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长星日落营(下)-《北朝争雄》

  大战后,怀荒军手中又多了一名刺史级的俘虏和万余降兵,这却让怀荒人犯了难。

  “乾脆统统都杀掉!”慕容武伸出头望了眼城下密密麻麻的降兵一脸无所谓。

  乐起舔了舔乾燥起皮的嘴唇。

  杀降不详、有伤天和的大道理谁都会说,但是真要从自家人嘴里抠饭食出来餵饱他们,却不是容易的事。

  “我们马上南下恆州,要是都杀了,恐怕恆州豪强与我们不死不休。”

  乐举点了点了头,“二郎说得对,咱们要自尊自重。”

  “刚才我又去找了贾思同,虽说司马仲明把他押进囚车一路折辱,可是他態度依然坚决,还是把咱们当作贼子。”

  “这老匹夫!只要大郎发话,我这就去宰了他!”徐颖对“贼”字敏感的很。

  乐举抬起手示意徐颖稍安勿躁:

  “越是被人看不起,就越不能自甘墮落。杀了俘虏,咱们便做实了贼子的名头。杀人不过头点地,再简单不过了,所以咱们偏偏就要挑最难走的路,让天下人看看,究竟谁是王师谁是贼子。”

  乐举的话让眾人皆受震动。

  说白了,在场的所有人从前都有较好的出身(相较於普通镇兵和牧奴而言):

  丘洛跋是酋帅之后、贺赖悦家世代军主,徐颖的祖父当过怀荒镇將,就连卢喜都是范阳卢氏的支系。

  要不是在原有的体系下毫无出头之日,又加上战乱导致的饥荒,他们可远比穷丘八高欢更忠心於朝廷。

  可是粮食的巨大压力又实实在在地摆在眼前。

  “行王道,就是行最为艰苦之道。我知道刚刚经歷一场大战,而且將士於家人都分別已久渴望好好休整一番。但时不我待,一方面咱们得趁著恆州无主的机会赶紧南下,一方面要养活这么多俘虏確实困难。”

  “所以我决定,向俘虏宣称將其尽数释放南归,但为免生乱,我军將沿途押送他们到平城。全军可休息明、后两日,第四日清晨出发南下!”

  “诸位兄弟,可有他言”

  “诺!”

  “二郎,你呢”

  “我倒是还有点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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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斗结束后的当晚,乐举就亲自进入城外俘虏营中向恆州兵宣布了宽宥的消息,稍微平息了降兵躁动不安的情绪。

  可是这伙人仍然將信將疑,既没有欢呼雀跃,更没有感恩戴德。毕竟他们对於乐举一无所知,谁能保证这不是怀荒贼子的缓兵之计呢。

  在稍微稳定降兵俘虏的情绪之后,怀荒义军便在城外架起数十口大锅熬製乳粥,让降兵俘虏排著队打饭,而每口锅前都安排了柔玄难民舀粥。

  就在被掘塌的羊马墙之前,无数的篝火和沸腾冒著热气的大锅排作一列。

  怀荒义军骑马持矛將降兵团团围住,而乐起则坐在城下亲自维护秩序。

  在武力的威慑下,手无寸铁的降兵保持了极高的纪律性,挨个排好队端著碗向大锅走去。

  锅中飘出的香味让飢肠轆轆的人不由得吞咽口水,但锅后站立的武士和他们明晃晃的大刀又使得他们不免踟躕。

  好在这帮怀荒人和柔玄人虽然看著凶神恶煞,但是並没有什么粗暴的行为和言语,只是默默打量著他们的面容。

  大约四分之一的人领到粥后,紧张不安的氛围终於缓解了下来。谁都知道,要是怀荒人打算坑杀俘虏,就绝不浪费粮食。

  然后就在所有俘虏翘著脚尖默默数著身前人数之时,一声怒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就是他!我亲眼看见他姦杀了我的邻居!”

  舀粥的柔玄人放下大勺,指著锅前等著吃饭的一名恆州兵说道。

  柔玄人身后的怀荒武士一把將锅前的恆州兵拖出队列,不待周围人群反应过来,抽出长刀砍下首级。

  降兵见此大惊,唯有领到粥的人还在专心地吹著碗里的热气。

  乐起起身挥了挥手,身旁几名大嗓门的士卒似早有训练,齐声吶喊道:

  “柔玄人被尔等奴役,凡杀人者死、喧譁者死,伤人者髡钳抵罪,自首减罪一等,战场上相杀伤者不论,余者安心就食!”

  喊了三遍之后躁动的排队人群终於安静了下来,之后打饭的速度陡然加快,既没有人再敢喧譁,也没有人出来自首。

  毕竟每口锅前就几个柔玄人,说不准打饭的柔玄人正好没见过自己乾的坏事呢。

  不一会又是一阵喧腾。

  “二郎主恕罪!”一名行刑的士卒跪倒在地。

  “怎么回事”

  行刑士卒朝身后招了招手,曹紇真和一名青年便扭送著一个杂胡兵来到乐起身前。

  原来此人被指认出是杀害曹紇真母亲的凶手,还叫来了曹紇真本人。

  而他反应倒是快,一把跪倒抱住曹紇真的大腿,说是对方肯定认错了人。

  “曹紇真,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

  “稟將军!这人说他有个当队主的孪生兄弟,而他没有杀过无辜的柔玄人。之前我同几个乡邻確实被分给了一对兄弟,模样也对得上。”

  “那他兄弟呢”

  “白天战死了。”杂胡兵停下啜泣,大口吸气赶紧回答道。

  “你再插嘴就別活了。”乐起狠狠一蹬眼,然后看向曹紇真:“那就是死无对证咯,曹紇真,你再仔细看看!”

  曹紇真拱手又道一声恕罪,吐了口唾沫在手心往杂胡兵脸上一顿抹,然后仔细地端详对方的相貌。

  “將军容稟。是不是我说他是他就是,说他不是,便会放人”

  乐起点了点头,“既然让你来辨认,自然如此。”

  “那將他放了吧!”

  柔玄青年惊讶地长大嘴巴想要劝说曹紇真,但悄悄看了一眼乐起又赶紧闭上嘴巴,不停地用眼色示意对方。

  “我仔细看了好几遍,还是不敢確定到底是这人,还是他兄弟害了我老娘。又想起將军的所作所为,心下一软,所以...”

  “哦”乐起忽然觉得眼前的精瘦汉子有些陌生。

  “我记得將军说过,六镇人都是被逼无奈,每人天生想要作贼。又见將军明明可以杀光降兵,反而还要大力气分辨后賑济,於是想通了一件事。”

  曹紇真再度跪倒在乐起身前,抹了抹眼泪,“害我等妻离子散的是世道不公,是达官贵人贪婪残暴。这帮杂胡不过是他们的刀子罢了。”

  “无论我有没有认错人,光把把仇人的刀折断,怎么能算报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