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无妄之灾-《笼鹤槛花》

  李惑走了。

  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就走了,

  看那背影有点像落荒而逃。

  与此同时,静安宫内。

  这座古朴,磅礴,但又远离皇城中心的宫院内,慈荣太妃也正在和她的心腹回忆着除夕宴上的事。

  把头上的金钗拔下,拍在梳妆镜前,慈荣太妃冷笑:“我们都被人骗了。”

  吉嬷嬷梳着偏髻,一身木兰色的宫装,压得那张其实年轻的脸,老了二十岁,她诧异地说:“娘娘,您是说……”

  慈荣太妃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中锋芒一闪而逝:

  “我早就知道,这梅瑾萱是个人物。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吉嬷嬷沉吟片刻,有些惊讶的咂舌,也是感叹:“哪有女子会自己去吃那些东西的,没人想到才是正常。娘娘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真是机敏。”

  慈荣太妃摸了摸自己眼角清浅的两道细纹,想了一会儿,突兀地笑了。

  这是真诚的,开怀的笑,她说:“不过,若我是她,我也会这样做。”

  她拿起檀木书,把吉嬷嬷已经拆下来的头发拉到胸前,一点点梳起来:

  “这些皇子之中就属咱们这位陛下,最像他父皇——一样的薄情寡义。”

  红唇柔软,语气甜蜜,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旁人听都不敢听的大不敬:

  “仁宗那朝,因为太后娘娘的铁血手腕,稳得前朝内宫,看起来倒是兄友弟恭,母慈子孝,可到了先帝……”

  形状姣好的唇咧出一个嘲讽:“短短二十四年,他的亲兄弟死得就剩下俩了。

  “一个一母所出的同胞弟弟,一个就是我们‘愚直鲁莽,生母卑微,不堪大用’的和亲王了。”

  说到这,慈荣太妃心里突然想到一个笑话:

  “你说同样都是宫女生的,怎么和亲王窝窝囊囊了半辈子,但咱们得陛下却能一马当先呢?果然,还得是亲娘死得早,再认个好娘才有出路。和亲王的生母魏嫔就是太能活了。”

  慈荣太妃捂着嘴,被自己逗得笑出声,但身后的吉嬷嬷却笑不出来,被这个异常地狱的笑话,骇得脸都白了。

  “娘娘……”

  她小声提醒,想让慈荣太妃轻声些,毕竟这里还是皇宫。

  慈荣太妃笑声一顿,往后嗔了一眼:“怕什么。今天晚上,大家都忙着呢。”

  她重新拿起梳子,新挑了一缕头发,慢慢梳起来。

  “看宴上,皇帝那脸黑的样子……呵!”慈荣太妃嗤笑:“想必贵妃这招断臂求生,并不是咱们的皇帝陛下授意的。这些高高在上惯了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我可以不许,但你不能不愿。”

  隔着镜子,她与吉嬷嬷对上视线,挑眉一笑:“且看着吧,承乾宫那位,风光不了几天了。”

  不得不说,慈荣太妃颇有些言出法随的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申斥贵妃的旨意就到了承乾宫。大体意思是,宫人谋害后妃伤害皇嗣,贵妃执掌后宫权柄却毫无所觉,有失察失责之罪,故而夺其印鉴,幽禁于承乾宫。

  “要我说,贵妃这回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育芳园里,负责修剪花木的小太监正对着身旁的人说。

  提着水桶正在浇水的太监头也不抬地回道:“看来贵妃这次是真的要倒了。”

  修剪枝丫的太监吓得一个哆嗦,把本该保留的地方咔嚓一声剪了下来。但他顾不及管,一把拉过浇水的太监,左右看看,低声急急说:“你不要命了!这是能乱说的!”

  浇水太监甩了甩手里还沾着水珠的木瓢,满不在乎:“这破园子平时没人来,怕什么。而且……”

  他凑近身边人,眼睛滴溜溜转:“你说贵妃明明是受害人,却还被申斥,能为什么?”

  故意停顿了下,他接着说:“当然是因为惹恼了陛下呗~”

  修剪的太监不解:“可是除夕夜之前都好好的,一夜之间能有什么变故?”

  “啧!”浇水太监咂嘴:“你别管。贵人的私事,能让我们知道。总之,申老头一死,避子药这事就成了无头悬案,陛下生气没找别人,就找了贵妃出来顶锅,这不就妥妥说明,贵妃成为弃子了嘛!”

  修剪太监摇了摇头:“算了,贵人们谁上谁下,跟我们实在扯不上干系。咱能把活干好,安安静静地活下去,就是谢天谢地了。”

  “切,没志气!”浇水太监撇嘴:“就你这窝囊样,活该让人欺负一辈子。这几天消息一传出来,小德子小慧子他们可都准备起来了。”

  “准备什么?”

  浇水太监拍了下他脑袋:“准备巴结新主子啊!你脸上那俩玩意是摆着好看的,这么明显的风向你都看不出来?”

