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春寒入骨,鹰伺长空-《大胤武圣》

  残雪消融,匯成涓涓细流,浸润著刚刚从严冬中甦醒的黑土。

  只是这初春的寒意,依旧能透过层层甲冑,丝丝缕缕地渗入骨缝,提醒著人们,北疆的春天总是姍姍来迟,且带著几分凛冽。

  鬼头山脉的轮廓,在薄薄的晨雾中显得格外雄壮而沉默。

  山脚下,一片被清理出来的临时营地內,十余名身著皮甲的汉子正默默地整理最后的行装。

  燕子窝的火光早已熄灭在呼啸的北风中,然而那场针对大胤权贵子弟的血腥屠戮,像一根无形的绞索,悄然勒紧了怀朔卫乃至整个蓟宣府的咽喉。

  空气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紧张,搜捕凶蛮的军令雪片般飞向下属各部,高额的悬赏通告贴满了每一个边陲堡寨。

  这十余名汉子便是从怀朔卫指挥使,为靖绥边疆,安抚民心,从各部军中精锐抽掉组建的荡寇先锋营中的锐士十七队。

  他们此行的任务,便是深入鬼头山,追剿据传在燕子窝惨案后逃窜至此的凶蛮余孽。

  江临因为曾与疑似凶蛮之徒有过遭遇,熟悉其战法路数,被徵调编入这支锐士十七队。

  他自接到徵调召令,离开第七號烽燧,来到这支所谓的锐士队,已经过去两日。

  这两日间,除了简单的磨合与配发装备,便是等待。

  直到昨日,暂任他们这支小队队正的王顺德,才终於下达了今日进山的命令。

  “都利索点!”

  王顺德粗豪的嗓门在营地中响起,他身形魁梧,一脸虬髯,此刻正用力勒紧腰间的皮带,目光扫过手下这十几个临时凑起来的兵士。

  “鬼头山是什么地方,不用老子多说。这次的任务,指挥使大人亲自盯著,谁要是敢给老子掉链子,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队伍中,除了江临,大多是些在军中打熬多年的老兵油子,或是各营中以武勇见长的刺头。

  他们被抽调至此,每个人脸上都带著几分桀驁与审视,显然对这临时拼凑的队伍和这趟凶险未卜的任务,都抱著各自的心思。

  江临能感觉到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太年轻了,在这群普遍年届三旬的老兵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若非他漏了一手技惊四座的箭术,恐怕早已被这些骄兵悍將的唾沫星子淹死。

  “小江,听说你以前在鬼头山就跟那个蛮子交过手”一个脸颊上带著刀疤,身材瘦高的汉子凑了过来。

  他是队里的夜不收,名叫廖三,是追踪索跡的好手。

  江临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廖三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那感情好,这鬼头山,邪性得很,多一个熟悉蛮子套路的,咱们也能多几分活路。”

  江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將第二个箭囊掛在腰间。

  这支锐士队处处透著古怪。

  他总觉得此行任务绝非清剿一个蛮子那么简单。

  否则,何须从各营抽调精锐,甚至连他这个偏远烽燧的小旗都被特意点名

  “都准备好了吗”

  王顺德大步走了过来,目光在江临身上顿了顿,隨即吩咐。

  “出发,廖三、赵五,你们两个在前面探路,其他人跟紧了,注意警戒。”

  一声令下,这支临时组成的锐士十七”,便带著料峭春寒,冒著丝丝细雨,踏上了通往鬼头山深处的泥泞小径。

  山路崎嶇,被初春雪融雨水浸泡,更是湿滑难行。

  队伍行进的速度並不快。

  浓密的原始森林遮天蔽日,林间瀰漫著腐叶与湿土混合的微腥气息。

  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不知名鸟兽的啼叫,平添几分幽寂与压抑。

  江临默不作声地走在队伍中段,看似在专心赶路,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的箭术已臻大成,五感远超常人。

