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诅咒反噬-《中国异闻录:风水师手记》

  夜色如墨,沉沉压向玄机茶馆的飞檐翘角。二楼卧室内,陈玄和衣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额间却沁出细密的冷汗。白日里台阶上那面破碎的镜子、那个血红的“止”字,如同烙铁般深深烫印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自傍晚将那不祥之物处理掉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便攫住了他。并非源于明确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源自血脉本身的滞涩与钝痛。往常动用相术后的反噬,多是左眼尖锐刺痛或眉心针扎般的难受,但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弥漫性的、沉闷的搏动性头痛,如同有人用钝器不断敲击他的颅骨内部

  痛楚并非集中于一点,而是从太阳穴蔓延至整个前额和头顶,感觉就像头部被紧紧包裹、挤压着。甚至牵动着后颈部的肌肉也变得僵硬酸痛。这与他所知任何一种因窥探天机而引发的反噬都不相同,更像是一种……被外来的恶意强烈冲击后,自身诅咒所产生的剧烈排斥反应和警告。

  他尝试深呼吸,默念家传的静心口诀,试图安抚躁动不安的精神,却收效甚微。那头痛如同附骨之疽,伴随着阵阵轻微的恶心感,顽固地侵蚀着他的意志

  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将室内家具的影子短暂投在墙上,扭曲、拉长,变幻出种种不安的形状。

  不知挣扎了多久,陈玄才终于陷入一种半昏半醒、极其不安的浅眠之中。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将他拖入了更深的漩涡。

  ……

  梦境的开端是一片混沌的灰雾。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弥漫着旧时代气息的街道上。青石板路湿漉漉的,两旁是低矮的砖木结构房屋,挂着繁体字的招牌幌子,行人穿着长衫或粗布短打,黄包车叮当跑过——这似乎是……民国时期的滨海老城?

  他看到了祖父。

  年轻的祖父,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身形挺拔,眼神锐利清澈,正是家中那张仅存的老照片上的模样。他正站在一处颇具气派的深宅大院门外,与一位穿着绸缎马褂、面色倨傲的中年男人交谈。周围还围着几个神色不善的家丁。

  陈玄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只看到祖父似乎正在据理力争,手指不时指向那大院的格局和远方某处山形水势。他的话语似乎触怒了那位老爷,对方脸色越来越沉,最后猛地一挥手,家丁们便粗暴地推搡着祖父,将他赶离了门口。祖父踉跄几步,回头望向那深宅大院的眼神,充满了不甘、愤怒,以及一丝……洞察真相后的凛然。

  画面骤然碎裂,重组。

  夜色深沉,暴雨倾盆。年轻的祖父浑身湿透,狼狈地奔跑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身后远处有火把的光亮和凶狠的犬吠声追来。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陈玄一眼认出,那正是如今锁在自己樟木箱里的那半本《相灵秘卷》!

  一道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祖父苍白却坚毅的脸庞,也照亮了他身后不远处几个持棍棒、面目狰狞追来的身影。

  “……姓陈的!叫你多嘴!坏了老爷家的风水,还想跑?!”

  “……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怎么给人看地!”

  “……那本书!老爷说了,务必抢回来烧掉!”

  恶毒的咒骂声和脚步声混杂在风雨声中,如同索命的鼓点。祖父拼命奔跑,喘息粗重,每一次脚踩进泥水都异常艰难。忽然,他脚下一滑,猛地摔倒在地,怀中的油布包裹也脱手飞出,落在几步外的泥泞里。他挣扎着想去够,追兵却已逼近。

  就在这时,梦境视角猛地拉近,定格在祖父摔倒瞬间那极度痛苦、屈辱却又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神上。陈玄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祖父那时在心中愤怒的呐喊:

  “——为何直言真相,秉公断局,却招致如此祸患?!这堪舆相灵之术,究竟是济世之学,还是招灾之源?!”

