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安置-《我在民国种田的日子》

  林永年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的碾盘上。

  树下黑压压聚著林家村大半的男女老少,个个脸上都带著点好奇和不安,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乡亲们,”林永年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大伙儿都瞧见了,外头是个什么光景天不下雨,地冒青烟,河沟子底儿都晒裂了!咱村外头,昨儿个来了些人。”

  人群里立刻响起一阵嗡嗡的低语,带著警惕。

  “是流民”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扯著嗓子问,眉头皱成了疙瘩,“林东家,这节骨眼上,可不敢招祸啊!饿急了的人,啥事干不出来”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抱著孩子的妇人接口,声音发紧,“听说別的村都有人抢粮了!咱村这点粮,够不够自己人吃还两说呢!”

  林永年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他脸上没什么紧张,反而带著一种沉稳的篤定。

  “老栓叔,桂嫂子,你们说的在理,顾虑也没错。”他先肯定了大家的担忧,话锋一转,“但你们想想,为啥別处抢粮抢水,咱林家村安安稳稳还不是因为咱村有活命的水!这水,是老天爷赏的是祖宗显灵”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声音里带上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是咱家砚哥儿,指的地儿,打出来的!”

  提到“小神仙”林砚,人群的气氛微妙地缓和了些。

  那孩子確实神叨叨的,指哪儿打哪儿出水,救了全村,大伙儿心里都记著这份恩情。

  “外头来的,不是三十个土匪,是三十个拖家带口、实在活不下去的可怜人!”林永年语气沉了些,“有老人,有孩子,有汉子,也有妇人。他们逃荒过来,一路看著亲人倒下,就为找条活路。现在,他们走到了咱林家村边上,眼巴巴看著咱们救命!”

  他指了指村外隱约可见的土坡方向。

  “咱林家村,祖祖辈辈都是本分人,讲个『仁』字。见死不救,良心能安吗”这话戳中了村里不少老人的心坎。

  他接著话头一转,更实际地说:“再说了,大傢伙儿想想咱村外头那十口新起的砖瓦窑,那正挖地基的水泥窑,还有染布厂、织布厂,哪一样不要人手光靠咱们自己这点劳力,够吗磨破了肩膀也赶不上趟!”

  “林东家,你是说让那些流民去窑上、厂里干活”一个精壮的汉子扬声问。

  “对!”林永年斩钉截铁,“曹团长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工业区边上,划块平整的地,先搭简易窝棚住下。口粮,咱村公仓先挤一挤,按人头借给他们,记上帐,日后从他们工钱里扣!喝水,咱村的水井管够!但有一条,”他语气严肃起来,“曹团长带著保安队的兄弟,还有柱子那杆神枪,会日夜盯著。谁敢闹事,谁敢手脚不乾净,甭管是外来的还是本村的,一律按规矩办,绝不手软!石头,你训练的新兵,正好也拉出去练练胆气!”

  石头立刻挺直腰板,大声应道:“东家放心!保管练得他们服服帖帖,只想著干活挣钱!”

  林永年最后看向眾人,声音放缓,带著点恳切:“乡亲们,这三十口人,是块试金石,也是咱林家村壮大的第一步。安置好了,他们就是咱的劳力,帮咱建窑烧砖,织布染布,把咱这日子过得更好!咱救他们一时,他们帮咱一世。这买卖,长远看,不亏!大傢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树下安静了片刻。老栓叔咂吧咂吧旱菸袋,闷声道:“永年娃子说得在理,有保安队看著,有活路给他们走,总比让他们饿死在咱村口强。我老头子没话说。”

  抱著孩子的桂嫂子也小声嘟囔:“唉,都是苦命人,有曹团长和柱子兄弟看著,应该出不了大乱子吧”

  精壮的汉子们则更乾脆:“东家,听你的!要人手搭窝棚,咱这就去!”

  看著眾人脸上的疑虑渐渐被理解、同情和一丝对未来的期待取代,林永年心里那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他知道,林家村接纳这三十个流民的第一步,算是稳了。

  这安稳,是深井的水给的底气,是砚哥儿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指路”带来的生机,还有三千亩冬小麦的长势的底子,也是他这个当家人,必须为村子抓住的、壮大起来的机会。

  “石头!”林永年跳下碾盘,招呼道,“你带几个后生,还有栓柱、铁头,你们几个泥瓦手艺好的,跟我去村外工业区边上!窝棚今天就得搭起来!”

  被点名的汉子们应声出列,脸上带著点被委以重任的兴奋。

  石头更是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东家您瞧好了!保管天黑前让他们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

  人群开始鬆动,各自散去。

  村外,新寨门旁边的树阴下。

  三十个蓬头垢面、衣衫襤褸的人瑟缩在一起,像一群受惊的鵪鶉。

  男人眼神麻木中带著野兽般的警惕,女人紧紧搂著骨瘦如柴的孩子,老人们则木然地望著地面。

  空气里瀰漫著绝望和汗餿混合的气味。

  当林永年带著十几个扛著木料、抱著乾草的林家村汉子出现时,流民群里一阵骚动,惊恐地后退,几个男人下意识地挡在了前面,眼神凶狠又绝望。

  “都別怕!”林永年停下脚步,隔著一段安全距离,声音儘量放得平和,“我是林家村的林永年。大家一路逃荒,辛苦了。我们村,给大家寻了个暂时落脚的地界,就在前面工业区边上。有窝棚住,有井水喝,管够!口粮,村里先借给大家,日后在窑上、厂里干活挣了钱,再还上!”

  他身后,石头带著几个精壮后生,哗啦一声把带来的几捆杂粮饼子和几桶清水放在地上。

  那实实在在的食物和水,比任何话都有力量。

  一个抱著婴儿的妇人,看著清澈的水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干响,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谢谢!谢谢老爷!”她这一哭,像是打开了闸门,压抑的呜咽声在流民群里此起彼伏。

  只见曹文轩一身利落的短打,腰杆笔直地站在那里,身边站著柱子。

  柱子肩上隨意地挎著他那杆被擦得鋥亮的老套筒,眼神锐利得像鹰隼,冷冷地扫视著流民群。

  那股子见过血的沉静煞气,让流民中几个眼神闪烁的汉子立刻低下了头。

  “那是保安队的曹团长和柱子兄弟。”林永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谁要是坏了规矩,偷鸡摸狗,甚至想闹事柱子兄弟的枪子儿,可不认人!”

  柱子適时地抬手,用袖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枪管,动作隨意,却带著一股无形的压力。

  流民汉子打了个寒噤,最后一点小心思也熄灭了。

  他咽了口唾沫,带头走到水桶边,舀起一瓢水,没有自己喝,先递给了身后一个乾裂嘴唇的老人。

  然后他转向林永年,深深一躬:“东家我们听您的!您给活路,我们卖命干活!”

  “好!”林永年点点头,对石头一挥手,“开工!天黑前,把窝棚支起来!”

  石头立刻带著人行动起来,吆喝著指挥流民里的壮劳力搬运木料,挖坑埋桩。

  林家村的几个泥瓦匠也指点著妇人孩子们如何糊泥巴、铺茅草。

  窝棚区的位置选在工业区下风向,背靠一个小土包,既能避风,又离工业区水池和未来的工区都不远。

  曹文轩和柱子没有离开,就抱臂站在不远处的高坡上,像两尊沉默的门神,目光如炬地俯瞰著

  夕阳的余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一种无声的秩序和安全感,投射到了这片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土地上。

  林家村,正式张开了它接纳与考验的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