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示-《谋娶金枝》

  北堂黎在定王的院子里一无所获后,并不逗留,他没有丝毫犹豫流连地告辞,回了灼灼院。

  方才到底是他自乱了阵脚,这里毕竟只是座避暑山庄,岱王所住的又是褚帝给他安排的院子,里头自然不会有什么机关暗道。

  南宫睿既然能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搜索,自然是不曾留下任何可疑之处。

  她终究还是成了他避无可避的死穴和软肋……

  北堂黎叫来星华,将今日发生的所有细枝末节一一问了个清楚。

  “岱王的人在你的眼前搬进了那两口箱子?”北堂黎眉眼微挑。

  “他们的确像是要避人耳目,可我刚好领了西域进贡的葡萄路过,他们避之不及……”

  “是避之不及,还是有意做戏……”北堂黎的指节隔着固定的间隙隙,一次次地敲在座椅扶手上,语气平平。

  星华忽地面无血色,四肢无力,向前跪瘫在地上。

  是啊,那可是祈国摄政王的人,若是当真有心行事要避开她这样的一个小丫头,恐怕根本无需吹灰之力!

  “奴婢该死!”星华的双眼仿如死灰,是她害了姑娘。

  星华懵懂自负,白鹿茗担忧白予安的安危,北堂黎心里紧紧系着他的王妃。

  这布局一环扣一环,本应浅显易懂,却因他们皆被情之一字所困,才会暂时迷失在这个并不高明的棋局里。

  是南宫睿的有意试探,亦是他的警告。

  北堂黎将心沉了沉,既然如此,白鹿茗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过是被藏到了西平山庄的什么地方。

  南宫睿如此做法,只是为了警示晔王府不要继续干预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南宫睿并非光明磊落的君子,神不知鬼不觉的肮脏手段也很多。

  “闻风,在灼灼院里仔细搜索王妃的踪迹。特别是幽暗、密闭的空间。”

  南宫睿意在警告,故而最妥善的办法并非将白鹿茗扣押在平湖轩中,反而,晔王所在的灼灼院,才是最好的选择。

  将人藏在自己家中,那便算不上掳,届时人找到了,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自己认了,同平湖轩、更同祈国没有任何关系。

  ……

  白鹿茗睁眼时,四周一片黑暗。

  她想挣扎,可明明意识已经清醒,浑身仍是软绵的,完全使不上力气。

  意念一动,风从四周圈起,在她身体四周环绕,这股强压着她的气流正在提醒着她,自己正处在一个只能容纳一人的、极其狭小的幽闭空间中。

  四周禁锢,应是触手可及,可因为黑暗和寂静、身体无法动弹,又等同于无边无际,完全静止。

  身体明明没动,脑子里却有种不断在偌大的黑暗空间里盘旋、下坠的错觉。

  她极力想抓住什么,可因为身体的脱力,根本什么都抓不住。

  她努力张开咽喉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太过安静了……

  恐惧和孤独的感受被无限放大,迷失和下坠的感觉令她一阵阵地头痛。

  她只记得她在平湖轩中,进了一间幽暗的屋子,闭眼前所见的是屋子里的两口黑黢黢的大箱子。

  她想走进去一看究竟,可不知怎么的,一股诱人的异香袭来,她便两眼一黑,没了知觉。

  而自她昏迷到如今,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她索性再次闭上双眼,想起北堂黎说过的话,因为西平避暑山庄有了岱王的入住,反而变得更加安全,而她已经是只小狐狸了,应该要心计更加深沉才是。

  被困在这样的空间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更加显得漫长而难熬。

  她只能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意动,让风不断地从自己身体灌过,才能不让自己的意志完全被虚空吞噬。

  她干脆闭上了眼,告诉自己:

  好好想,这个过程她忽视了什么。

  眼前闪过一张张画面,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午睡起来,看见院子里一把泛着龙鳞波光的匕首插在陆容川的心口处;接着天色转阴,雨幕慢慢铺下,纯净无染的少年白予安在南郊别苑若无其事地说着他出生在一个雨天;随后雨帘渐收,换成一层层青色薄纱,支在盈盈水波之上,灼灼院前院的花厅里,南宫睿坐在雕着鸟兽虫鱼的黄花梨圈椅上,笑着问她,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他脸上的神情,他脸上的神情……

  她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

  是白择元吗?

