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为我而跳动的心脏-《云想之端》

  赫莉娅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如同溺水之人般大口喘息。

  她茫然四顾,目光在房间里急切地搜寻,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已然消散的身影。

  她用力将散落的红发拢到脑后,颓然地捂住脸庞,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早知如此,倒不如不看这段回忆,徒增心中郁结。

  她就这样呆坐至天明。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窗棂,驱散满室黑暗时,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是已经逝去的欧西诺托,还是此刻的她。

  赫莉娅掀开被子,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起身。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隔壁床前,尤若斯依旧沉睡不醒。

  那张苍白的脸庞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宛如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触他的面颊,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这绝非活人应有的温度,尤其是在北境尚未入冬的时节。

  阿娜莉亚所说的“魔力耗竭”显然不是真相。

  可是,她为何隐瞒?

  “父神,尤若斯到底怎么了?”她紧握着他冰冷的手腕,感受着那静止的脉搏,开始细细回想与尤若斯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是个死人,这点她确信无疑。

  可死人为何能如活人般行走世间?

  他说在很久以前就见过她,若他生前成为神使,确实能活这么久。

  但他分明已经死去——没有心跳,没有体温。

  这说明他是在死后才成为神使,故而保持着死亡时的模样。

  这是否意味着……尤若斯经历了死而复生?而这其中的代价又是什么?他与塔纳莎家族又有何渊源?

  赫莉娅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尤若斯的了解实在太少。

  因为害怕面对那些她未曾参与的过往,她一直在逃避与他的接触。

  她不愿以一个“一无所知”的姿态,接受那些本不属于她的情谊——这对尤若斯太不公平。

  可这样的逃避,何尝不是对他最大的残忍?

  若他真如所言,苦等千年只为与她重逢,那她的疏远无异于亲手掐灭那簇跨越时光的希望之火。

  给予希望又亲手摧毁,远比从一开始就让人绝望更加残酷。

  沃特西塞的身影再次在房间中凝聚成形,祂静默地立在赫莉娅身侧,目光落在她紧握着尤若斯的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一丝不悦。

  祂抬手覆上尤若斯的天灵盖,一缕暗红色的魔力如涓涓细流般注入其中,细细探查着他体内的状况。

  “祂正在崩溃。”沃特西塞收回手,眉头拧得更紧了,幽蓝的眼眸小心地观察着赫莉娅的反应。

  “什么……什么意思?”赫莉娅的声音有些发颤,或许是沉浸在欧西诺托的记忆碎片中太久,她的精神消耗过度,思绪一时转不过弯来。

  “祂的核心力量——也就是权柄受损,神力正在不断流失。”沃特西塞斟酌着词句解释道,“等到力量散尽,祂的身体就会彻底崩解。”

  赫莉娅的心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像压了块千斤巨石,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奇怪……明明……她与尤若斯之间并没有共同经历过那些被他铭记于心的往事。

  可为何此刻,她的心会如此绞痛,如此难过……

  就好像……她的头脑不记得对方,可身体却依然记得。

  “不行……不能这样……”赫莉娅低着头喃喃自语,为了掩饰这种莫名涌上的情绪,她强作镇定,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解释道:“这是我的选择,就算要承受痛苦,也该由我来承担,不该让他替我背负……”

  “是我硬逼着他来的,我必须对他的生命负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我绝不允许他就这样死去。”

  她的目光逐渐坚定,在一句句看似对外解释实则是对内心说服的话语中,她做出了决定。

  她唤来小四,从仓库中取出那枚封印着欧西诺托权柄力量的类水晶球的珠子,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散发着微光的宝物,她抬头望向沃特西塞:“这个……能救他吗?”

  沃特西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阿娅,你可知道,这是近乎权柄的纯粹力量,世间罕有。留着它,将来必有大用。”

  “作为保命的底牌,它能让你多一分生机。”

  言下之意,尤若斯不值得她如此牺牲。

  “不,未来的事未来再说。”赫莉娅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能放弃现在就能救他的机会。”

  “如果这一路上我总为了所谓的未来而不断放弃,那么就算走到最后,我也只会是孤身一人。”

  “如果什么都能放弃,那我终将一无所有;如果什么都不愿牺牲,那么最后牺牲的,必定是我自己。”

  赫莉娅的眸光如炬,语气坚定得近乎凌厉:“我要救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由我来承担。”

  沃特西塞与她对视良久,最终败下阵来。

  伴随着一声轻叹,沃特西塞点了点头。祂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尤若斯的心口:“放进去就好,祂自己能够消化。”

  毕竟是与尤若斯权柄同源的力量,此刻不过是实现力量的兼容与升华。

  看着赫莉娅毫不犹豫地将宝珠按在尤若斯心口的动作,沃特西塞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最后一次确认:“你确定要这么做?“

