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追杀与盟友-《永恒之钥》

  特蕾莎修女离开后,酒店房间的门轻轻合上,仿佛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危险都暂时隔绝。然而叶舟心中的不安却如同潮水般汹涌上涨,迅速填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无法静坐,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昂贵的波斯地毯吸收了他的脚步声,却无法吸收他内心的焦虑。他刚刚得知天文钟可能是一个远比想象中复杂的古老机制的关键部分,而仅仅五天后,这个沉寂了三十七年的机制将迎来下一次激活窗口。同时,他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关于特蕾莎修女不可信任的严厉警告,以及她可能属于梵蒂冈内部某个激进分裂派系的可怕暗示。这些信息碎片像锋利的玻璃,割裂着他原本清晰的学术世界。

  窗外的布拉格渐渐沉入暮色之中,夕阳的余晖为这座千塔之城镀上最后一层金边,随后夜幕如同天鹅绒幕布般缓缓落下。老城广场的煤气灯和橱窗灯光逐一亮起,给中世纪建筑立面披上一层温暖而神秘的光辉。伏尔塔瓦河对岸的布拉格城堡在夜色中巍然矗立,如同沉默的守护者。这本该是一幅令人心醉的宁静画面,但叶舟却感觉每一扇灯火阑珊的窗户后面都可能隐藏着监视的眼睛,每一个街角的阴影中都可能潜伏着无形的威胁。这座美丽的城市suddenlyfeltlikeagildedcage,beautifulbutinescapablydangerous.

  他的思绪被桌上那部厚重的加密手机的震动打断。屏幕亮起,显示出来自“TS”的信息:

  “情况有变。‘看守者’活动级别急剧升高,可能已察觉我们的研究进展。你的当前位置可能已暴露。建议立即转移到预定安全地点。一小时后有车在酒店后门小巷接应。请轻装简从,只带核心资料。——TS”

  叶舟皱起眉头,警惕性瞬间提升到最高级别。这感觉太突然了,太紧急了,甚至有些不合逻辑。他快速回复:“什么安全地点?为什么是大学区域?酒店安保似乎仍然充足。”他故意试探,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几乎立即收到回复,速度快得不像人工输入:“大学地下设施具备最高级别防护,远超酒店。‘看守者’可能采用非对称手段,常规安保无效。信任协议,教授。车辆识别:黑色斯柯达速派,车牌尾号37。司机代码:‘钟表匠的学徒’。请严格执行。时间紧迫。——TS”

  叶舟的直觉警报尖鸣。这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与之前特蕾莎修女表现出的合作姿态截然不同。而且为什么要指定去大学?索科尔就是在大学里被谋杀的,那里真的是安全之地吗?更让他心生寒意的是“司机代码”——“钟表匠的学徒”。诺瓦克教授刚刚才跟他详细讨论过钟表匠汉努斯的传说!这巧合太过精准,仿佛特蕾莎修女不仅监视他的行踪,甚至窃听了他们的谈话。

  他决定不立即回应,也不再追问,他需要时间思考,需要制定自己的计划。但命运似乎不打算给他这个奢侈的缓冲期。

  突然,房间里的所有灯光异常地闪烁了几下,光线变得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然后伴随着一声轻微的电流嘶响,完全熄灭。空调的低鸣、冰箱的嗡嗡声瞬间消失,房间陷入死寂。紧接着,他听到电子门锁发出极其轻微的、但在他耳中如同惊雷的咔嗒声——那是继电器复位的声音,表明整个楼层的电力已被人为切断,备用电源可能也未能启动。

  叶舟的心跳骤然加速,肾上腺素飙升。他像猎豹一样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屏住呼吸,通过猫眼向外看去。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楼梯口微弱的应急绿灯提供着惨淡的光源。借助这微弱的光线,他可以看到两个、不,是三个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正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的房门。他们穿着哑光的深色战术装备,动**调、专业、高效,手持紧凑型***,枪口装有***,脸上戴着夜视镜。他们的移动方式显示出经过高度训练的特种作战背景,绝非普通保安或警察。

  叶舟迅速后退,大脑在极度紧张下反而变得异常清晰,飞速运转。他没有武器,没有后援,被堵在五楼的房间里。窗户可能是一个选择,但下面是坚硬的鹅卵石街道,跳下去非死即残,而且外面很可能也有埋伏。卫生间或许有通风管道,但通常太窄无法通行。他快速扫视房间,寻找任何可用的物品或出路。

