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殊途同归4-《登云天》

  采颉蓦然一愣。

  仔细回忆一番后,微微惊讶道:

  “确实有几分相似。不过这衣裳贞妃常穿,为何咱们从前未曾闻见这味道?莫非是拿去浣洗时,才遭人动了手脚?”

  “不会。”南瑾笃定摇头,“若有人动手脚,怎会如此明显?况且以贞妃的性子,见衣裳被毁成这般模样,即便这是皇上的赏赐,她想必也不会再穿了。

  荣嫔和贞妃说事时,我从旁仔细查看过那身衣裳,主色明蓝色并未褪色,云纹和绣样也清晰可辨。

  只是裙摆上孔雀南飞的图案,我记得原本应是垫绣?可刚才瞧去,那图案并无凸起,而是平整地贴在了衣裳上。”

  所谓垫绣,乃是一种极为精巧的针绣之法。

  在绣横平绣之前,先改为竖针垫绣数针,再用横平针,将已绣好的垫针压于平绣之下。

  通过线压线的手法,绣出的图案呈现出饱满、凸起的效果,更显栩栩如生。

  此方法对绣工要求极高,且颇为耗时,尤其是苏绣再加上垫绣工艺,常常一匹绣缎已是价比千金。

  这些原本只在皇室与高门贵族间流行的技艺,民间百姓见到后,自然心生效仿之意。

  故而,民间早就研究出了‘弄虚作假’的方法。

  比如南瑾的母亲,就曾经穿过‘垫绣’的衣裳。

  不过,那并非用如此细密的针法绣成,而是用棉丝、海绵等软硬适中的填充物,预先修剪成绣样的图案,再用横平针将其缝于衣服之上。

  虽说是自欺欺人的法子,但让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也足以以假乱真。

  毕竟,垫绣这种象征身份尊贵的绣法,若用在平民百姓身上,即便为真,也会遭人非议;

  可若用在高门贵女身上,哪怕是假的,也无人会细细分辨,相反还会被吹捧为稀世珍品。

  就比如贞妃。

  她那身衣裳乃沈晏辞赏赐,被她视为恩宠,常拿来炫耀。

  那么谁又会怀疑,皇帝赏赐的东西,竟会不是垫绣?而是效仿民间之法,于其中填充他物?

  采颉道:“虽说贞妃念及那衣裳上的孔雀翎羽乃皇上亲手所绣,孔雀翎羽遇水则损,故而不便清洗。

  但她素爱洁净,即便不能时常清洗,想必也是每日穿戴完毕,便令人以蒸汽熏之。否则断无可能穿了将近两年,仍看上去光洁如新。

  这也是奴婢所惑之事。衣裳看着崭新,何至于像那婢女说的那样,于水中浸泡一刻钟,便能将清水染成黄汤?

  但若如小主所料,衣裳下摆的图案并非垫绣,而是于其中填塞他物,再以横平针包裹。那么......那些东西入水即化,自然能迅速将水染黄,连带绣样图案亦会塌陷。

  南瑾声音低沉,缓缓说道:“婢女说发现衣裳被染色后,立刻用了香橼汁子与细盐巴清洗。

  这是连染料都能损毁的强力去污之法,却仍未能将衣裳所染之黄色洗净。足见衣裳上所染的并非是污渍,反倒更有可能是药汤。

  咱们今日在衣裳上闻见的味道,大抵也是那药的味道。有人不想让贞妃有孕,用的法子,和当日不想让淑妃有孕的法子如出一辙。

  只不过一个是涂抹在宫墙上,一个是垫绣在衣服上。宫墙散发出来的味道日日都能闻见,久而久之会彻底损伤了宫体,再不能有孕。

  而将药粉藏在衣裳里,虽不如宫墙药量多,但也是日日贴身接触,效果恐怕也不遑多让。”

  她转向采颉,问道:“那件衣裳,是皇上何时送给贞妃的?”

  采颉道:“贞妃头一次小产后,没多久就又有了身孕。皇上很高兴,便送了她此物,以示情好。”

  南瑾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绵绵阴雨,摇头低语道:

  “不是要以示情好。而是要无声无息,夺走她腹中龙胎性命。”

  她沉默须臾,仍有诸多疑惑如阴云般盘踞心头,

  “但我不明白,皇上既已动了杀心,缘何还会容她平安诞下大皇子?”

  “或许是因为药量不足?”采颉暗自揣度道:

  “贞妃怀大皇子时候十分显怀,四个月的时候小腹便已隆起,早早就换了宽阔的衣裳,再未穿那身碧霞罗。

  且大皇子也是贞妃早产生下,说不定也与贞妃孕中接触过伤胎之物有所关联?

  贞妃早产时,皇上和皇后正在南巡。等赶回来时,大皇子已然临近满月。

  皇上或许本不愿让她生下这一胎,但那到底也是皇上的亲骨血。虎毒尚不食子,皇上见孩子平安健康,兴许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南瑾闻此,不置一词地摇了摇头。

  她心头犹疑未定,

  也不单单是只为着沈晏辞大费周折,却能让贞妃顺利诞下大皇子一事费解。

  还有今日之事。

  淑妃死后,沈晏辞都会让人以长春宫有人亡故,不吉之由,即刻封锁宫殿,又遣人重新粉刷宫墙,以绝后患。

  可为何到了贞妃这儿,

  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他竟还能让贞妃保留着当日的衣物?

  他就不怕贞妃有朝一日因偶发之故,看破了他的这些谋算吗?

  这般想着,南瑾正欲深究下去,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叩门声,

  “小主,御前的人来了。”

  南瑾眼神微抬,向采颉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即刻停止议论,传人入内说话。

  来的是李德全的徒弟小斌子。

  “奴才给瑾贵人请安,贵人吉祥。”

  南瑾仔细打量着他,

  当日贞妃擅闯清平宫时,砸破了他的脑袋。

  那伤尚未痊愈,他的脑袋上仍缠着几圈绷带。

  她唤了小斌子免礼,又道:

  “那日贞妃娘娘突然发作,我劝说不及,让公公遭罪了。贞妃娘娘闻听皇上病重,一时心急失了方寸,公公也别计较,我替娘娘给公公赔个不是。”

  她说着便要起身,此举可吓坏了小斌子,他忙拦道:

  “小主这般可是要折煞奴才了。奴才明白贞妃娘娘关心则乱,且当奴才的,哪有不讨主子责罚?奴才哪里会与娘娘计较这些?”

  南瑾给他赐了座,又让采颉奉上新茶,这才问道:

  “这个时候公公怎么来了?”

  小斌子笑道:“皇上翻了小主的牌子,奴才特来告知小主,好让小主早些做准备着。”

  采颉道:“皇上近来不是在养病,吩咐了谁都不见吗?”

  小斌子奉承道:“皇上圣意如此,总是念着小主的,这福分岂是旁人可比?”

  这般谄媚之词,旁人听来或许会甘之如饴。

  可落入南瑾耳中,却只觉得可笑。

  沈晏辞究竟是念着她,还是念着她这张与南宫容锦有六分相似的面容,她心中自是明了。

  虚情假意从来换不得真心相待,

  故而南瑾也能摆出一副欢喜至极的面孔,喜形于色道:

  “皇上念着我,我自也是念着皇上的。烦请公公挪步暖阁稍候片刻,待我梳洗更衣后,再随公公前去侍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