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陆錚的心眼-《紓春》

  春华这么一说,陆錚霎时就僵在了那里。

  茶水滚烫,顺著咽喉滑到空荡荡的腹中,热烘烘地烧起来。

  这个小婢子怎能这样对一个外男说话呢

  不知道还好。

  现在知道了,连坐在外屋都觉得有些挠心抓肺。

  屋內太安静了,心,鼓鼓地跳著。

  他抓起茶盏,又灌了些茶汤入肚,仍是坐立难安。看看她的房门,也不知道上了门閂没有,可不管如何,怎可放心把自己放在外屋坐著不怕他起了邪念吗

  忙了一整日,这次出海,不能带舲卫,但是准备多年,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又带著舲卫推演了一番,待他上船入海,方能看看与演练的出入。

  一直到入夜时分,临竹回竹屋才发现崔礼礼去过,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桃渡通知他。

  等他得到消息,都已经三更了,这才匆匆赶了过来。

  不该来的。

  茶案上那一支红烛,静静地燃著,將他頎长的身影投在地上,仔细看,却像是长了犄角的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又急切地喝了一盏茶。

  要不,还是走吧。明日虽忙,总能寻到一个空子过来说话。

  他站起来,吱地一下拉开门,呲呲的秋风灌了进来。

  深秋的夜风沁人的凉,恰好缓了缓他不该有的綺念。

  “谁”拾叶抓著剑警醒地从院门边的小房子里衝出来,看见一个男人站在姑娘房门前,门大大开著,屋內的烛火很亮,背对著光,看不清男人的面容。

  陆錚也是一惊,这个院子里竟还有別的男人

  听声音像是那个小护卫的。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但也来不及作答。拾叶的剑已经从黑暗中刺了过来。

  抬手格开拾叶的剑,陆錚身姿矫健地转过身,拾叶剑刃一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著凌厉的气势刺向他心口。

  这小护卫是真的下了杀手。

  陆錚抽出隨身的匕首,屏气凝神直直敲向剑柄,拾叶只觉得虎口一麻,剑差点脱了手。

  陆錚压住他的手腕,笑嘻嘻地说道:“小拾叶,你看清楚了,我可是你家姑娘的贵客。”

  拾叶听起来却像是另一番意思,杀意更浓,又连刺了几剑,剑剑落空。

  “住手!”崔礼礼被动静惊醒,披著衣裳快步出来。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住手。

  崔礼礼取下腕上的玉鐲扔了过去:“你俩住手。”

  陆錚伸手去接玉鐲,手臂一抬,恰巧被拾叶的剑划了一道口子。

  “嘶——”

  鲜血顿时冒了出来,浸湿了衣裳。

  “拾叶!”崔礼礼冷眼看向他,“你越矩了。”

  拾叶將剑收了鞘,垂首站在院中,难以置信地望著滴血的剑尖,心底透著十足的委屈。

  明明没有刺过去,陆錚怎么就受伤了

  崔礼礼的长袍拖曳在地,走到陆錚面前,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手臂上:“隨我进来吧。”

  进了屋,她指了指雕的扶椅:“坐。”

  陆錚听话地坐下来,一只素手伸过来,抬起他的手臂。手指掀开被血黏在皮肤上的布料,也不管他疼不疼,直接撑开伤口看了看。

  “不是太深。”

  崔礼礼唤春华寻来金疮药,撒了一些在伤口上:“我给你简单上点药,你回桃渡再好好包扎吧。”这句话有些不近人情了,不应该急切地替他止血包扎吗

  好像从昨日开始,她就有些淡淡的疏离。当真是自己开玩笑开错了

  陆錚深黑眼眸中倒映著她的身影。

  一身素兰的齐胸襦裙,披在肩上的锦袍钉著一串串细细的彩珠,珠子折射著烛光,绚丽地映在雪腻的皮肤上。

  崔礼礼长发散在身后,脂粉未施的脸有些许歉意:“我估摸著大人会来,跟春华留了话,却忘了跟拾叶交代。”

  “他,现在进內院了”

  “我娘安排的。”崔礼礼平静地说著,抽身去取来一个长长的锦盒,“这东西早就买好了要送给大人,一直没寻著合適的机会。”

  寿字团纹的锦盒,颇为眼熟。是她在点珍阁买的千里眼。

  陆錚没有打开盒子,反而低声道:“拾叶的来歷,你可清楚”

  七夕那日崔礼礼落水,拾叶入水救她,闭气的功夫已不似寻常的护院。

  刚才过招,他的剑大开大合,招招都奔著见血而出。太虚武馆的学徒不应该会用这样的剑招。

  崔礼礼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少年:“他护我多次。”

  这话也没错,几次捨身救她,还怀疑什么呢

  再说,人家都不在意,他这么警觉就显得多余了。

  陆錚扬起眉,认真开口:“你寻我可是有重要的事我一直在桃渡,忙著准备出海的事。”

  最后一句话,像是在解释,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又赖赖地笑著添了一句:“毕竟我住在桃渡。”

  崔礼礼根本没多想,只顾著说事:“我今日去了一趟瓷器局,高主事的妻舅赖勤在瓷器局当主簿,这人倒有些意思.”

  陆錚静静听她敘述著,眉头渐渐绞紧。

  这么说来,如今看到的底耶散瓶子,都是徽庆十五年给长公主烧制的那一批赖勤手中的帐是否可靠,尚不清楚,但瓶子的来歷,极有可能是真的。赖勤也定然是不知情,否则如何敢將门道说得这么清楚。

  瓶子是为长公主烧制的。底耶散是如何装进瓶子的用完了装的,还是.

  赖勤说那瓶子不到一万只,就算全部用来装底耶散,也有卖完的时候。他们会不会重新定瓶子,或是用其他瓶子代替呢

  陆錚明白她为何著急寻他了:“我这次去,定仔细留意。”

  又道:“玛德来信说他们已离开樊城,如今艾米尔一死,樊城断了货源。若真是熟药局里出的货,那熟药局必然会有动作。我一直差人盯著熟药所,有了消息,我让临竹通知你。”

  崔礼礼本想说看到那双手的事,但一想著还没有个结果,说了也无意义,便忍下了。手拍拍锦盒:“大人不看看是什么”

  陆錚这才打开。盒子里赫然躺著一支铜铸的千里眼。上面还刻著他的“錚”字。

  “想不到是个千里眼。”他笑著取出来,用手掂著,“这倒是好东西,正好这次我出海用得上!”

  他將千里眼放在眼前,睁一只眼看著,正好对准了她的脸,再往下一划,圆圆的眼界里,只有她微微张开的唇。

  因为太近,反而看不真切,满眼都是朦朦朧朧的樱粉色。

  他放下千里眼,清了清嗓子:“倒真挺清晰的。”

  崔礼礼倒不这么认为:“清晰吗我试过了,总是不怎么清楚。”

  陆錚站起来,將千里眼对准院子里自己罚站的拾叶,发现拾叶正饱含怒气地看著这头,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便笑道:“我都能看见拾叶脸上的胡茬子。你是不是没有用对”

  莫非是自己不会用崔礼礼眨眨眼。

  “来,我教你。”

  他说得理所当然,受伤的手举著千里眼,另一只手一伸,自然地將她圈了过来。

  他在她耳边认真地教著:“你先闭上另外一只眼睛,將这个千里眼对准拾叶的脸,再稍微转动一下。就能找到一个清楚的位置”

  千里眼里的拾叶,正直直地望著他们,眼睁睁地看著二个人的身影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