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农户的炊烟-《紓春》

  第216章 农户的炊烟

  李大夫被郭久带到一户农庄时,天已黑了。

  农庄很偏僻,四周都没有邻舍。夜色浓黑又寂静,唯有裊裊炊烟尚带著几分人间的气息。

  郭久推开门:“指挥使在里面候著,李大夫请。”

  李大夫掸掸衣裳,背著药箱进了屋。

  韦不琛坐在桌边,桌上烛火摇曳,映得他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烛台旁放著一只木盘,木盘里不知放著什么,盖著一块白布。

  “李大夫。”韦不琛看到他,冷声道,“崔姑娘举荐你来直使衙门,说你医术了得。”

  李大夫也没有想到崔礼礼能让他到绣衣直使里搬尸体,这也的確是京城最多新鲜尸首的地方了。

  “崔姑娘谬讚了,老朽不过是腆长几十年,见得略多些罢了。”

  韦不琛那严肃的脸色没有半分亲和之感:“这两日练得如何”

  “多谢指挥使大人照拂,確实大有裨益。疡医见得越多,练得越多,自然技巧越纯熟。”

  “本使今日见你对毒颇有研究,正巧手中有几块骨头,你来辨一辨,是什么毒。”说著,他將那木盘向前推了一推。

  李大夫揭开那白布,盘子里放著几截腿骨,褐白色的骸骨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他从药箱中取出工具,將那几块骨头夹起来仔细看查验了一番,才道:“这並非同一人的骨头。”

  郭久站在一旁道:“你详细说说。”

  “这些骨头年代久远,实在难以说確切之数,只能推测。”李大夫夹起一块骨头,“这是一个孩子的。没有中毒。”

  “这是个成年女子,也没有中毒。”

  “这个是中毒了,但是是快毒。”他夹起骨头,將截面展示给郭久看。

  郭久点点头:“继续。”

  “这个.是个成年男子,只是死了太久了,看不出年纪来。”

  郭久追问道:“可中毒了”

  李大夫將那块骨头凑到烛台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半晌。有些迟疑:“应该没有。”

  郭久看看韦不琛,见他一脸晦暗地坐著,便替他问道:“什么叫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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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夫摸摸鬍鬚:“这个也死了很多年了,有些顏色不好辨別。但是看起来不像是中毒。”

  韦不琛没有说话,郭久道了一句多谢。

  李大夫收拾了药箱,背著就往外走。

  走到大门口,见著灶房里正烧著一锅热水,白白的烟雾繚绕著,他想了想,又对郭久道:“若要弄清楚,可能要煮骨。”

  郭久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否了这个主意。

  韦清阳去世多年,今日大人將骸骨挖出来,又砍了一截,已是极大的不敬,若要再煮上一煮,让逝者如何安息

  “不用——”郭久刚想拒绝。

  韦不琛在屋里道:“煮!让他煮!”

  郭久看向屋內,欲言又止:“大人!”

  韦不琛看不出情绪,语气却十分坚定。:“让他煮。”

  “那么一块煮了也无用,至少要两根腿骨。”李大夫又补了一句,“若有头骨自然更好。”

  郭久脸色难看起来,截腿骨还不够吗

  韦不琛似乎早有准备,取了髖骨和头骨出来交给郭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决然地背过身去:“给他。”

  郭久无奈,只得按照命令行事。他带著李大夫进了灶房,寻了一口乾净的大锅,放了不少清水,再將头骨与髖骨放入锅中。

  煮骨的过程漫长而痛苦。仿佛是对死者的又一次折磨。

  屋內飘起一股煮骨的异香。那味道窜进屋內。韦不琛闻著闻著,竟脸色一青,呕吐起来。

  郭久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他:“大人.”

  韦不琛做绣使多年,尸首见过无数,仵作验尸也见过,但锅里煮的是父亲的头骨,但凡是个人,都无法面对。

  郭久实在不忍,又劝道:“大人先去休息吧,这里有属下盯著。”

  “不用。”韦不琛缓缓摇头哑声说道。他抹去嘴角的秽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坚定地看向灶屋那炊烟腾腾之处。

  多年前他怀疑过父亲的死因,寻仵作查过,都说是病逝,但他心中总有一个微弱的几不可闻的质疑之声。

  今日听这李大夫所说,他將那刨过不知多少次的坟头,又刨开了。

  如果这一次再不是,他便死心。

  不知过了多久,锅里的骨头已经煮的泛白。李大夫这才用工具將骨头夹了起来,又將火烧得极旺,將锅中煮骨的汤,烧到乾涸,结成一层褐色的锅焦。

  李大夫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將骨头包裹著,又取了锅焦一併呈给了韦不琛。

  “指挥使,您请看。”

  韦不琛闭闭眼,再睁开,看向桌上森森的白骨,骨头刚煮好,还冒著热气。

  李大夫做疡医,医箱里儘是趁手的碎骨工具。他拿起小锤子这么一敲,几块骨头裂开来。

  郭久不忍:“李大夫!”这大夫实在是没有半点人情世故,怎么不在灶房里敲了带来,偏要当著韦大人的面敲。

  韦不琛冷眼看他:“让他验。”

  李大夫验了良久,抬起头,朝韦不琛招招手:“来,你看。”

  那裂开的骨缝之中带著几丝不易察觉的绿。

  “是毒。”李大夫篤定地道。

  “是毒”郭久有些惊讶。

  “何毒”韦不琛追问道。

  “是什么毒我不清楚。”李大夫想起崔礼礼在樊城所中之毒,又道:“崔姑娘在樊城时,中过一种毒。”

  “也是一样的”郭久问道。

  “一样,也不一样。两种毒都极难被人察觉。崔姑娘的毒不能称之为毒,製毒之人颇通药理,那毒全是药,专走血脉,发作很快,却难以被人发觉。”

  李大夫夹起锅焦,针尖指著混在锅焦里的一抹绿,“这个毒,恰恰相反,它不走血脉,反走骨缝之间,也难被人察觉。只是起效慢,要慢慢下,直到最后毒入骨髓。”

  “只是——”李大夫看著摇摇头:“这毒已进入百骸,想必发作时,浑身疼痛难忍,极其痛苦啊。”

  韦不琛眼眸暗沉,想起父亲有几年回到家长吁短嘆,弥留之际,总不在家,回到家后衣裳湿透。却查不出任何问题,现在想来竟是受毒折磨。

  李大夫说完收拾了药箱要走。

  却被郭久拦下。

  “李大夫,”郭久看著他,冷声说道,“你要知道,直使衙门的规矩。”

  李大夫一愣。莫非要卸磨杀驴,杀人灭口

  “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知道,知道。”李大夫缩著脖子连声应著,“老朽从未来过此处。什么也没见过听过。”

  得了自由,他连忙抱著药箱就跑,溜进黑夜之中。

  郭久转身问道:“大人,预备怎么做”

  韦不琛想起崔礼礼在九春楼指著的那一群螻蚁,又想起地牢里吸食犯人血液的螻蚁。

  眼神变幻了又变幻。

  良久,他才道:“曹斌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