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这老阉货准备将陛下瞒到什么时候?-《乌玉珏》

  惨白的晨曦如同吝啬鬼施舍的银屑,艰难地渗过厚重的云层,无力地涂抹在明炎殿森严的玄金飞檐上。

  殿前广场那片被夜露浸透的青石砖地,反射着冰冷死寂的光,仿佛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混杂着远处未散尽的硝烟焦糊、运河飘来的腥臭水汽,以及一股更浓烈、更熟悉的——铁锈般凝固的血腥味。

  那是王震身上散发出来的。

  城门监大堂的外室空旷而又寂静,一道巨大的屏风后,通向后堂紫檀木透雕的隔扇门紧闭着,像一堵隔绝生死的厚墙。

  门内隐约有压抑的咳嗽声传来,断断续续,如同垂暮老者的最后喘息。

  王震像一尊被遗忘在战场中央、历经万载风霜与血火淬炼的远古魔神像,端坐在一张酸枝木圈椅里。

  他们几个时辰前就已经来到皇城门前请求觐见,但是被城监以老公公已经歇下了无人前去内宫通禀为由拦在了城门监内。

  他雄壮的身躯几乎将那椅子塞满,裸露的左臂随意搭在扶手上。

  粗壮的臂膀上,昨夜简单捆扎的布条早已被暗红的血浸透、板结,边缘处能看到翻卷的皮肉和晶毒侵蚀留下的如同被硫酸泼过般的紫黑色焦痕。

  皮肉边缘还粘连着运河污水的黑泥。

  他闭着眼,胸膛随着每一次沉重的呼吸缓慢起伏,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两块饱饮了鲜血的生铁在粗粝的磨刀石上摩擦,沉闷、滞涩,带着令人牙酸的“嗬...嗬...”声,每一次都震得身下的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旁边的萧学河则像一只被暴雨打落泥潭、羽毛尽湿、濒临冻毙的雏鸟。

  他整个人缩成一团,怀里死死抱着那块边缘已经磨得光滑、冰冷如骨的星盘碎片——那是司空玄燃尽生命前留下的唯一遗物。

  碎片棱角硌着他单薄的胸膛,带来一丝刺痛,却奇异地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他身上的星官袍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下摆糊满了运河底腥臭的淤泥,干涸后呈现出一种污秽的暗褐色,上面还溅落着点点深红近黑的污点,分不清是别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

  右腿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处,让他额角冷汗涔涔,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呈现一种死灰的紫色。

  他试图强迫自己盯着地面金砖那冰冷繁复的纹路,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门,然后又迅速惊恐地移开,仿佛那门后藏着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门边,垂手侍立着两名太监。

  左边是个面白无须、皱纹深刻的老太监,身着靛青门监服饰,双手拢在袖中,眼皮耷拉着,如同泥塑木雕。

  他姿态恭敬,但那份恭敬像一层薄冰,冰下是千年古井般的死寂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

  老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偶尔抬起眼皮,浑浊的眸子扫过王震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时,那目光深处并非惊惧,而是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仿佛在看一件沾满泥污、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污浊之物。

  他身后半步,是个年轻的小太监,约莫十五六岁,此刻正低着头,双手紧紧交叠在身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显示出对王震身上那浓烈煞气与血腥味的本能恐惧。

  他偶尔偷偷抬眼看向王震,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混杂着敬畏与好奇的复杂情绪。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被拉得无限漫长,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缓慢地切割着萧学河紧绷的神经。

  王震的呼吸节奏毫无征兆地变了一下,那沉重的“嗬...嗬...”声停顿了一瞬。

  “他娘的...”王震突然毫无征兆地低骂出声,声音沙哑得像是喉咙里塞满了砂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依旧闭着眼,但那覆盖着厚厚一层血痂的眉头,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刀刻般的法令纹深陷,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压力。

  “那老阉货...磨磨蹭蹭...生儿子呢?”

  萧学河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怀里的星盘碎片差点脱手,连忙死死抱住。

  他惊恐地看了一眼侍立在门边的老太监,见对方依旧泥塑般毫无反应,才稍稍松了口气,声音抖得不成调:“大...大司空...慎...慎言...这是宫里...”

  “宫里个屁!”

  王震猛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蛛网状血丝、如同熔炉深处未熄余烬的眸子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直刺向萧学河,“老子在尸山血海里打滚的时候,这帮阉人还在他娘肚子里吃奶呢!慎言?老子拎着脑袋来面圣,他倒在里面跟唱戏似的哼哼唧唧!”

  “王大人。”那老太监淡淡出声道:“注意您的措辞。此时还没到老公公晨起的时辰。”

  王震粗重的喘息声更大了,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如同愤怒的公牛喷出的鼻息。

  “千机阁塌了半边天!司空老叔他..操...”他像是被某个字眼烫了一下,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极其压抑的狂暴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拳头猛地攥紧,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臂上那狰狞的伤口顿时又渗出暗红的血丝。

  “...他老人家把命都填进去了!老子差点跟这破岛一块儿摔下来差点死透!天上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差点把老子生吞了,现在倒好,让老子坐在这金砖地上听里面唱曲儿?!”

  “还不速速通报,内廷监那个老阉货准备将陛下瞒到什么时候?”

  听到王震这种话,老太监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他紧抿的嘴角逸出,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质感。

  他终于睁开眼,那双布满蛛网状血丝、如同熔炉深处未熄余烬的眸子,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定定地、毫无焦点地望着前方紧闭的门扉,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刺穿那厚重的紫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