  赫莉娅凝视着那只紧握自己的手,沉默片刻后轻声道:“我不想再欠他了,父神。”声音里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

  她说不出具体缘由,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她不能再辜负他一次。

  她不能失去他,至少不是现在。

  沃特西塞心中郁结难舒,仿佛看见自家精心呵护的白菜被猪拱了还要给猪治病。

  面对态度坚决的赫莉娅,祂终究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叹息着松开手,移开视线不愿再看。

  赫莉娅一手握着宝珠抵在尤若斯心口,魔力自体内流转,透过掌心注入宝珠,试图化开最外层的封印。

  奇怪的是,无论她如何灌注魔力,那最后一道封印就像一层坚韧的薄膜,始终无法突破。

  赫莉娅反复查看自己的手掌,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实力。

  “怎么了?”听到赫莉娅困惑的低呼,沃特西塞转回视线,对上她紧蹙的眉头。

  “封印……打不开?”赫莉娅收回手,将宝珠递给沃特西塞检查。

  沃特西塞仔细端详,发现上面附着一种特殊的魔法,需要特定媒介才能解开。

  祂尝试用神力强行突破,虽然可行,却会损坏宝珠,导致封存的力量流失大半。

  “需要特定的媒介才能解开。”沃特西塞将宝珠递还给她,“想想看,媒介可能是什么?”

  赫莉娅毫无头绪。

  她捏着珠子左右端详,心想自己与塔罗德交集甚少,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这个奇怪的家伙。

  而这珠子是从企图强闯出城的商队车上找到的,难道解锁的钥匙也在那辆车上?当时她没发现?

  想到这里,她简直要气炸了。

  塔罗德这人怎么如此不靠谱?说好的报酬,居然还要额外密码?

  这跟那些打着免费分享资源的名号,下载半天却发现解压要钱的家伙有什么区别?!

  赫莉娅托着下巴仔细回想与塔罗德相关的所有细节。这一梳理不要紧,她猛然惊觉——这枚宝珠根本就不是给她的报酬,而是专门为尤若斯准备的!

  只是假借她的手转交而已!

  “特奶奶的……敢耍我……”赫莉娅低声咒骂了几句。但想到对方已经死去,骨灰还带在自己身上,终究还是压下了火气。

  死者为大,死者为大啊。

  既然是专门为尤若斯准备的,那么解锁的钥匙必然与他息息相关。

  但有一点让赫莉娅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塔罗德不直接交给尤若斯?

  早在对抗欧西诺托之前,尤若斯的状态就已经很不稳定了。若是能提前吸收这份力量,他们也不至于打得如此狼狈。

  究竟是为什么……

  赫莉娅托着下巴的手指突然僵住,猛地想起一件事——塔罗德似乎说过,他根本找不到尤若斯?

  尤若斯之所以会来助阵,完全是因为她的召唤。如果没有她在中间牵线搭桥,塔罗德恐怕连尤若斯的面都见不到。

  服了……怪不得要让她当这个毫无油水的中间商呢……

  可还有一点说不通:后来他们会合后,先是去找了菲利普院长,赫莉娅与他就对抗神明一事讲了很久。

  那么长的时间里,塔罗德完全可以向她索要宝珠交给尤若斯。

  为了提升团队战力,赫莉娅绝不会拒绝。

  但他没有,他甚至在尤若斯面前只字未提这件事。

  如今的发展,仿佛一切都在塔罗德的预料之中。

  他似乎早就猜到赫莉娅会拿出宝珠拯救尤若斯,也笃定她能找到解锁的钥匙。

  如果站在尤若斯的角度思考,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赫莉娅本人。

  这或许才是塔罗德将宝珠交给她的真正用意——因为赫莉娅本身,就是开启宝珠的钥匙。

  赫莉娅放下一直轻扣下巴的手,仔细端详着宝珠,视线在宝珠与自己手指间来回。

  忽然灵光一闪,她毫不犹豫地划破指尖。温热的血珠涌出,顺着指腹流淌至指根,被她用掌心接住。

  她轻轻掀开尤若斯的衣襟,将染血的手掌覆在他心口。

  她的鲜血落在尤若斯苍白的肌肤上,宛如雪地中绽放的红梅,刺眼而夺目,竟让她产生一种亵渎般的快感。

  就在她怀疑这个方法是否有效时,掌心突然感受到一丝轻微的撞击——力道如此轻柔,让她几乎以为是幻觉。

  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尤若斯的胸口。在一片寂静中,她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

  她的眼睛渐渐睁大,带着震惊与愕然。覆在尤若斯心口的手掌微微用力按压下去。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清晰,一声比一声有力。