  他抓起背包,将笔记本电脑、加密硬盘和《光之书》复刻本迅速但稳妥地塞进去,同时将诺瓦克教授的名片塞进口袋。他听到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刮擦声,是专业的****或电子***正在工作,对方显然想无声进入。

  时间不多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听到走廊远处传来一声被完美压抑的闷响,像是加装了***的武器射击声,或者是某种高速射弹击中肉体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短暂、激烈、但几乎无声的近身搏斗声,动作干净利落,伴随着被强行遏制的痛苦**和关节错位的轻微脆响。

  叶舟紧贴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雷,几乎要蹦出来。发生了什么?是“看守者”的内讧?是特蕾莎修女派来的另一组人马?还是…第三方势力?

  打斗声几乎瞬间开始,又瞬间停止,走廊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甚至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然后,一个轻柔但异常坚定、带着某种难以辨识的东欧口音的女性声音从门外传来,音量刚好能让他听见:

  “叶舟教授?我是朋友。请开门,我们需要立即离开。你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叶舟犹豫不决,手指紧紧攥住背包带。这完全可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假装救援,诱使他开门。

  “我怎么知道可以信任你?”他压低声音,通过门缝问道,身体保持隐蔽。

  “是扬·索科尔博士发送了我,”门外的声音回答,语速很快但清晰,“在他死前。他预感到自己可能被清除,设立了一个紧急协议。他说如果你遇到致命危险,我应该介入并提供庇护。他说你会知道‘37年周期’和‘校准时刻’的意思。”对方提到了索科尔的名字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细节。

  叶舟深吸一口气,但警惕未消。这些信息特蕾莎修女和诺瓦克也知道。“证明一下,”叶舟要求道,这是最后的测试,“告诉我索科尔最后试图写下的、关于特蕾莎的话。”

  门外短暂沉默,然后声音回答,带着一丝紧迫:“在他的血迹斑斑的笔记中?他写下了‘必须警告叶——’,后面被中断了。但他之前告诉过我,完整信息是‘必须警告叶,特蕾莎及其派系的目的不是守护,而是夺取和控制。他们自称真知之子。’现在请开门,教授,我们时间真的不多了,他们的支援梯队随时会到!”

  这个细节——索科尔未完成的笔记内容加上只有他可能知道的“真知之子”这个名称——彻底说服了叶舟。他不再犹豫,小心地解开安全链,轻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材高挑挺拔、动作如猎豹般矫健的女子,约莫三十五六岁,深栗色头发利落地扎成战术马尾,几缕发丝散落在额前。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便于行动的深灰色都市战术服,并非军装,却透着一种实用主义的精准。她的眼神锐利如鹰,不断快速扫视走廊两端,保持高度警惕。她周围的地板上躺着三个昏迷不醒的男子,穿着同样的战术装备,他们的武器已经被卸除保险,扔在远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臭氧味和血腥味。

  “艾莉丝·卡德拉(EliseKadera),”女子简短地自我介绍,伸出一只手——手指修长有力,指关节处有老茧,显然是长期训练的结果,“波西米亚石匠会(BoheanMasonicLodge)成员。详细解释以后再说,我们需要立即撤离,现在!”

  叶舟注意到她腰间佩戴着一个不同寻常的装备带,上面不是枪械,而是几种造型奇特的、像是古老锁具工具和现代电子设备的结合体。她的靴子软底,移动时几乎完全不发出声音。

  “那些人…死了吗?”叶舟指着地上的袭击者问道,声音有些发颤。

  “‘看守者’的外围行动队员,”艾莉丝简洁地回答,同时快速检查了一下其中一个袭击者的颈动脉,“只是睡着了,用了高效镇静剂。我们石匠会不轻易夺人性命,除非绝对必要。但现在重要的是,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安全路线。”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她带头沿着漆黑的走廊快速而安静地移动,示意叶舟紧紧跟上。他们没有走向显然已被控制的电梯或主楼梯,而是转向一个不起眼的、标着“员工专用”的服务通道。艾莉丝似乎对这家历史悠久酒店的布局了如指掌,甚至知道哪块地板会吱呀作响。她轻松地导航穿过一系列迷宫般的后勤区域、狭窄的维修楼梯和储藏室,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

