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何至於此(下)-《北朝争雄》

  怀荒送的五百羊果然没能吃几顿。

  虽然贾思同尽力按照人头来平均分配,可也填不满全城百姓的肚子。

  故而当夜,又有一批镇兵縋城而下投奔怀荒——就算镇將颇为得力能干,也不能就为了他把全家老小的命都给搭上。

  “贾公!”豆卢寧带著自己的私兵登上城楼,四处搜寻镇將的身影,“听说你找我,不知有何吩咐”

  贾思同看了看对方身后神色紧张的士卒,微微一笑:“永安如此小心”

  “非常时分,防人之心不可无。”

  豆卢寧尷尬地一笑,但也没有下令让手下走开:“难道是贾公有什么计策”

  “那倒是没有。”贾思同面不改色,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豆卢寧。“刚刚怀荒人又射来一封信,贤侄你先看看”

  豆卢寧接过信,一目十行扫了一眼:“还是那些陈词滥调,呵呵,说什么只要开城,去留自愿,想要去恆州的还给予食物以作川资。”

  贾思同沉默不语。

  “他们没有攻城的能力,只能骗我们主动开城。真要开了城,別说去留,是死是活都由不得咱们了。当我们是傻的吗”豆卢寧將信丟在一旁,望著城下撇了撇嘴。

  “我答应了他们。”贾思同幽幽地说道。

  “!”

  豆卢寧一时间有点懵,这和投贼有什么区別“请贾公不要说笑!”

  “我答覆他,城中人情汹汹,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所以约好的时间是明天早上,就在此处。届时我会打开城门。”

  过了好一会儿豆卢寧才反应过来,隨即后撤一步,拔出刀子环顾检查城楼四周。

  “这里除了我,一个人也没有。难道永安贤侄还担心老夫扑上来將你格杀吗”

  “贾公说笑了,小子只是没听明白。还望贾公明示。”豆卢寧並没有收起刀子。

  贾思同上前一步,恰好在豆卢寧的攻击范围之內:“我把曹紇真他们都派到北门外去查探了,现在城中並没有一兵一卒能听我调遣,豆卢军主。”

  豆卢寧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我是担心贾公被贼子挟持,做出不忍言之事。”

  贾思同弯腰从地上捡起信,正色道:

  “要是柔玄自乱,怀荒人的条件自然不会作数。一会曹紇真就该回来了,要是老夫料想不错,此夜正是怀荒人最疏於防备的时候,北门外也应该没有侦骑。”

  “贾公的意思是,趁现在从北门逃出去,逃到蠕蠕人那里去”豆卢寧闻言大喜,“贾公深明大义,果然是国家栋樑。”

  “不过是想为全镇军民谋一条生路罢了...何德何能啊!”

  “哪里的话!眼下六镇皆反势大难制,朝廷早晚会联络蠕蠕,夹击叛军。”

  豆卢寧把刀子插回刀鞘,握住了贾思同的手,“所以说,咱们今天去蠕蠕人那里,过不了多久就打回来了。贾公您是一心抗贼,势孤力单之下知存有用之身,来日再为天子立功啊。”

  贾思同挣脱双手,摇头苦笑:“逃奔蠕蠕,和答应怀荒人开城,又有什么区別呢死生荣辱不都是繫於別人一念之仁吗”

  “叛军是造天子的反,而蠕蠕不过是想捞一些人口牛羊扩充实力,二者岂能同日而语。”

  “贤侄是这么想的啊。”贾思同转头望向城下:“赶快去召集士卒吧,动静要小,免得惊动怀荒人。”

  “这是自然,稍后请贾公来北门相会!”

  半个时辰后,贾思同站在北门內城墙马道上,望著

  得益於细民穷的只剩下裤子,而豆卢氏又老早就准备好了行李,故而集结速度非常快。

  不过,贾思同还知道点羞耻,治下百姓一贫如洗並不是件光荣的事。

  “老夫为官一任,非但不能造福一方,反而弄到这副模样,实在有愧。豆卢寧、豆卢恩兄弟,其先父镇守柔玄之时声名赫赫。出城之后,大家都跟著他走吧,必能在蠕蠕存生。”

  此话一出,刚才还纷闹嘈杂的人群却突然安静下来。

  “我们不忍弃贾府君啊!”过了好一会,人群中才有人发声。

  “这几十年多少任镇將,要么贪鄙、要么残暴,要么又贪又残,唯独贾府君能顾念我等。”

  “贾公,您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贾思同朝著骑著高头大马的豆卢寧微微摇头。

  豆卢寧见状赶紧拨转马头,仰头问道:“贾公怎么又变卦了!”

  然而贾思同却独自走上城楼:“永安、诸位,好自为之。老夫不能尽忠,待安顿好城中余事便自缚洛阳请罪。”

  “蠢到家了的腐儒!”豆卢寧暗骂一声,再也不想管这个老头。当即对眾人宣布:

  “贼军今夜无备,刚刚探骑回报,北门外並无敌军,咱们就沿著五台水往北走。到了白湖接上蠕蠕人,咱们就有吃的了!”

  只要镇兵都跟著他走,两千多人也足以在阿那瓌手下混个俟斤噹噹。

  等朝廷联络蠕蠕,他又能正大光明的回到此处,而且从此登上一个更大的舞台。

  然而,看著私兵出城后镇民却没有动静,豆卢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拨转马头便往回跑。

  可刚刚挨著吊桥,豆卢寧又折返回去命令私兵:“快停下,回城!回城!”

  回应他的是茫然无措的私兵,和快速合拢两扇城门撞在抵门石上发出的沉闷响声。

  “贾公!”豆卢寧再次仰头,试图在城楼上搜寻对方的身影:“你想要干什么!”

  “不是说过了吗,老夫答应了怀荒人的条件。”

  “老贼敢尔!”

  豆卢寧闻言大怒,从马背上取出长弓,拉弓便射。

  箭矢划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线,落在了贾思同几步之外——刚才他出来答话之时並没有冒头,所以豆卢寧引怒一射也只是徒然。

  “豆卢军主一心想要引蠕蠕人入塞,恕老夫不能苟同。”

  贾思同拔出箭矢,扔回城下:

  “但也没骗你,怀荒人明早才来。未免刀兵相向,你快走吧。”

  “你!”豆卢寧简直是气急败坏,急火攻心之下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豆卢家的小贼听著,你以为镇兵会跟著你走吗”

  城楼上又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正是粗鲁无文的镇兵曹紇真:

  “刚才大傢伙说从前的镇將又贪又残。你心里还没点数吗!”

  “你老子来柔玄的时候,所带不过几个僮僕。回头看看,今夜你家门客拉了多少的东西出去!”

  “贾公念你还有半分忠心,不忍刀兵相向,还不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