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做戏-《念念春潮》

  梁王府。

  “没想到小禾姑娘……”梁王的随从刚起了个头,就意识到此为不敬,于是连忙改口,“没想到储君这便拿下了文象国。”

  “储君今日归来何等风光,殿下也该前去的,殿下可是储君的父亲!”

  如今再说起梁王不当皇帝,反推女儿去当皇帝这件事,手底下人已没那般抵触了。

  这人究竟是龙是蛇,一招分明。

  梁王这厢轻叹了口气。

  那是他不想去吗?

  他眼下可不敢去见女儿。

  “棺材呢?”他问。

  “停在中堂了。”

  那抬进梁王府的棺材长七尺六,宽二尺二,以玉饰,又刻卍字纹,虽不比王侯将相的规制,但已算得上是精致阔气的一抬棺了。

  江慎远耷拉着眼皮,一瘸一拐,步履艰难地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周围无人去扶他。

  他倒也并不在意。

  他被梁王放出囹圄,第一件事倒不是为外头重见的天光而兴奋。

  “这里头装着的,当真是丹朔郡王?”

  这是江慎远眼下最为关切的事。

  梁王府的士兵绷着脸,只冷淡地应了个字:“嗯。”

  江慎远抬手抚过棺面上的冰冷铁钉,那钉子契入紧紧,要撬起来都还得花点功夫。

  他不由一扯嘴角,冷笑:“连遗容都未曾见到,梁王如何叫我相信傅翊已死,且就在这里头?”

  话音落下。

  梁王大步走了进来,摆摆手挥退屋内的士兵。

  “你说得这样大声,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谁杀了傅翊吗?”

  江慎远眼皮动了动:“殿下演得很像样子,但见不到尸首,请恕下官难以松口。”

  梁王皱起眉,没说话。

  江慎远其实心下已信了一半,若是假的,梁王应该一口薄棺装钉了事。何必特地还挑这样一口阔气棺材?

  只怕梁王面硬心软的老毛病犯了。

  一见人死了,觉得前尘可消,倒不妨给个体面。

  但在老皇帝手底下办污糟事的人,大都有个多疑的毛病。

  于是江慎远咬住了没有立即松口。

  他要听听梁王接下来还能怎么说。

  “钉上棺材,是本王的意思。”梁王叹道。

  江慎远转过脸去听。

  “本王不愿小禾瞧见。”梁王顿了顿,道:“毕竟他二人夫妻一场。”

  “冒名顶替的一出亲事,也算夫妻一场?”江慎远讥讽地笑了下。

  梁王眉眼更沉:“如何不算?小禾腹中都有他的骨肉了。”

  这话一说,江慎远愣住了。

  梁王自己咂咂嘴,品了品嘴里那苦意。

  撒个半真半假的谎,没成想这样容易!

  也对,这会儿情感可都是真切的。

  真切的想给傅翊来两刀。

  “她、她……”江慎远都结巴了,“她怎会……”

  这句话说出来,江慎远自己都沉默了。怎会?怎么不会?傅翊又不是傻子,那么好骗。

  程念影顶替入门的时候,自然有过真真切切的亲密。

  少虡楼中低级别的杀手出去完成任务时,出卖身体也不算什么少见的事。他们早脱离了对肉体贞洁上的耿耿于怀,只在乎那生死一线时挣扎得够不够用力。

  “那这个孩子,要如何处置?”江慎远指着棺材上的卍字纹,“此为绵延之意。难道梁王殿下还真要让傅翊的骨血绵延长久下去吗?那可就成了一个恐怖故事。”

  “子不知父,也不妨事。”

  果然还是那个梁王!连斩草除根的事都不愿做。

  江慎远正想说两句话给他洗洗脑。

  梁王突然又语气复杂地道:“自那日宫变后,你被傅翊的手下拿住,许久不见外界,自然不知外头的事。”

  江慎远心念一动:“殿下手握兵权……”

  是啊。

  这么久了。

  为何他还只是梁王?