  “波西米亚石匠会?那是什么组织?”叶舟一边努力跟上她轻盈而迅速的步伐,一边气喘吁吁地低声问道。

  “一个非常古老的、独立于主流共济会之外的兄弟会组织,起源于波西米亚地区的石匠与建筑师行会,”艾莉丝回答,没有放慢速度,同时警惕地注意着每一个拐角,“我们的原始使命是保护某些被主流教会和权势视为异端的建筑知识、几何秘密和…其他遗产。几个世纪以来,我们的使命演变为保护某些特定知识不被任何单一势力滥用。索科尔博士是我们中的一员,虽然这是他绝对保守的秘密,即使对大学同事也是如此。”

  他们来到一个偏僻的装货平台,旁边堆放着垃圾桶。艾莉丝小心地推开通往后方小巷的铁门,只开一条缝,用一个小型潜望镜设备扫视外面的情况。确认安全后,她示意叶舟跟上。

  冷冽的夜间空气涌入肺中,叶舟打了个寒颤。小巷阴暗潮湿,弥漫着垃圾和湿石头的气味。

  “听着,计划有变,”艾莉丝语速飞快,递给叶舟一部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过时的老款诺基亚手机,“我们需要分开行动,降低风险。他们的首要目标是你和你包里的东西。拿着这个,只能拨打里面存好的一个号码。沿着这条巷子走到尽头,右转进入主街,混入人群。不要跑,正常走路。走到查理大桥,在圣约翰·内波穆克雕像下等待。如果一小时内我没有出现,或者你感觉有任何不对劲,就立刻拨打那个号码,只说一句:‘钟表匠需要学徒’。会有人来接应你。明白吗?”她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确保他理解。

  叶舟点头,但感到强烈的不安:“为什么不能一起走?我们在一起不是更安全吗?”

  “他们可能正在寻找一对男女同行,这是标准搜查模板,”艾莉丝解释,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数据,“单独行动更不容易被算法和巡逻队识别。你是生面孔,单独一人更容易融入游客。我是他们可能熟悉的特征。现在走吧,保持低调,绝对不要直接前往大桥。绕点路,穿过多条街道,利用商店和人群作为掩护。”她快速而有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臂,传递出一种奇怪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感,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几个敏捷的踏步就消失在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叶舟独自站在阴暗的小巷里,手中攥着那部冰冷的旧手机,心中充满了茫然和恐惧。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然后按照指示,拉起夹克兜帽,低着头,融入布拉格夜晚喧嚣的街道人流中。

  老城区的街道上挤满了夜游的游客、街头艺人和寻找夜生活的人群,灯光璀璨,人声鼎沸。叶舟试图表现得像任何一个普通游客,但每一声突然的大笑、每一个快速靠近的身影都让他心惊肉跳。他强迫自己不要频繁回头,但眼角的余光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感觉每一扇反射灯光的橱窗后面、每一辆缓慢行驶的汽车深色车窗内,都可能隐藏着监视的眼睛。霓虹灯的闪烁在他过度紧张的神经看来,都像是某种危险的信号。

  在一个拥挤的十字路口,他等待绿灯时,注意到街对面两个穿着深色休闲外套、戴着蓝牙耳机的男子似乎在不远处刻意保持着距离跟踪他。他们的站姿过于放松,眼神却不断扫视人群,过于警觉。当人群开始移动时,那两个男子也同步移动,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

  叶舟的心跳再次加速,他故意放慢脚步,在一个卖Trdelník(捷克传统甜点)的摊位前停下,假装要看价格,实则利用摊位的反光金属表面观察身后。那两人也停了下来,假装交谈。确认了!他开始加快步伐,转入一条相对狭窄、游客较少的侧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明显加快了节奏。

  侧街光线昏暗,两旁是古老的住宅楼,只有几个喝醉的英国游客在远处大声说笑。叶舟的心跳如擂鼓,他开始小跑,背包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后背。身后的脚步声也变成了奔跑,沉重而迅速,正在快速接近!

