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成见太深了-《紓春》

  男女不同席。

  傅郢是礼部侍郎,韦不琛便是再不习惯应酬,也不能太冷淡,有问,他就答。敬酒,他就喝。

  崔万锦是商人,面对这样的场合,自是游刃有余。敬酒词一套一套不重复,还不好推却。

  韦不琛连著喝了好几壶,话愈发少了。

  曹斌跟隨韦不琛多年,不曾见过他喝酒,见他不说话,担心他不胜酒力,又想著自己之前鲁莽行事,心中不免愧疚,一连替他挡了好几杯。

  傅氏含著笑,带著一群丫头捧著精致的小碟上来:“韦大人,曹使者,今日是家宴,我家礼礼亲自下厨做了鱼糕,还请尝尝家里的味道,应个景。”

  说罢,往韦不琛面前放了一个月白瓷的小碟,碟上是螃蟹形状的鱼糕,摆著一双细细长长的金筷子。

  韦不琛看著鱼糕上细细碎碎的桂,眉心微动,用筷尖拨开瓣,才夹了一些放入口中。

  的確是好吃的。

  这么复杂的工序,当然好吃。

  他对吃食不讲究。平日也只是隨意买些吃食果腹。

  上次她在茱萸楼请吃饭,陆錚带来的那一道炸鯰鱼须,也是极精致的。可见他们都是喜欢奢侈精致的食物。

  若说是家里的味道,他已不记得爹娘在世时,家里吃了些什么,太久远了……

  一抬头,所有人都看著自己,似乎在等著他评价。

  “圣人赐鱼,令嬡烹飪,色香味俱全。”这话说得没有一丝毛病。

  傅氏鬆了一口气,笑道:“韦大人还请多用些。我家礼礼做了一整日呢。”

  酒过三巡,听见崔礼礼在园子里喊了一声:“月亮可真圆啊。”屋內吃饭喝酒的人就都出来了。

  傅氏令人在园子里摆了点心桌子,將月团、石榴、葡萄等物一应摆上,用的也是月白瓷的盘子。

  韦不琛喝了几壶酒,有些醺意上头。找了藉口在园子里散酒气。

  正好听见崔礼礼站在葡萄架下跟春华低声吩咐:“一会儿我会站到我外祖那边,不小心摔一跤,蹭破了皮,你要站在曹斌那头,跨过桌子把这药瓶子拿出来递给我。”

  韦不琛皱皱眉。

  她当真是改不掉阴谋诡计这一套。闺阁女子,总是做些算计人的事。

  这次连自己外祖都要算计,也不知道她又是如何算计自己的。

  许是吃了酒,他竟开了口:“崔姑娘。”

  崔礼礼身子一僵。

  都说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越货时,她看看天上的圆月,当真是日子没选对。

  朝春华努努嘴,让她下去准备。才转过身,笑道:“韦大人,可吃饱了”

  吃饱了才这样到处溜达吧。

  韦不琛刻意站得远远的,声音也冷冷的:“傅大人若知道你这么算计他,会作何想”

  崔礼礼从葡萄架下走出来,站在他面前:“人与人之间,若都像曹斌那样直来直往,就没趣了。有时候用些小心思、小技巧,为的也是彼此留些余地。”

  “狡辩。”

  她勾起唇,转过身朝向圆月,轻嘆一声:“韦大人对我成见很深啊。”

  韦不琛想反驳,却知道她说得没错。

  她在他眼中,是离经叛道、不可理喻、荒唐可唾之人。

  “不过呢,”崔礼礼好像並不在意,“我还是给韦大人备了一份谢礼。”

  韦不琛听拾叶提起过那个“孝顺马鞍”,说是崔礼礼特地去买的。为了討价还价,还跟东家说她有四个情郎。

  拾叶没有仔细描述那个马鞍,但他隱约猜到了功效。猜到之时,他有些羞恼。这种事,轮得到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操心

