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止渴-《谋娶金枝》

  明明更失落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可如今却反而要他安慰起她来。

  他们今日着急出来买粮,其实便是因为昨日深夜,北堂黎收到京都来的密报,原本朝廷已协调好,同意拨款拨粮,两万石粮食整装,以一万石先行。

  可这批粮食却在出了粮仓之后的第三日,出了问题。

  就在霄云县罗山,因为今年粮食歉收,一直占着这座山上的悍匪将这批军粮打劫了个彻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次发往边疆的官银和官粮分开押运,而被劫的仅有粮,官银并无受损,预计将如期抵达边疆。

  “你已经为我,为明嵬军做了很多。”北堂黎牵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炙热的一吻。

  “这件事是不是战槐西跟谢泽联合所为?”白鹿茗即刻反应道。

  北堂黎沉沉叹了口气,轻柔地握着她的手,“没想到,打了这么久的仗,燕国边境军没有消耗明嵬军的意志,亦没有摧残明嵬军的骨血肉身,反而,竟然是自己人,试图摧毁明嵬军的一切。”

  “你打算怎么做?”

  气氛一下变得沉甸甸的。

  没有被敌人摧残毁灭的意志和肉身,竟然要被自己人伤得体无完肤。

  作为边疆主帅,北堂黎的心境如何,白鹿茗能够想象一二,却也明白,他如今的心情绝对不止是她所能想象的那样。

  “谢泽出身贵族,从出生到现在,恐怕是从来不曾为钱银烦恼过,京都的公子哥儿,但凡不愿蹉跎人生的,或文或武,要么是对仕途感兴趣,要么就是渴望通过军功封侯拜相。”

  北堂黎眼中闪过一点冰锥般的冷然,“若是贪财,无非也就一种可能,那就是钱财能够成为他们成功道路上的助力。他们要的不是花天酒地,挥霍无度,而是丰功伟绩,高冠爵位上的铺路金砖。谢泽敢于如此作为,恐怕不是单单为了他个人,亦或是安平侯府那么简单。”

  白鹿茗心中一震,依照谢泽的身份地位,倘若不单单是为了安平侯府,那么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他们回到军中的时候,振威校尉谢泽正正拉回了,带着北堂黎给的那五百两银钱从战槐西手上买来的米粮。

  当着所有明嵬军将士的面,谢泽将一袋大米打开,掏出一掊大米,亮在众人面前。

  转了一周之后,又向北堂黎炫耀道:“边疆粮价已涨,不过经过我的一番努力,五百两银子,还是八十石大米。只不过,下一次就肯定不是这个价格了,那个境城一霸战槐西给了我们三天时间,三日内,筹银买粮,仍是这个价格,三日后,可就要涨到十二两银子一石大米了。《管子》有曰: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兵之守在人,人之守在粟。还请主帅及早谋划购粮才是!”

  他环顾了一眼在场的将士,向北堂黎深深鞠了一躬,他双手**在一起,躬身挡在面上,正好掩饰住了嘴角那几不可查的得意笑容。

  十二两银子一石大米!众将士听到这个价格,皆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可也就只持续了那么一瞬。

  毕竟,银钱的问题该是主帅考虑的事,而他们,要的只是,能够填饱肚子。

  白花花的大米就在眼前,有人看了咽了口水,有人看了不自觉地更勒紧了裤腰带。

  之前,北堂黎为了不引起注意,只从小金库中一点点搬运粮食,为了长远谋划,仍还刻意将粮食的供应维持在一个紧缩的状态。

  将士们虽不致于饿肚子,但也不会顿顿饱腹。

  “那么谢校尉认为,以目前的情况,十二两银子一石的大米,能够支持我明嵬军几日?”

  不等谢泽作答,北堂黎紧接着道:“明嵬军一万五千人,一石大米,精打细算,可供一人食五十日,明嵬军一个月便要消耗九千石大米,按照战槐西的胃口,九千石大米要花费多少银两,谢校尉可仔细算过这笔账?”

  不等谢泽作答,已有激灵的士兵脱口而出:“三天内,五万六千二百两,三天后,十万八千两,银子!”

  那人一时沉浸其中,脑袋里全是算盘,拨得叮当直响,忘了场合,这时才发现自己那胡子拉碴的脸上汇聚了众人惊诧的目光。

  他一下羞得垂了头,一个大头兵,挪着碎步往人群后边躲。

  将士们身不居高位,的确没有细算过这个问题,可听到一个月,竟要吃掉九千石大米,花掉这么多银子,脸色皆是一变!

  而且,这还只是在燕国边境军对明嵬军小打小闹的情况下,倘若真有主帅所分析的一次大战,届时粮米的消耗只会更多。

  而朝廷真的能拨得出这些银两吗?

