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陆执笔醉了-《紓春》

  待眾人落座,小倌们捧著各式茶具进来,跪在各人身侧,弓身行礼:

  “奴为贵人奉茶。”

  因都是九春楼的旧人,小倌们垂眸不语,净手煮水奉茶,动作行云流水,姿態优雅,看起来毫不扭捏做作。

  舒欒捧著一个小册子走进来,直直走向陆錚:“贵人,正值仲秋,这一碗暖胃的红茶是东家赠送给诸位贵人的。”

  “这是今日为贵客们备的酒菜单子,还请贵人过目。”

  陆錚接过小册子打开一看,崔礼礼好黑的心!

  小册子的扉页上写了八个大字:“这顿我请,还你人情。”

  陆錚自是不愿,又往后翻。

  册子里的菜餚,写了几十道,名字都是诗句,看不出是何食材,什么味道或者製法。

  看看这道菜,名为“一朵芙蕖”,竟要价二十两银子。

  这是吃的龙脑凤髓吗

  “什么『芙蕖』要二十两银子一道”

  舒欒眼波流转:“贵人,不是一道。”

  不是一道

  “是一位。册子上的价格,都是位价。”

  舒欒脸上掛著微笑,心中不由地暗暗叫苦。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开这个价啊,那就是颗白菜,淋点鸡汤罢了。怎么就敢收一人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够买一百车白菜了吧

  陆錚今日被她下了套,不得已叫了那高小娘子两声“夫人”,已经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她还要来强还人情,他偏不如她意:天底下绝没有强送强还的人情。

  他將册子一拋,將白瓷盏中艷红的茶汤一饮而尽:“很好,我也没试过,就一位一位地上菜吧。”

  舒欒一愣,应了一声,退了出来。

  很快,一道道菜餚被装在巴掌大小的琉璃碗碟之中,呈到各人面前。

  小倌们早就轻车熟路,又得了吴掌柜的调教,舌灿莲,噀玉喷珠,將各道菜餚的来歷典故,诗句的出处与意境说得头头是道。

  引得执笔们频频点头,直呼“京城至雅之处”。

  隔壁的崔礼礼悠悠閒閒地听著舒欒弹琴。

  春华不免有些担心:“姑娘,您说他们不会觉得菜餚太差吗”

  毕竟那些都是银台司执笔,是圣人的耳目,怎么会不知那些东西是好是坏

  可上次元阳公主那等金枝玉叶,似乎也挺受用,这些人莫不是傻吗

  崔礼礼不担心这个,隔壁这一屋子人,她只担心陆錚不吃这一套骚人墨客的说辞。

  吴掌柜敲敲门,进来道:“东家,『西风烈』已喝了两罈子了,第三坛也热上送进去了。我想著,倒是可以让新来的引泉,给他们舞剑助助兴。”

  吴掌柜也看出来了,这些贵人根本不好小倌这一口,请客的是陆执笔,也算是自己的前东家。自然是要替他撑撑场面的。

  崔礼礼来了兴致,眼眸闪闪发光:“还有会舞剑的”

  “是,上次您身边的小护卫,我看著极好,就想著兴许也有女贵人喜欢看舞剑,就特地买了他来。”

  “快,先叫来让我看看。”刚才一屋子俊脸,她看著都犯晕,不太记得清模样。

  很快,引泉带著一柄没有开刃的剑进来了。老老实实站在崔礼礼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这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还未长开,就已经眉清目秀了,等长大了,不知会有多少女贵人为他而来。

  崔礼礼见他紧张得手都在发抖,拍拍他的手笑著道:

  “你別怕,我知你在担心什么。他们是我的朋友,不过是来喝喝酒,吃吃饭。定是不会碰你的。若碰你一下,你就来跑,我就在这里,我替你撑腰。”

  引泉低声道了一声“是”。崔礼礼又道:“舒欒,你去陪著他,你弹琴,引泉舞剑。”

  舒欒有些不情不愿,他弹琴从来都是眾人关注之处,凭什么要去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抚琴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崔礼礼一句话,哄得舒欒身心舒畅,抱著琴扭著腰就去了。

  屋里瀰漫著酒气。

  三两个男子搂在一起喝酒,还唱起诗来。

  舒欒柔柔地说道:“诸位贵人,东家特送奴二人过来,为大家助兴。”

  主位上的那一位似乎没有喝醉,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恶,只是说话慢悠悠地,带著些慵懒:“助兴什么兴”

  “九春楼新来的引泉,擅舞剑,奴擅琴,这就为贵人们抚琴舞剑。以助酒兴。”

  引泉看了一眼舒欒,他抱著琴坐在一旁,给自己递眼色。

  引泉原跟著兄长跑江湖,后来兄长重病,无钱医治,他卖艺根本挣不著钱,这才卖身进了九春楼。他刚来没几日,九春楼侍酒的规矩他不懂,只知道抱拳向四周行礼道:“奴引泉,献丑了。”

  舒欒弹的是古曲《酒狂》。

  引泉从未听过,也不知曲意,只觉得这曲子忽高忽低,忽快忽慢,舞剑的动作也不甚流利。只是生涩地將剑招一一比划出来。

  忽地,一道影子扑了过来。引泉嚇得剑也扔了,还惊叫了一声。

  舒欒一惊,按住琴弦,屋內的热闹戛然而止。

  原来是陆錚,他手提著琉璃酒壶,纵身跳到引泉面前,捡起剑,剑尖指向舒欒。

  “陆执笔!”眾人低呼著上来阻拦。这小倌也没惹到他吧,喝酒喝到酣畅淋漓之时,怎么就开始刀光剑影起来

  厢房的门突然打开。

  崔礼礼在隔壁听见了动静,怕是出了事,跑了过来。正巧看见陆錚提著酒壶剑指舒欒,春华要上前劝阻,被她抬手拉住。

  陆錚仰头喝了一口酒,晃晃剑尖:“继续弹。”

  舒欒再奏起《酒狂》来。

  琴音渐起,如金戈铁马,战场箭鸣。

  只见陆錚两步一跃,剑身嗡鸣,银蛇吐信,一闪而过。

  他再转身一纵,如出水游龙,一啸冲天,叱吒天际,俯瞰眾生。

  剑过之处,嘶嘶生风,这剑风凌厉之中又带著七分酒意。

  当真是醉斩长鯨倚天剑,笑凌骇浪济川舟。

  忽而琴音减弱。

  剑尖轻巧地在地上一点,如秋风拂面,带著几分萧瑟之意。

  他悠然落下,斜斜地倚著剑,饮了一口壶中的西风烈,眼神里有旁人读不出的悵然。

  剑一挽,只见他轻盈如燕,翩然而起,纷纷银,都是剑影。

  最终,那剑影如秋后残叶般萧萧而下。

  而最后一片残叶,恰巧落在了崔礼礼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