  “大人在定县马场捨命相救,我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她又补了一句,“没有算计。”

  “那你要算计你外祖什么”韦不琛淡淡地讽著。崔礼礼想了想问道:“大人可记得宣平侯府的十七公子”

  怎么不记得。她带著松间和绣使,在宣沟巷將十七公子抓了,人还未抬进直使衙门,就被圣人一道圣旨送去了刑部,当晚就死在了刑部。

  “圣人不许直使插手,我们不能继续追查。”他解释了一句。

  “他服用的底耶散,瓶子应该是瓷器局所制。是当年为长公主送药定製的。我想找我外祖要当年礼部的清单,怕他不给,就想著用瓶子旁敲侧击。看看他是否还有印象。”

  这几句话,似乎蕴含著某种深意。韦不琛注视著她的侧顏:“你为何不直接问他要”

  “我外祖这个人,官场的老油子,我若直说,他怕我惹出更大的麻烦,肯定不会给的。”

  她忽然双眼亮了亮,扭头求他:“韦大人,你们也要去迎接諶离使者,肯定需要礼部的清单,不如抄我一份”

  ——

  大將军府。

  大將军陆孝勇晌午前从军营里回来,卸了甲,就一直坐在院子里喝茶。

  陆钧走过来,將腕上沉甸甸的臂鞲取下,拋给小廝。才道了一声:“父亲。”相较於陆錚,他年岁更长,军营的风餐露宿,炼得他的体魄轩昂魁伟。

  “那个逆子呢月亮都上来了,人还没见!”

  “錚弟会回来的。”陆钧温和地道,“他记得父亲爱吃螃蟹,已经差人送了不少回来。”

  陆孝勇面色稍霽:“一会他回来了,让他先去跟你母亲到祠堂进香。你我就不要去了。”

  战场杀人,命债缠身,如何进得了祠堂祭祀

  陆钧道了一声“是”。

  从廊下出来,见远处候著的白衣少年满脸愁云,陆钧快步走了过去,温声问道:“云衣,出了何事”

  “大公子,二公子回来了,又带了几兜子螃蟹”

  別说厨房,小池、水缸里都装满了螃蟹,那螃蟹正举著大钳子,耀武扬威地满园子乱爬,还夹著了好几个小丫头。

  陆钧皱著眉。

  不知道陆錚又在搞什么鬼。但肯定不是为了孝顺父亲和母亲。

  “他在哪儿”

  “二公子在他房中。”

  陆钧快步走向陆錚的房间,见房门紧闭,乾脆一掌拍开了门。

  门一开,凌厉的一掌迎面袭来,陆钧只得出拳应对,兄弟二人在园子里打了二三百个回合,陆钧渐渐败下阵来。

  陆錚转身跃起,手掌架在了陆钧的肩上:“我要是使剑,你就没命了。”

  “论单打独斗,我从来都贏不了你。”陆钧鬆开拳,拍拍身上的灰。

  闻言,陆錚的脸色一黯,不发一语。

  陆钧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咳嗽了一声,转而问道:“你带那么多螃蟹是何意”

  陆錚赖赖地靠在树下:“大將军多吃八爪將军,將来必能横行沙场。”

  “胡闹!”陆钧皱著眉,“如何吃得下这么许多你这败家行径,何时才能改一改”

  “改不了啦。你们好好持家,我才能败家。”陆錚说著又要走。

  “站住!”陆钧拿出兄长的威严喝了一声:“父亲让你去祠堂祭祀。”

  陆錚伸了个懒腰,拖著无趣的步子,回屋:“杀孽不敢进祠堂。我这一身风流债,也进不得。你就让母亲代劳了吧。”

  “那你也要出来吃饭。”陆钧追进了屋子,“这是陆家的规矩。”

  “圣人又看不到饭桌上来,我在府里就行了。每年这两齣父慈子孝的戏,你们不烦吗”

  陆錚推开窗,看看月亮,“既然彼此看著都堵心,又何必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