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明亮的黑暗-《紓春》

  崔礼礼不记得他娶了谁。

  那段日子,县马病重,县主府里,好多和尚进进出出做法事,她只听见县主提了这么一句。

  “小將军——”崔礼礼忍了忍,垂下头,还是说了,“他伤及根本,没法子绵延子嗣,所以奏请圣人为你赐了婚。”

  陆錚这才想起她好几次提陆钧,话里话外都是提醒他应该先娶妻生子。现在竟然在这里对上了。这倒是像陆钧会做的事。

  “我知道听起来匪夷所思.”

  “我知道。”陆錚吹熄了火摺子,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看著她,心中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你若不是担心我寻到你家王管事,也不会说出来吧”

  崔礼礼胸口一震。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陆錚定定地凝视了她一阵子,一甩鞭子,黑马如箭一般,飞奔而去。

  他还是往东去了。

  崔礼礼追了几步,眼看著追不上,肩膀垮下来。

  其实晚上在桃渡见他喝酒,就想侧面提醒几句,劝他回家,免得像上一世那样隔著那么远送行。可一说到这个,他就岔开话题,她也不好再提。

  她扯扯自己的夜行衣,又是三更半夜,自然是不能回家的。走回桃渡换衣裳实在是太远了。

  换夜行衣时,怕被人发现,將所有首饰都摘了,早知道就留一根簪子傍身了,耳坠子也好啊。

  她有些丧气地看看四周。这临街的铺子开著门和闭著门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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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之大,大到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去九春楼。

  罢了,王管事朝东走,陆錚也朝东走,她也朝那头走吧。

  兴许陆錚一心软,又回来接她了呢就算不回来,她也怨不得他。

  漆黑的街道,空无一人,连月亮都没有。若换个小姑娘早就要哭唧唧了。可她又不是小姑娘了。

  县马死了,沈延死了,后来县主也死了。再后来,春华也走了。

  那之后她就很习惯黑暗了。

  彻底將自己锁在小院子里,没有烛火,也没有月光,就在没有半点光亮的院子里,分辨四周的树影和屋顶,哪棵树多长了一片叶子,她都知道。

  太寂寞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重活一世,就像是一缕不被地府接收的幽魂,又庆幸活著,又觉得与世人都隔著一层薄纱。

  前世的点点滴滴说不出口,也难以与人说。如今说了,她也没有觉得如释重负。

  过去的一切还是在她心里。那十八年的煎熬,又岂是说出来就能紓解的

  她一步一步地走著,来路与去路都黯淡无光。

  她无声地笑了笑,像前世在院中孤独游走一般,轻轻哼起一首小曲: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哼著哼著,她的脸上已冰凉一片。

  深冬的夜,漂浮起触手冰凉的薄雾。薄雾在寒风中时而聚拢,时而散开。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这寂静的深邃,却又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薄雾里慢慢走出一人一马的影子来。

  明明都是一团黑,崔礼礼却觉得那是一团明亮的黑,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了起来。黑马识得崔礼礼,想要跑过去蹭蹭她,却被陆錚抓住了韁绳。

  “你不怕黑”他闷闷地问道。

  夜色太浓,看不清陆錚的表情。

  “不怕。”崔礼礼倔强地挺直了肩,隔得远远地回答他,“十八年都这么过来的。”

  “上马吧,”陆錚握了握拳,语气很淡,“你不是担心他牵扯到你爹吗咱们一起去看看,不行就把他抓来审一审。”

  “来得及吗”崔礼礼以为他要继续质问她,没想到却是要带她去继续查下去。

  “你平日的聪明哪里去了”陆錚两步上前,见她脸上依稀有些泪痕,烦躁地別开脸,抓著她一起上了马,“银台司的手段千种万种,能让他跑了”

  温暖的胸膛,健壮有力的心跳,让被薄雾浸冷的身体有了几许暖意。

  崔礼礼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湿意,心安身安,才问道:“你用了什么手段”

  陆錚执著马鞭,指向暗夜里几不可见的一点点荧红的光。

  “那是什么”

  “银台司养的小虫子,名为赤鳞,”陆錚刚才离开,快步追上王管事,趁著他不注意撒了引虫的粉末,在王管事身上,“这虫子闻到引虫粉就会出来。”

  二人循著那一点荧红,越跟越远,最后到了一处街道,那荧红的光不再乱飞,只在原地打转。二人下了马。

  即便没有人,这里也有一股浓重的鱼腥味。

  崔礼礼很熟悉,是宣沟巷!

  “上次我让松间扮做我,他被十七公子抓了进去,就在那个位置。”她指了指茶铺,“后来我遇到樊城卖底耶散的白手,拾叶说他也跟著进了这里。”

  “看来他们的老巢就在宣沟巷。”远处有一处窗户亮著灯,四周有十来个嘍囉来来回回巡逻著,陆錚低声道,“去那里看看,你仔细些,莫要发出声音。若真惹著人出来了,我可不管你。”

  崔礼礼抿唇一笑:“好。”

  笑得好似她分毫不担心自己会真不管她。

  陆錚暗暗挑眉,彆扭地指指屋顶,一搂她的腰,趁著嘍囉不注意,飞檐走壁,连连跃过几个屋顶,终於到了那亮灯的屋顶,二人凑在一起,揭开一块瓦片。

  “谢大人,你慌什么”王管事摘了遮面的黑布,急冲冲地问道,“圣人又不是没让银台司查过。哪次不是查到燕王那里就算了。”

  谢敬才坐在椅子上,思考了许久:“这次不一样。我总觉得这次圣人真的要拿燕王开刀。”

  王管事谋算了一阵子,笑著摇摇头:“先帝钦定的亲王,岂是圣人想除就除得掉的圣人这是要打邯枝,没有钱了,崔家是他的私房钱袋子,他捨不得掏出来。”

  “说来也奇怪,宣平侯府真是没有什么钱。拢共也就抄了十几万两,还放了十万两进崔家。”谢敬才嗤笑了一声,“崔万锦这个草包,还真以为是我看重他经营才干。”

  “宣平侯的那个嫡子包宗山管著查緡多少年,岂会没有钱只是不知藏哪里了。”王管事在屋里走了好几步,又道,“谢大人可否请燕王帮忙查一下总要替圣人办点事,邯枝输了,於咱们也有利。毕竟樊城是走木速蛮的要塞,若丟了,咱们可有损失。”

  谢敬才手抚过八字须,点点头站起来:“是,我也別等天亮了,人多眼杂,这就去寻他。”

  刚要出门,听见门外有嘍囉厉声喊道:“谁,谁在那里!”

  写这一章时,我一直听著《寻常歌》

  好心疼礼礼,也好心疼陆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