  他们还能熬到边疆冰雪消融的那一日吗?

  谢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略显局促的笑容,“呵,反正朝廷拨付的银子再过半个月就会到了,此时先想着良策,或向民间征集,或向战槐西赊账,先将粮食买来,届时再用朝廷的拨款去填补抹平,不就行了。”

  他脸上颇有愤愤之色。

  原本以为北堂黎分析了那么多,还要再将他的意见反驳,可没想到北堂黎竟然松了口。

  “此话倒是有理。本帅考虑考虑。”北堂黎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弧度,可于他人看来,仅有威严,毫无笑意。

  这位明嵬军主帅的眸光凛得如同裹着雪粒的寒风,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兀自散去,白鹿茗亦转身去了伤病营。

  她一路盘算着要同阿玄清点一下伤病的情况,通过医者的准确判断,先将一拨已无法再上战场的士兵以紧急手段治住伤势,送回中原,以此来减轻边疆这边的各方压力。

  有了这个设想之后,白鹿茗又忙活了一整日,清点完伤兵之后,将预计送回中原的士兵粗粗拟了个名录。

  她精神抖擞地将几纸名录折好,揣进怀里,向阿玄打了声招呼,“我走了。”

  “等等。”阿玄急急追过来,一时心切,扯住了她的袖子,将她拉住后又匆忙松开。

  他随身掏出一个铜胎掐丝珐琅的圆形盒子,蓝色的盒身,上头掐着多彩的百花。

  这样的盒子,白鹿茗在京都见过不少,里面惯常装着姑娘家的胭脂。

  可这样制造精美的,定然不斐。

  白鹿茗皱眉,轻轻摊开两手,不解地望向阿玄,似乎在问:依她如今的打扮,怎么还会需要用到这东西。

  阿玄这才意识到,或许自己挑的这个盒子太过花哨了。

  他自嘲地笑笑,自打懂事以来,他便沉浸在药学药理之中,普普通通如姑娘家的雪凝面脂,奇奇怪怪如上次整蛊定王的痒痒粉,还有一时兴起做着玩儿的无色无味追踪药粉,于他而言,手到擒来。

  做这些时,他连眉毛都不曾皱过一次。

  可唯独……鲜少同女子打过交道,实在是经验缺缺。

  “不是胭脂,是雪凝面脂,里头特别加了丁香和白芷。”阿玄在她面上扫了一眼。

  白鹿茗活动了裂,像是剥了两层一般,有些刺痛。

  她高兴地收下百花珐琅盒子,笑着和阿玄道了声谢,转身去了北堂黎的营帐。

  一路来到帅账前,她才突然想到,今日夜已如此之深,可她却未得北堂黎召唤,竟一路小跑至此,可路上并未有人阻拦。

  顿了脚步,立于帐前,她却听到帅账之中,似有争吵之声。

  “说什么饮鸩止渴,若连吃都没得迟,饿都先饿死了,还在乎什么鸩不鸩的!”

  “林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主帅统筹一军,若无长久之计,最后坑害的还不是全军,那可就不是单单是饿肚子的问题,若是打了……若是不能打一个漂亮的胜仗,何以面对陛下,何以面对我大褚千万子民。”

  这次是萧索的声音。

  白鹿茗对第一个声音不太熟悉,可也不难分析,应当是和北堂黎并不亲近的林骁将军。

  “主帅统筹全军,难道不包括让将士们吃饱穿暖吗?忍饥挨饿的军队能打胜仗?说什么坑害不坑害,我看……”

  “林将军!”萧索紧急制止住了林骁的口不择言。

  “哼!都说今年是个歉年,偏偏那帮燕贼近段又咬得特别紧!朝廷好不容易筹出两万石粮食,谁知刚出粮仓就被打劫了一半,这仗怎么打?这仗还怎么打?!”

  “林将军啊!别再说了,这件事,出了帅帐,可千万不可再提起。”

  否则,何以稳住军心。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不能让我的将士挨饿!”林骁发泄了一通,心中郁结也消了一大半,他虽冲动,但也知道此事之难,无异于涸泽而渔,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林骁愤激而出,白鹿茗闪到一旁,躲在账外的黑影之中,被掀开的帐帘歪了一边,即刻被寒风压在帐子上,带着冰霜的寒风在帐门出卷来卷去,如同凄厉的鬼号。

  “主帅。”

  “人之常情,我能理解,都先回去吧,我心中自有计较。”

  “是。”

  随后,萧索也走了出来,他身后紧紧随着闻风,闻风刚一出来,就朝白鹿茗的方向忧心地瞥了一眼。

  送萧索离去后,他赶紧跨到白鹿茗面前,恭敬道:“王妃,外头风寒,殿下请您快些进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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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这几章的算术题可让我掉了两根乌黑的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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