  就在他感到绝望,以为自己即将被追上的时刻,一只有力而稳定的手突然从旁边一个深邃的门洞里伸出,精准地抓住他的手臂,一股巧劲将他拉入黑暗之中。叶舟刚要挣扎惊呼,就听到了那个已经熟悉的声音:

  “安静,教授。是我。别出声。”

  艾莉丝将他拉入狭窄门洞的阴影最深处,用手势示意他保持绝对静止和沉默。她的身体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几秒钟后,两个追踪者喘着气跑过门洞,他们的目光焦急地扫视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完全没有注意到阴影中屏息凝神的两人,继续向前追去,脚步声逐渐远去。

  “你怎么——”叶舟刚喘过气要开口,艾莉丝就用一个凌厉的手势打断了他。

  “不是时候,”她几乎是贴着耳朵低语,气息温热,“他们很快会发现追丢了,会回头搜索。跟我来,快!”

  她再次带头,领着他不再走大路,而是穿行于一系列越来越狭窄、宛如迷宫般的中世纪小巷和通道,这些地方甚至连地图上都未必标注。她似乎对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轻松地翻过一道矮墙,推开一个看似封死的木栅栏,导航穿过某个教堂的墓地,最终来到一扇毫不起眼的、饱经风霜的橡木门前,门上的铁饰已经锈迹斑斑。门上方有一个几乎被磨平的石雕符号,隐约像圆规和角尺的变体。

  她没有敲门,而是用手指在门板上以一种特定的、复杂的节奏敲击着:三下快,两下慢,然后一下快,停顿,再重复两下慢。

  几秒钟后,门内侧传来一系列金属栓锁被滑开的沉重声响。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打开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神情警惕的脸出现在门缝后,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着他们和身后的街道。那是一个矮壮的光头男子,大约六十多岁,穿着皮围裙,像是中世纪工匠。

  “Vítátě,sestro,”(欢迎你,姐妹)男子用低沉沙哑的捷克语说道,目光在叶舟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

  “Pospěšsi,Miloši.J**epronásledováni.”(快点,米洛什。我们被跟踪了)艾莉丝急促地回答,同时轻轻推了叶舟一把,示意他进去。

  门在他们身后迅速关上,沉重的门栓再次落下。里面是一个温暖而光线昏暗的空间,看起来像是一个古老钟表店的后室兼工作室,但又远比普通钟表店奇特。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皮革、灰尘、金属润滑油和某种淡淡的、类似没药的香料味道。墙上挂满了各种古老而精密的手工钟表、星盘、黄道仪和复杂机械图纸。工作台上散落着齿轮、发条、镊子和放大镜。四周摆满了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皮革装订的古籍、泛黄的卷轴和扎捆的笔记。角落里甚至放着几个古老的地球仪和人体解剖模型,整个空间像一个充满奇珍异宝的密室。

  “叶舟教授,这是米洛什(Miloš),”艾莉丝介绍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尊敬,“我们兄弟会在布拉格最资深的守护者之一,也是这座城市活的历史地图。”

  米洛什向叶舟微微点头致意,但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块绒布擦着手上的油污。他走到一个古老的橱柜前,拿出一些黑面包、一块硬奶酪和一瓶清水递给叶舟。他的动作沉稳而缓慢,与艾莉丝的敏捷形成鲜明对比。

  “Jez,”(吃)他简单地说,语气不容拒绝。

  “吃吧,”艾莉丝翻译道,虽然叶舟已经从手势中明白,“你需要保持体力和血糖。我们可能没有太多时间休息。”

  叶舟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接受了食物和水。同时,艾莉丝和米洛什用快速而低沉的捷克语交谈起来。从他们严肃的表情、急促的手势和偶尔瞥向监控屏幕(一个隐藏得很好的现代设备,显示着门外多个角度的黑白监控画面)的眼神判断,情况似乎非常严重。

  “发生了什么?”叶舟最终忍不住问道,咽下干硬的面包,“那些人是谁?是‘看守者’?还是特蕾莎的人?为什么他们如此迫切地想要抓我?我只是一个学者!”

  艾莉丝转向他,表情凝重,灰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深邃:“这不是关于你个人,教授。从来都不是。而是关于你所知道的东西,关于你正在破译的知识,以及…关于你能够做到而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解读《光之书》。”

  她走到一个巨大的、雕刻着繁复星座图案的古老地球仪前,手指在特定的经线纬线上按压、旋转。地球仪内部发出几声轻微的、机簧咬合的咔嗒声,然后奇迹般地从中轴线裂开,露出一个隐藏的空腔。里面衬着深色的天鹅绒,躺着一份古老的文件,纸张脆弱发黄,看起来与《光之书》的风格惊人地相似,但尺寸更小,更薄,上面的符号更加密集和复杂。