  修剪太监懵懂地摸摸后脑勺。

  浇水太监,指了指西边又指了指北边:“诺,一个是旧人复起,一个是新官上任,投哪个注能拼个好前程。你呀,也好好考虑吧。”

  修剪太监顺着浇水太监的手指望过去,远远的好像真的望见了那两座宫殿。

  一个是贤妃娘娘的启祥宫,一个是昭容娘娘的毓芳宫。

  在贵妃被对夺权之后,就由这二人执掌六宫权柄。

  承乾宫内。

  相似的时节,相似的剧情。

  不过这一次,戏里吱吱呀呀表演的人却换了个模样。

  去年今天,梅瑾萱因为沈星辰的死万念俱灰,被锁在这庭院里就像一只剪了羽认命被拴在笼子的鸟,这外界的纷纷扰扰都不再能流进她的耳里、眼里、心里。

  但现在——

  坐在花窗前,窗外的雪景如裱在宣纸上的画作。

  而窗前的人正一手捻花,一手持剪,修出一个纤细舒展的模样后,将其立于瓶中一点点调整它的位置、姿态。

  簌簌白雪,骄骄红梅。

  一静一动,一素一艳。

  透窗望白雪,隔雪见美人。

  早已让人分不清到底哪边是景,哪边才是看景的人。

  “娘娘这花插得可真好看,我给您摆到屏风那里去。”

  素凝端着热茶走进来,一眼看到桌上插好的红梅,夸赞。

  梅瑾萱身体后仰,颇有闲情逸致地欣赏一番,然后说:“就放着吧。红梅映雪才算有趣。”

  素凝倒了一碗茶,端到她手边:“好,都听娘娘的。娘娘在这坐了大半个时辰,快喝口热的,去去寒。”

  梅瑾萱接过茶碗,先是捧在手里暖了暖冰凉的手指,才轻轻啄了一口,感受温热从喉头流到胸间。

  “娘娘,您说陛下为什么还抬举秦氏啊?上次她做得那么过分,要我说就让蓝昭容一个人管事也挺好的,起码不会坑害别人。”

  素凝憋不住话,这两天听了满耳朵的闲言碎语,实在忍不住吐了出来。

  面对贤妃的东山再起,梅瑾萱倒是看得很开。

  “蓝芷莘再好,到底入宫不到一年。资历、位份都不够,弹压不住人。而且贤妃的父亲在礼部风生水起,哥哥又治水用功正得重用,她身为‘贤妃’是如今除了我位份最高的,还生育了皇子,只要没犯了被贬褫的大罪,其他人再好也越不过她去。”

  说到底,就算是皇帝也得给大臣和妃嫔面子。

  素凝扁扁嘴:“那不还有端柔太妃娘娘。”

  梅瑾萱抬手敲她的脑袋,咚得一声清脆。

  “哎哟!”素凝痛叫。

  梅瑾萱:“慈荣太妃突然出现在宫宴就是一个信号。她往日憋在房里,似乎不争不抢,可如今呢?再让太妃帮忙,若慈荣太妃要过问后宫事宜该如何应对?”

  素凝不解:“可……这不都是要听陛下的?”

  “是要听陛下的。但若有人要倚老卖老,指手画脚,难道事事都要陛下亲自分辨不可?”

  梅瑾萱无奈解释给她听:

  “自古君王以‘儒’治国,南平也是如此。而儒家就讲究一个长幼有序。不管在外的朝廷官员,还是在内的皇子妃嫔都逃不过一个品级、资历。

  “别看现在端柔太妃和慈荣太妃同为超品,但先帝在时,慈荣太妃为昭媛,端柔太妃确实充媛,虽然皆是九嫔之列,但也有高下之分。更别说,慈荣太妃入宫更早,还生有皇子。如果真端起架子,对端柔太妃指指点点,端柔太妃也和她纠缠不过。更何况……”

  梅瑾萱又喝了一口茶:“现在陛下后宫充实,再让太妃统理,像是什么样子。”

  听了一大堆,素凝反而更不高兴:“娘娘,您怎么还帮着陛下说话啊!”

  梅瑾萱对她眨眨眼睛,但笑不语。

  素凝泄气地坐到她脚边的小凳上:“算了,你们的事也不是我一个小宫女配管的。”

  梅瑾萱知道,素凝其实是在为自己抱不平。

  哪怕知道梅瑾萱是违抗皇命,彻底惹恼了帝王,但在素凝心里她的娘娘也都是逼不得已,只为自保。

  皇帝根本犯不着为了这点事责罚娘娘,尤其还让和娘娘不对付的贤妃得到了翻身的机会。

  梅瑾萱掐掐素凝的包子脸,安慰道:“等秋水回来,让她给你做桂花糕吃。你不是说,满宫就她的桂花糕做的最好,松软得当,甜而不腻嘛。”

  素凝抬头看她,过了一会支着下巴叹了口气:

  “我就是有点担心姚婕妤。她天生一副好欺负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回要被折腾成什么样。孩子也可怜……”

  说到这,梅瑾萱倒是想起来了。

  “对了,姚婕妤的父亲任期去年就满了吧?”

  素凝皱眉想了会:“好像是。任期满的地方官员都要进京接受吏部考核,再确定是否升迁或贬谪。这个月,他们应该就到京城了。”

  梅瑾萱素白的指尖敲了两下桌面,对素凝吩咐:

  “让厨房做完宋姐鱼羹,送去玉竹阁。”

  素凝一脸疑惑地看她。

  “就说上次姚婕妤请本宫吃鱼羹,奈何事忙,遗憾错过。如今承乾宫新来的宫女出身苏州,做得一手江南菜,特送去给姚婕妤品鉴。”

  说完,梅瑾萱对素凝招了招手,素凝赶紧附耳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