  他注意到,这鬼头山外围的林相虽然茂密,却透著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许多树木的枝干上都攀附著一种暗紫色的诡异苔蘚,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也並非单纯的腐殖质气味,反而带著一丝类似金属锈蚀的甜腥。

  队伍行进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探路的廖三突然从一棵数人合抱的大树上滑下来,打了个手势,示意队伍立刻停下。

  “头儿,前面有状况。”廖三压低声音,神色有些凝重。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泥土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跡,几具被野兽啃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

  从他们破烂的衣物和散落在旁的兵器来看,似乎是前些日子进山搜寻的其他边军士卒。

  “他娘的,是狼獾!”一名老兵凑近看了看尸体上的咬痕,骂骂咧咧道,“这开春的狼獾最是凶残,饿了一个冬天,什么都敢招惹。”

  王顺德皱了皱眉,挥手道:“清理一下,就地掩埋。所有人提高警惕,这山里不太平。”

  简单的处理完现场,队伍继续前行。

  但方才那几具惨死的尸体,让原本就有些轻鬆的气氛变得压抑了几分。

  鬼头山果然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危险。

  暮色四合之前,他们终於抵达了第一个预定的宿营点。

  一处背靠悬崖,三面环树的避风凹地。

  眾人纷纷动手,有的砍伐树枝搭建简易的窝棚,有的拾掇乾柴准备引火,有的清理灌木丛。

  等安扎好营地,准备休息,一声尖锐高亢的鹰唳划破长空,自极高的云层间传下来。

  眾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望去。

  只见蔚蓝的天幕上,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盘旋。

  若非目力极佳之人,几乎难以分辨那是一只苍鹰。

  那鹰飞得极高,姿態从容,仿佛一尊巡视领地的君王,又像是一只无形的眼睛,冷冷地注视著下方这群渺小的人类。

  “他娘的,这扁毛畜生,飞那么高作甚”一名士兵嘟囔了一句。

  王顺德的脸色却微微一沉,他眯起眼睛,紧紧盯著那个盘旋的黑点,沉声道:“寻常山鹰,不会无故在咱们头顶盘旋这么久,这鹰不对劲。”

  廖三也皱起了眉头:“这鹰怕是被人驯养出来盯梢的。”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皆是一凛。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这一队的行踪,岂非早已暴露在某些未知的敌人眼中

  难怪总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

  王顺德將目光转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江临:“小江,你箭术最好,可能把它射下来”

  江临抬起头,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只苍鹰的高度和飞行轨跡。

  那鹰飞得实在太高,已经超出寻常弓箭射程的极限。

  更何况,它还在不停盘旋移动,想要命中,难如登天。

  但他没有犹豫,从箭囊中抽出一支二尺来长的重箭,缓缓搭在牛角弓之上。

  深吸一口气,弓开满月,瞄准天空中的小黑点。

  这一刻,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仿佛凝聚在了箭尖之上。

  咻——

  弓弦震响,羽箭如一道流星般破空而去,带著尖锐的呼啸声,直刺苍穹。

  眾人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隨著那支离弦的箭矢。

  然而,那鹰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双翼一振,竟在空中做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拔高动作。

  羽箭擦著它的下方数丈之外掠过,最终力竭,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朝著远处的山林坠落下去,连个响动都未曾听见。

  “唉……”

  人群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嘆息。

  江临面无表情的放下弓,没再尝试第二箭。

  那只苍鹰在躲过一箭之后,並没有立刻飞走,反而在更高处盘旋了一圈,发出一声更为高亢尖锐的鸣叫,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示威。

  隨后,它双翼一展,便朝著鬼头山脉的更深处滑翔而去,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视野之中。

  王顺德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今晚轮流守夜,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精神。”

  江临被分派了上半夜的警戒任务。

  他爬到一棵古松上,手持弓箭,默默守夜。

  夜色渐浓,山林间起了风,吹得松涛阵阵,如同鬼哭狼嚎。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悠长的狼嗥,更添几分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