  “这是‘钥匙’的另一部分,或者说,是‘注释篇’(Glossariu,”艾莉丝说,极其小心地取出那份脆弱文件,戴上了白手套,“索科尔博士在死前不久,通过破译《光之书》中的一组密码,最终定位并找到了它。他认为《光之书》本身——我们称之为‘原理篇’(Principia)——是不完整的,更像是一本天书或密码本;需要这份‘注释篇’才能对其进行正确的解读和理解,揭示其真正的操作含义。”

  叶舟屏住呼吸,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自己的呼吸会损伤那脆弱的纸张。这份新文件上的符号体系确实与《光之书》中的同源,但更加精细复杂,充满了旁注、交叉引用和层层叠叠的注解,仿佛是对原文本的深度解密和扩展说明。

  “这…这是什么?”他问道,声音因激动和敬畏而微微颤抖,几乎不敢触碰那承载着巨大秘密的页面。

  “我们称之为‘注释篇’,”艾莉丝解释,她的声音也带着一种近乎宗教性的庄严,“根据兄弟会最古老的传承记载,《光之书》并非单一文献,而是由三部分组成的:原理篇、注释篇和应用篇(Applicatio)。索科尔相信布拉格天文钟是基于‘应用篇’的部分原理建造的——那是对知识的具体实践和物质化体现。但他多年来只找到了‘原理篇’,也就是你一直在研究的那份。而这份‘注释篇’,则是连接理论与实践的桥梁。”

  叶舟的思绪飞速运转,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那么注释篇解释了如何理解原理篇中的抽象符号和数学?就像密码的密钥?”

  艾莉丝点头,但表情更加严肃:“更准确地说,它解释了如何‘激活’或‘操作’原理篇中所蕴含的知识。它包含了校准程序、能量引导图谱、以及安全协议——如果你能理解的话。这就是为什么所有各方势力都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的原因。得到原理篇而不懂注释篇,如同得到一辆没有钥匙的超级跑车。而同时得到两者…”

  她的话没说完,但含义不言而喻。米洛什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警告的低吼,指向一个监控屏幕。屏幕上显示,几辆黑色的梅赛德斯SUV和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厢式货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附近街口,穿着统一黑色制服、装备精良的人员正在迅速下车,封锁街道,动**调划一,显然是专业团队。更令人不安的是,其中两人正手持某种先进的热成像扫描仪,对准了建筑扫描。

  “Časvypršel,”(时间到了)米洛什平静地说,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听天由命的坚毅。

  “时间到了,”艾莉丝冷静地翻译道,已经开始迅速但有条不紊地收集桌上的数码设备和小型重要物品,“我们需要从后门离开。注释篇原件必须优先保护。”

  但为时已晚。后门方向突然传来沉重的、试图破门的撞击声!紧接着,前门也传来类似的、更有力的撞击声和金属扭曲的声响!他们被彻底包围了,对方行动果断而暴力。

  米洛什的表情变得如同花岗岩般坚硬。他走到一个摆满厚重古籍的书架前,摸索着书脊,然后用力拉动一本没有任何标题的、铁角包边的古书。整个书架发出一阵低沉的摩擦声,缓缓地、悄无声息地向侧面旋转,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狭窄石头通道,里面吹出阴冷潮湿的空气。

  “Rychle,”(快)他对艾莉丝说,声音低沉而决绝,“Vezprofesoradoúkrytu.Jájezdrží”(带教授去安全屋。我会拖延他们。)

  艾莉丝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痛苦和挣扎,但她立刻压制下去,用力点了点头。她抓住叶舟的手臂:“跟我来!不要回头!”

  他们刚踏入黑暗的通道,米洛什就从内部触动了某个机关。书架沉重地旋转回原位,将他们封闭在绝对的黑暗之中,最后映入叶舟眼帘的,是米洛什平静地拿起工作台上的一把沉重黄铜扳手,走向前门的背影。紧接着,门外传来更大的撞击声、木头碎裂声、捷克语的厉声呵斥,以及米洛什用捷克语发出的、平静而充满蔑视的挑战声,然后是一切被石门隔绝后的死寂。

  通道狭窄、陡峭、充满霉味,石阶湿滑。艾莉丝打开一支光线集中的小手电筒,带领他们快速而谨慎地向下行进。叶舟可以听到上方传来模糊的喊叫声、沉重的脚步声和东西被砸碎的声音,这些声音越来越远,逐渐被地下世界的寂静所吞噬。他们仿佛正逃离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

