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明的財政困境-《万历革新》

  因为张居正的及时控场,方才殿上那剑拔弩张之势终得缓和。

  但朱翊钧心中清楚,此番风波远未平息,朝臣之中,口服心不服者,大有人在。

  不过,这些怨懟多半会衝著新晋的首相张居正而去。

  对此朱翊钧毫不在意。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张居正既受此相位,自当担此重压。

  想来堂堂的明摄宗是有担当的,会独自一人扛下一切,不牵连他这个皇帝。

  自张居正出来之后朝会便进入一个不温不火的阶段。

  继任命礼部郎中刘应麒为广东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后,再无要事上奏。

  回到乾清宫,朱翊钧屏退左右,独自踱步。

  今日朝会,虽有波折,但终究达成了目的。

  相位既定,內阁从此名正言顺,统领百司,推行政令,再无人能以『祖制』或『越权』为由掣肘。

  或许有人不解,不过一个名义上的宰相之位,何至於引得六科道官极力反对,甚至不惜冒著触怒皇帝与首辅的风险

  然而对於政治博弈而言,名分相当重要。

  名分完全可以转为权力。

  毕竟,真要说起来,皇帝能有什么权力

  国库、兵马、行政等等事物有哪个是皇帝直接控制的

  都是间接控制的,但皇帝就是这天下权力最大的人。

  宰相名分,是內阁梦寐以求之物,拥有它意味著內阁拥有统领百官的法理依据。

  自此,六部、六科等部门再无藉口抗拒內阁管束。

  朱翊钧回想歷史,申时行、王锡爵、王家屏等一眾首辅,皆非庸才,且年富力强,本为政治新星,却对言官无可奈何。

  为何

  因为內阁没有权力去管这些部门。

  一旦管束,六部六科就会说內阁不过是一顾问机构,哪里有什么权力管他们

  这是越权、擅权。

  但若不管,一旦闹出事情来,各部门又会说內阁统领百官,首辅乃相,对朝政毫无贡献,以至於国家混乱,朝政混乱,此皆首辅之责。

  这种极限拉扯听上去像是在玩过家家,但却是歷史上真实发生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朱翊钧要给张居正增加权力的缘故,这件事情必须在张居正还活著的时候定下来。

  此事,必须趁张居正在位时定下。

  申时行等辈虽是能臣,终究气魄、资歷、势力皆不及张居正。

  时不我待。

  所以朱翊钧才如此的急切推动相位。

  不然等到后面的申时行上台就难了。

  反正张居正也活不了几年了,倒不如顺水推舟。

  张先生行事雷厉风行,既有此名分,新政推行当更为顺畅。

  只是.....

  朱翊钧行至御案前,提笔在屏风上缓缓写下“盐课、边费”四字。

  世人多以为张居正变法使大明財政好转,拯救了大明。

  实则不然。

  张居正执政期间,財政有所起色,关键在於盐税增长,加之俺答封贡,使得大明在边境裁撤近十万军队。

  可莫要小覷这十万军队的裁撤,此为明朝財政好转的决定性因素。

  崇禎时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度支奏议》对军队费记载颇为详实。

  朱翊钧曾对明末歷史非常感兴趣,据此按《明史?货殖传》中物价核算,若组建一支 10万人的新军,按马三步七来算。

  其中步兵中一半配备火銃、大炮,训练標准为三日一操、每月一合练、一年两次全军合练,第一年需一次性投入约白银 1400万两,其后每年投入 600万两。

  这是何等概念原主万历 48年积攒的內帑,仅够维持 30万这样的军队三年。

  虽说崇禎朝与万历朝物价有別,但千万两白银必不可少。

  在如此庞大的军事开支下,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所增財政不过杯水车薪。

  张居正执政时,大明战事较少,才得以积攒下丰厚存款,呈现政通人和之象。

  至於张居正变法,考成法虽率先推行,但只是减少了地方拖欠税收的问题。

  清查天下田亩始於万历八年,著名的一条鞭法直至万历九年才推行,而张居正於万历十年离世,隨后便遭清算。

  故而,张居正新政对大明確有影响,但远未达到力挽狂澜的程度,不可与商鞅变法相提並论。

  其最大贡献在於增加了大明每年的財政收入,使大明在和平时期能积攒更多財富,却未能从根本上解决財政问题。

  朱翊钧期望中的大明財政是与蒙古等对手发生重大衝突,边境增兵,朝廷財政也不致出现巨额赤字。

  他凝视屏风,脑海中思索著。

  考成法整飭吏治,一条鞭法理顺田赋,然当下国朝財政之根本,仍繫於盐利盈亏与边镇耗费。

  俺答封贡后,北境稍安,朱翊钧记得,俺答汗时日无多,或许可进一步削减北方边镇军事开支。

  驀地,朱翊钧忆起早朝时申时行提及的开中法。

  “开中法开中法积弊已久,若能整顿,必有大笔进项。”

  他喃喃自语,思路渐明。

  后世诸多言论对弘治皇帝多有詬病,称其为文臣傀儡、昏君,被文官蒙蔽,只因听话才落得好名声。

  其中一项指责便是废除开中法,实则大错特错。

  弘治皇帝只是改革开中法,將原本商人运粮至边关换取盐引,改为商人交钱买盐引,朝廷再僱人运粮,且旧有运粮换盐引政策並未废除,二者並行。

  之所以改革,原因诸多,主要在於盐產量有限,而大明滥发盐引近乎无度,商人需持盐引排队等盐,自永乐盐引滥发后,大明竟出现祖孙三代排队领盐,至死未领到之事。

  长此以往,朝廷信誉崩塌,无人再参与开中法。

  於是弘治皇帝清查盐场,採纳叶琪提出的折色法,以交钱买盐引的简便方式,吸引商人参与。

  开中法这才能勉强运行下去。

  但....开中法的弊端,又岂止商贾失信

  弘治皇帝有过清查,市面上流通的盐引,十之八九竟出自外戚、勛贵之家,输粮纳银之商贾只占一二。。

  此皆为皇帝滥赏勛贵外戚所致。

  这些人空持引票,坐享其利,既不输粮,亦不纳银,白白侵蚀国课,扰乱盐市

  就连一开始意图改革的孝宗皇帝,晚年亦未能免俗,他宠爱皇后,为厚待外戚而滥发盐引,史载“盐法大坏”。

  “虽是前人弊政,於我,或可是破局之机。”

  朱翊钧嘴角微微上扬。

  旁人或许要顾忌太后、皇后之顏面,需以此盐引之利笼络外戚勛贵,维繫表面平和。

  但他.....何须作此妇人之仁!

  李太后那边他已经孝不可言了。

  至於皇后外戚.....呵呵,最好识相点。

  这滥赏盐引,我必然不会做,我甚至可以放弃这项权力,避免后代乱来,但也可以......朱翊钧思路陡然一转,眼中精光大盛,

  但也可以將其作为一枚筹码。

  这是他的一张新牌,又可以和张居正做交易了。

  若不同意,他就滥发盐引。

  朱翊钧思路瞬间清晰起来,这下自己手中又多了一张王牌。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颇为不怀好意的想到和张居正交易的场景。

  先生,你也不想看到盐引被我发得到处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