  “殿下竟没夺得大权?”江慎远错愕。

  “是傅翊主动与本王提议,各自退让一步。”

  “如何各自退让一步?”

  “让小禾做储君。”

  这说的可全都是实话,梁王说起来连顿都没顿一下,流畅得十分真情实感。

  “……”

  江慎远却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艰难地消化了这条新消息。

  这下什么傅翊真死还是假死都暂且顾不上了,他满脑子都被程念影做了储君这桩事给冲击住了。

  “那……那这个孩子更不能留了,那将来……不是要继承大统吗?”江慎远说话都是飘的。

  他很少有这样不稳重的时候。

  在发现傅翊那郡王妃,居然是少虡楼的杀手时,他的声音都没有这样飘忽过。

  “小禾将来又不止一个孩子。”

  江慎远霎时想到了一个荒唐但又很契合的前人示范:“所以,原本就不必下官提起,从程念影,不,储君有孕时起,梁王就决定要杀了傅翊了?就如历史上那些个去母留子的典故一般。母妃犯了错,处死,但皇子贵重,当留得性命?”

  梁王闷闷应了声:“嗯。”

  江慎远帮他把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倒省得编了。

  他听了都觉得江慎远这主意不错。

  江慎远霎时兴奋地踱步起来:“下官本就是为陛下办事的,储君登基,便是新帝,下官也该为她效力。”

  “下官唯有一请,——下官要见储君。待见到她的面,下官便将少虡楼数味药的破解之法,悉数告知。”

  “好!你去吧。”

  “殿下……不与我同去?”

  “不去,本王怕在她跟前说漏了嘴。”

  “那殿下不怕我途中逃走?”

  “你会逃?你何必逃?小禾做皇帝,又没了傅翊为难你,你大可重建少虡楼,重回昔日的位置,甚至更甚。这不是你想要的?”

  梁王脑中回闪过傅翊教的话。

  “江慎远肖似我。”

  这话说得跟江慎远是他儿子似的。

  梁王当时还撇了撇嘴。

  傅翊难得多给他写了几个分析的字,梁王立即意识到,江慎远此人亦好权!

  他得权的过程没傅翊顺风顺水,自然就更珍惜面前每一个能绝境反击的机会。

  他不会逃的。

  傅翊这样说。

  这时江慎远笑出了声音:“殿下知我,也不耽搁了,眼下便去拜见储君,可否与下官行个方便?”

  “去吧,正巧她今日从边城归来。”

  “边城?”

  梁王正憋着呢,当即把怀远的事儿说给江慎远听了。反正听听也不要紧。

  他一字一句满满都是对女儿的自豪和骄傲。

  那满溢出来的情绪将江慎远淹到了顶。

  江慎远惊骇之余,再不怀疑梁王。

  他怎能说谎?

  这样大的事,外头的人自是个个都清楚。

  梁王还能叫全御京陪着他演吗?

  江慎远迫不及待地出了王府,心间鼓噪难平。

  父亲当年给她起的名字竟然没有半点错。

  承影、承影,帝王之剑。

  江慎远深吸一口气,也不似寻常官员那样觉得女帝荒唐,心下反对。

  他觉得好,极好!

  过去女子为妃,父兄堪堪借光。而今男子倒方便了,直接讨女帝的欢心就是。

  江慎远自也不会为这样的念头感觉到上不得台面。

  庸人才不知,唯有权力是真!

  能得到权力,男人便是卖身给男人,又有几个不肯呢?

  江慎远被带往了皇宫。

  彼时康王一家子,也正堵在宫门口,要求见程念影,恰恰与江慎远打了个照面。

  *

  这厢梁王还有些不可思议:“他真信了?”

  不得不认,傅翊操纵人心果真有一手。谎言九真一假最为唬人。

  梁王咬牙切齿,这么个阴损老狐狸。他女儿同这狐狸好,当真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