  “米洛什…他会没事吗?”叶舟喘息着问道,声音在狭窄压抑的空间里产生回响,充满了愧疚和恐惧。

  “米洛什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代价是什么,”艾莉丝回答,声音在前方黑暗中传来,冷静得近乎冷酷,但叶舟听出了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他是守护者。他的职责就是守护秘密和兄弟,直到最后。现在,更重要的是确保你和注释篇的安全。这是他的选择,也是我们的使命。”

  他们仿佛向下走了很久,终于到达通道底部,来到一个低矮的拱形石室。艾莉丝走到一面看起来浑然一体的石墙前,手指在几块看似随机、但似乎有轻微磨损的石头上以特定顺序按压、推入。一道伪装得极好的石门滑开,露出后面一个令人惊讶的、更现代化的安全屋。

  房间不大,但配备了独立的空气循环系统、电脑监控台、储备充足的物资柜、武器架(上面的武器造型古老而现代结合)以及一张简易床。屏幕亮着,显示着城市各处的监控画面和传感器数据。

  “这里暂时安全,”艾莉丝说,反手锁上厚重的石门并激活了一系列看起来就很复杂的安全协议,“我们可以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但他们最终会找到这条路。我们需要一个更永久的解决方案。”

  叶舟瘫坐在一把金属折叠椅上,终于暂时松了一口气,但米洛什可能遭遇的命运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艾莉丝?”他声音沙哑地问,疲惫和困惑席卷而来,“为什么这么多强大的组织对这份古老的手稿如此感兴趣?它到底是什么?不仅仅是一本书,对吗?”

  艾莉丝递给他一瓶能量饮料,然后在他对面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姿态像一个准备讲述漫长历史的智者。“根据兄弟会最古老的口传秘典,《光之书》并非完全由人类之手创造,”她开始说,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或者说,不是由我们通常认知中的人类创造的。它据说是某个早已消失的、极度先进的史前文明——有时被称为‘先驱’或‘建筑师’——留下的知识遗产,是一份‘种子文件’。或者用更现代的比喻来说,是某种‘信息胶囊’或‘技术模因库’,被设计为在人类文明达到某个特定认知阈值时被激活和理解。”

  叶舟皱眉,试图理解这个宏大的概念:“激活?激活什么?达到阈值又是什么意思?”

  “迎接一个更大的、更复杂的现实图景,”艾莉丝说,眼神变得悠远,“可能是为了与其他形式的智慧进行接触,可能是为了理解并安全地利用宇宙的某种底层能量矩阵,也可能是为了…通过一个进化关卡。传说各不相同,甚至相互矛盾。兄弟会内部也争论了几个世纪。”

  她走到一个嵌入墙体的高科技保险箱前,输入一长串密码并进行了视网膜扫描。保险箱发出气密解压的嘶嘶声打开,她从中取出一份更加古老、似乎是用某种奇异金属薄片制成的卷轴。“波西米亚石匠会——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们的前身组织——几千年来一直在世界各地守护着这些分散的知识碎片,等待合适的时机,等待‘钥匙’自己出现。我们相信这个时机可能很快就要到来——与那个三十七年的复杂周期完美重合。”

  叶舟思考着这个足以颠覆世界观的信息。“那么‘看守者’呢?他们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反对?”

  艾莉丝的表情变得冷峻:“‘看守者’——他们自称‘CustodesScientiae’——本质上是一群悲观的隔离主义者。他们相信人类从本质上是有缺陷的、不成熟的,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种程度的知识。他们认为强行开启这个‘胶囊’会导致文明的混乱、自我毁灭和道德崩溃,就像传说中亚特兰蒂斯或巴别塔的命运一样。他们想要控制、封印,或者在极端情况下彻底销毁这些知识,而不是分享它。他们认为自己是冷酷的宇宙医生,正在防止人类这个病人自我了断。”

  “那特蕾莎修女和她的‘真知之子’派系呢?他们又是什么立场?”