  那是心跳声,属于尤若斯的心跳,被她的鲜血唤醒的心跳。

  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沃特西塞,眼中满是困惑。

  而沃特西塞在听到第三个人的心跳声后,眉宇间也染上了一抹忧色。

  “父神……他……他活过来了……”赫莉娅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颤抖。

  虽然她亲身经历过数次死而复生,也见过不少尸体诈尸,但或许因为尤若斯对她有着特殊意义,而他的复活又是因为她,才会让她如此震撼。

  随着心跳声的响起,尤若斯的身体渐渐回暖。那死尸般苍白的肌肤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晕,看着竟有几分诱人。

  他的生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沃特西塞一把抓住赫莉娅的手,阻止她继续与尤若斯接触。祂紧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严肃:“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祂怀疑尤若斯是通过某种禁术,吸取了赫莉娅的生机才得以复活。

  赫莉娅看了看已经止血的伤口,轻轻活动手指:“除了指尖有一点点点点小痛之外,没有其他不适。”

  但沃特西塞的眉头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皱得更紧了。

  如果不是那种夺取他人寿数的阴损禁术,那就只能说明……尤若斯与赫莉娅之间存在着某种祂都不知道的紧密联系。

  紧密到什么程度?

  或许……两个人的性命早已紧紧相连。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赫莉娅当初即便想要独占宝珠的力量,恐怕也无能为力——她必须拯救尤若斯。

  塔罗德完全算准了这一点。他将宝珠交给赫莉娅,并非出于对她的信任,也不是基于她对尤若斯的情谊,而是一种强制性的安排,逼迫赫莉娅不得不救尤若斯。

  这不是一个可以选择的问题,而是一个必须履行的使命。

  “你……”沃特西塞凝视着赫莉娅的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但以她的聪慧,此刻想必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赫莉娅确实明白了塔罗德的算计。虽然心中有些不快,但她清楚,自己与尤若斯之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并非由他造成,他只是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而已。

  她注视着尤若斯安详的面容,忽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如果那颗心是因我而跳动,是只为我而跳动,”她的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如同发现了什么新奇珍宝,“那我就更没有放弃的理由了,不是吗?”

  那光芒深处,藏着一抹温柔的坚定,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

  若果真如此,那么尤若斯就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锚点。

  她迷恋这种完全属于她的感觉,沉醉于这种只属于她的羁绊。

  ——

  阿娜莉亚拥有专属的研究室。作为学院最顶尖的治愈魔法师,众多高阶魔法使的座上宾,她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横着走。

  没有人敢得罪她,更没有人愿意得罪她。

  今天她的心情格外愉悦——容光焕发的脸庞、轻快的步伐,还有哼着的小曲,无不彰显着她的好心情。

  她步入研究室,看着团队里仍在忙碌的成员,用力拍了两下手掌,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各位,我们要迎来新的课题了。”阿娜莉亚微笑着,从口袋中取出一支细长的玻璃瓶。

  瓶中盛着金红相间的液体,随着她摇晃的动作轻轻荡漾。

  “神之血,或许能为我们指引进化的道路。”

  “神之血”这三个字,让这些醉心研究、能不吃不喝连轴转三天三夜的研究员们瞬间起身围拢过来。

  他们强忍着没有伸手抢夺那支玻璃瓶,但布满血丝的双眼和近乎狂热的神情,早已出卖了他们内心的激动。

  “真的是神血吗?”有人颤声质疑。

  “千真万确。”阿娜莉亚用指尖轻敲瓶身,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一位神使的鲜血。”

  “从哪里得来的?”

  阿娜莉亚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眼中满是得意:“这要多亏了小公主,她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研究室里的人终日埋头于实验,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界消息充耳不闻,因此完全不知道赫莉娅最近的惊天事迹。

  听到赫莉娅的名字,有人疑惑地咂嘴:“赫莉娅殿下?她不是已经毕业回皇都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三天前,”阿娜莉亚用轻飘飘的语气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小公主诛杀了摩洛根教堕落的伪神。”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齐齐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呼。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前院长联合众多高阶魔法使,在神明助力下才勉强诛杀了新神哥莱莎,而且付出了菲利普重伤、数名高阶魔法使牺牲的惨重代价。

  而赫莉娅,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又有谁在帮助她?

  阿娜莉亚手中的神血,以及她提到的神使,说明当时与赫莉娅并肩作战的还有一位神使。

  但即便如此,这也太离谱了!

  摩洛根教那位伪神存在已久,岂是哥莱莎那种新生神明可比?

  赫莉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她的实力已经堪比院长了?

  开什么玩笑!她才毕业不到半年啊!离开时明明只是个五阶魔法使,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长到堪比魔法界第一人的程度?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研究本身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艺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赫莉娅本人,或许也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