  南宫睿和白择元一样,有着君子一般明朗的眉眼,耸直的鼻梁似乎象征着忠贞不变,可相同的是,他们这般的样貌偏偏配了一对能说会道的薄唇。

  他们都欺过女人的心,最终都选择了自己的前程。

  可当他们脸上的神情逐渐融合在一起,又似是一张父亲的脸。

  女人可以一个接着一个,可子嗣,却是自己的,于他们而言,子嗣又可以是前程的一部分。

  南宫睿倘若真心知晓白予安对她的感情,就不会真的对她如何。

  她进入平湖轩时有很多双眼睛看着,而她更不可能这般光明正大地从此消失于平湖轩中,否则,他便是在肆意妄为地给自己和祈国树敌,别说晔王,就是白予安也不会原谅他。

  他虽不知龙鳞剑一事,可他却大概已经猜到,或许是白予安已向她透露了什么,故而她对他们之间的真正关系也已有了合理的推测。

  南宫睿并不会忧心他和白予安的关系被个别人知晓,只要白予安同意,他便能带他秘密回到祈国,不受褚国的掣肘。

  可白予安愿意将此事告诉白鹿茗,那至少说明了,白予安对这位“姐姐”的信任已大大超出了他的预估。

  白鹿茗是个不安分的因素,他不怕她知晓他们的关系,可以白予安对她的信任和依赖,他又不能任由她出手干预此事,更不能让她影响予安的决定。

  白鹿茗是晔王妃,背后是晔王、是边境统帅,认回儿子,说小了是家事,说大了便是国事。

  晔王大有可能利用这一点钳制祈国,给他制造麻烦。

  所以他必须在这个时候,给她和晔王府敲响一记警钟。

  有了这番推测之后,白鹿茗默默告诉自己,不要怕,北堂黎一定也想到了,正在找她呢!

  她只要再耐心等等就好了。

  她想起了许多幽暗的场景,她也曾经失望和绝望过,阴冷潮湿混着霉味和馊味的地牢,狭小得几斤令人窒息的船棺,从小就令她惧怕的湖水池水,她都在北堂黎的陪伴下一步步克服过来了。

  虽然这一次,北堂黎并没有在她身边,可她知道,他一定比她还着急,比她还害怕。

  他一定在外面拼尽全力地寻找着她。

  狭促的箱子里透不进一点点光,这也恰恰说明了,箱子里头的空气有限,南宫睿也许没想亲手杀她,却也没有为她和北堂黎留下多少时间,可北堂黎知道吗?

  呼吸越来越沉闷,身体里的血液似乎也跟着减缓了流速,白鹿茗头痛欲裂,她想努力忘记自己的处境,于是只能将自己的想法集中在一个点上——和北堂黎有关的一切。

  紧闭的双眼终于慢慢舒展开,嘴角终于缓缓上扬,这一世,她何其有幸。

  从一开始的依附和小心翼翼,到如今,她只想和他并肩而立,甚至有朝一日成为他的助力。

  可这一次,她却心急了,造成了他和她的困境。

  心中流过一丝苦涩。

  她的世界宛如静止了,可只要一想到北堂黎的世界,反而因为她的静止而在加速转动着,一切仿佛又充满了生机。

  无任何声响、毫无预兆地,挡在她面前的不知是什么的盖子突然被一把掀开,一缕淡淡的光透了进来,但也只有那么一瞬。

  白鹿茗还未及睁眼,就被一张薄薄的深色毯子覆住了双眼。

  所有的声音一灌而入,好像是闻风和星华在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然后是一个厚重的板子落地的声响。

  模模糊糊的,有个影子对着她弯下了腰,他的呼吸很沉重,也很克制,她好像能够听到他疾速的心跳,强劲有力,带着些许不安,些许欣喜。

  “鹿儿。”

  轻柔得就像微风中的一片嫩叶。

  她有多么想、多么想回应他,想费尽所有力气向他靠近,可脑袋越是清醒,就越发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

  丝毫不得动弹。

  他将她柔柔地抱了起来,紧紧地护在怀里。

  隔着薄薄的毯子,她重重地、贪恋地大口吐纳,四周不再是无边无际,如同噬人骨髓的黑暗和沉闷,而全是——

  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