  “更复杂,从某种角度说,也可能更危险,”艾莉丝承认,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特蕾莎属于宗座遗产管理局内部一个极端保守且激进的分裂派系。他们不相信等待和守护,也不同意‘看守者’的彻底封锁。他们相信应该主动地寻找、收集这些‘钥匙’,并按照他们自己的教条和计划来使用这种知识的力量,以此来‘引导’、‘塑造’甚至‘拯救’人类未来的发展进程——建立一种由他们主导的、基于他们所谓‘神圣知识’的新秩序。他们不只想保护知识,还想垄断其解释权和应用权,成为人间的神谕传达者。目的是证明手段的正当性。”

  叶舟回想起索科尔视频中绝望的警告,终于完全理解了“审判官”和“分裂派系”这些词的真正含义和重量。“那么L呢?”他想起那些关键时刻的警告信息,“那个给我发送信息的人?也是你们的人?”

  艾莉丝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近乎狡黠的微弱笑容:“L是‘Librarian’(档案管理员)的缩写。是我们兄弟会内部的情报协调员和通讯节点,负责监视各方动向,并在必要时提供匿名的…指引。是我在酒店房间外留下纸条,也是我发送了那些警告信息。”

  叶舟感到一阵巨大的释然,仿佛终于抓住了一根可靠的稻草,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问题。“为什么不明说?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和复杂?”

  “操作安全(OPSEC),教授,”艾莉丝解释,语气变得专业,“我们需要时间确认你的立场,评估你的性格,确保你不是特蕾莎派来的诱饵,或者内心倾向于‘看守者’的哲学。我们需要观察你在压力下的反应。索科尔相信你,但我们需要用自己的眼睛确认。直接接触风险太大。”她的理由无懈可击,但叶舟也听出了一丝情报人员特有的多疑和谨慎。

  她走到监控设备前,调出米洛什商店附近的几个隐藏摄像头画面。屏幕上,黑色SUV和货车仍然包围着那栋建筑。穿着战术装备的人员正在进出,显然没有找到他们最想要的目标——人和注释篇。他们的动作透露出frustration(挫败感)。

  “接下来怎么办?”叶舟问道,感觉稍微掌握了一些主动权。

  艾莉丝转向他,表情坚定如磐石:“我们继续索科尔未竟的工作。我们保护注释篇,最终破译其内容,并在五天后的那个关键周期结束前,弄清楚天文钟的真正秘密,以及它被设定要做什么。但首先,我们需要真正开始理解注释篇,这需要你的专业知识。”

  她拿出注释篇的高清数码照片档案,在监控台的巨大屏幕上铺开。那些古老而复杂的符号在高清屏幕上呈现出惊人的细节,仿佛在微微发光,拥有自己的生命。

  叶舟感到一种熟悉的、作为学者面对终极谜题时的兴奋感涌上心头,暂时压倒了恐惧。尽管危险重重,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会继续这项工作,无论个人代价如何。这不仅是为了索科尔,也是为了好奇本身。

  当他开始全神贯注地研究注释篇的第一个复杂页面时,他注意到了一些之前忽略的东西——在一个页边注解的角落,有一个微小但无比清晰的符号,正是他在《光之书》中见过的、牛顿使用的那个独特的私人标记!

  “艾莉丝,”他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看这里!看这个标记!牛顿确实见过这个!或者至少,见过完全相同的符号系统!他不是一个发现者,他只是一个…重新发现者!一个试图用他那个时代的科学语言来解读古老智慧的人!”

  艾莉丝靠近屏幕仔细查看,她的眼睛也睁大了,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么传说可能是真的,”她低语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艾萨克·牛顿爵士确实曾秘密接触过兄弟会的前身成员,或者找到了某个更古老的碎片…这就能解释他晚年那些看似转向神学和神秘学的痴迷研究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两人沉浸在工作中,比对注释篇和《光之书》的内容,寻找模式、交叉引用和隐藏的逻辑结构。艾莉丝提供了兄弟会几个世纪以来积累的解读规则和象征词典,而叶舟则贡献了他作为符号学家的专业知识和跨文化类比的能力。随着时间推移,一种前所未有的、精妙绝伦的知识体系开始逐渐浮现出来——一种复杂的、将高等数学、超前天文学和某种深奥的、关于意识与宇宙几何的形而上学原理完美融合在一起的系统。

  凌晨时分,窗外布拉格的天色开始泛起最微弱的蓝灰色,叶舟取得了重大突破。通过将注释篇中的一组特定校准符号与《光之书》中的核心图表进行矩阵式叠加和数学转换,他成功解读出了一系列操作指令,这些指令似乎精确地描述了如何物理操作天文钟最深层的机械,以响应某种特定的天体力学对齐。

  “看这里!”他兴奋地指着屏幕上解码出的流程图对艾莉丝说,眼睛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却闪闪发光,“这些指令…它们不仅仅是关于如何显示时间或天文现象!它们描述的是如何将天文钟作为一个整体,调整到一个特殊的‘激活’或‘接收’状态!看这个能量流向图…这些节点…这简直像一个…一个某种巨大机器的控制界面!”

