相向、剑拔弩张。

  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他更了解的自己的对手。

  在那个副本中的塔罗师,看似温和的外表下,却是对敌人和自己都一视同仁的狠辣无情。他的一切举动、做出的一切选择、全部都为了达成目的服务——这是绝对目标导向的功利主义,不计任何手段和代价,甚至将自己也看作可被牺牲的存在。

  他能冷漠地杀掉挡路者。

  也会在最后的关头,为了某个不知名的执念,毫不留恋地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这种人,是不会就这样默默无闻、毫无来由地自杀的。

  除非……这是必要的。

  忽然,他猛地停下动作。

  陈澄垂下眼,目光落在预言家跌落在一旁的、已然冰冷僵硬的手指上。

  他伸出手,将对方的手掌抬起,一点点地掰开。

  啪嗒。

  从他失去生气的苍白手指间,一张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纸坠下,跌在冰冷粘稠的血泊之中。

  陈澄俯身将它捡起,展开,铺平。

  那是一张被鲜血浸染,面目全非的塔罗牌。

  ——也是预言家留下的最后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