  艾莉丝专注地研究着解读出的信息,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甚至有些苍白:“接收?发射?目标是哪里?来源又是哪里?”

  叶舟摇头,激动地切换着页面:“还不完全清楚。但这里,看这个参考系…”他指着一段极其复杂的、由多重积分和陌生符号组成的数学表达式,“…这看起来像是一组多维坐标!不完全是空间坐标,也不完全是时间坐标,更像是…时空曲率中的某个定位点?或者是一个更高维度的地址?”

  艾莉丝突然变得异常严肃,她抓住叶舟的手腕,手指冰凉:“教授…这些坐标参数…经过兄弟会基准点转换后…它们指向布拉格城堡区内一个极其精确的地点。圣维特大教堂内部,圣瓦茨拉夫礼拜堂(St.WencesChapel)正中心的地下。”

  叶舟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下。“为什么是那里?那里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回想起白天的游览,那是一座华丽无比、充满历史感的礼拜堂。

  “传说圣瓦茨拉夫礼拜堂不仅仅是一个宗教场所,”艾莉丝解释,声音低沉,“它建立在一個古老的、强大的‘能量点’或‘节点’之上。波西米亚早期的公爵和国王在那里进行加冕仪式是有深层原因的——试图将自己与那片土地的神秘力量绑定。但更重要的是…”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犹豫是否要透露兄弟会最核心的秘密之一。

  “更重要的是什么?”叶舟催促道,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真相的边缘。

  艾莉丝直视他的眼睛,她的目光深邃得令人恐惧:“根据石匠会最古老的、仅限于会长传承的秘典记载,圣瓦茨拉夫礼拜堂的祭坛下方,隐藏着一个入口,通向一个远比布拉格城堡本身还要古老的地下网络。传说这些隧道和密室中,藏匿着波西米亚王国乃至整个中欧最古老、最重大的秘密——不仅仅是财宝,而是…别的东西。某种被守护了几个纪元的东西。”

  叶舟回想起特蕾莎修女关于“能量通道”或“维度门”的模糊暗示,开始意识到这个谜团的范围和深度可能远远超出他最大胆的想象。这不再仅仅是关于一份古老的手稿,而是关于一个可能隐藏在城市地下、甚至超越物理现实的巨大秘密。

  就在他准备追问更多关于地下网络的事情时,安全屋墙壁上的一个红色警报灯突然无声但急促地旋转闪烁起来!同时,主监控屏幕上,多个边界传感器变成了刺眼的红色,显示一组人影正在使用某种高级的、能穿透一定厚度岩层的探测设备,精确地定位他们的安全屋位置,并正在从多个方向同时逼近!

  “他们找到了我们,”艾莉丝冷静得可怕,已经开始迅速但有条不紊地收集所有核心数字存储设备和小型武器,“比预期更快。他们动用了军用级穿透雷达。时间到了。我们需要去最后一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哪里?”叶舟问道,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猛地绷紧。

  艾莉丝检查了一下手枪的弹匣,咔嚓一声上膛,动作流畅自然,然后递给他一件深色的连帽冲锋衣和一顶普通的棒球帽:“穿上这些,遮住你的脸和特征。是时候带你去见见兄弟会的其他成员了,我们需要集结力量。但首先,我们需要取回注释篇的原件。米洛什把它藏在了只有一个地方绝对安全的地方。”

  当叶舟手忙脚乱地穿上伪装时,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跨过了一道不可逆的界限。他不再是一个中立的、被卷入事件的学者,而是彻底成为了一个古老而隐秘战争中的积极参与者。危险是真实且致命的,但知识的诱惑——理解宇宙最深奥谜题的机会——以及保护它不被滥用的责任感,变得更加不可抗拒。

  当他们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正被包围的安全屋,通过另一条密道融入布拉格黎明前最浓重的雾气中时,叶舟知道,自己的生活已经永远地改变了。无论前方是enlightennt(启迪)还是毁灭,他已经无法回头,也不想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