  ……

  画面再次扭曲、旋转。

  冲天的火光!是陈家老宅!雕花的窗棂、祖父书房里满架的古籍、那些凝聚着家族心血的研究手稿……全都陷入熊熊烈焰之中!

  许多模糊的人影在火场外围观,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施救。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或冷漠、或幸灾乐祸、或畏惧的脸庞。

  年轻的祖父被人死死扭押着,跪在冰冷的街心,眼睁睁看着祖宅焚毁,目眦欲裂,嘴角淌着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神,由最初的震惊、愤怒,逐渐转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与绝望。

  一个压低的、充满恶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陈先生,怪只怪你眼光太毒,嘴巴又不把门。有些真相,看得破,说不得!说了,就是这等下场!这……就是你的‘劫’!”

  ……

  “——!”

  陈玄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浑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蹦出喉咙。那沉闷的头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因梦境的刺激变得更加剧烈,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大口喘着气,梦中那场民国年间的迫害、祖父的绝望与不甘、老宅冲天的火光……一切是如此真实,如此清晰,仿佛他自己亲身经历了一遍!

  这不是普通的梦。

  这是诅咒在向他展示家族血淋淋的过去!是深植于血脉中的痛苦记忆,因外界强烈的恶意威胁而被再次激活、重现!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他颤抖着手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和身体的极度不适。

  头痛依旧持续,带着一种被诅咒紧紧箍住的沉重感

  他踉跄下床,走到桌边,想倒杯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布满了血丝,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前所未有的晦暗之气。这与那三名死者印堂的“劫煞纹”固然不同,却同样预示着某种极大的凶险和身心交瘁。

  他靠在桌边,闭上眼,努力平复着呼吸和心跳。梦境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反复冲击着他的神经。

  祖父……当年究竟是因为勘破了怎样一个不能说的“真相”,才招致了几乎灭门的灾祸?仅仅是因为直言不讳触怒了权贵?还是说,他当年所窥破的,也是一个类似“血镜引煞局”的、隐藏极深的阴谋?而那场大火,真的是意外,还是……如同今日这般,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窥秘者的清除?

  “有些真相,看得破,说不得……”

  梦中那句充满恶意的警告,此刻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对方送来的破镜警告,与梦境中祖父的遭遇,形成了残酷的呼应。历史仿佛正在重演,只是手段变得更加隐蔽和现代化。

  恐惧吗?

  是的,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看着梦中那冲天的火光,感受着此刻身体剧烈的反噬和头痛,他确实感到了恐惧。那是源自血脉深处、对家族覆灭记忆的本能颤栗。

  但是……

  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怒,以及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祖父一生秉持家训,以相灵之术试图济世安人,最终却落得那般下场,连传承都只能保住残缺的一半。自己隐姓埋名,偏安一隅,谨小慎微,试图避开诅咒,却依旧被卷入漩涡,被同样的恶意威胁警告。

  退让?屈服?

  如果退让能换来安宁,祖父当年又何必挣扎逃亡?如果屈服有用,陈家祖宅就不会化为焦土!

  这诅咒,这反噬,这头痛……它们不仅是惩罚和警告,更是一种烙印,一种提醒!提醒着他身上流淌着的血脉,背负着的传承,以及……未曾昭雪的过往!

  对方越是想要恐吓他,想要他“止步”,就越是证明他调查的方向是正确的,已经触碰到了他们的核心秘密,让他们感到了威胁!

  那面破镜,非但没有吓住他,反而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彻底打醒了他。

  头痛依旧阵阵袭来,恶心感并未消退。但陈玄的眼神,却在痛苦中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锐利,仿佛有两簇冰冷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

  他缓缓直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凌晨冰冷的空气涌入,带着城市苏醒前的微喧,稍稍驱散了室内的窒闷,也似乎缓解了一丝头部的胀痛

  他望向远方宏宇大厦那模糊的轮廓,又低头看了看楼下茶馆门口——那个放置包裹的位置。

  “看得破,说不得?”他低声重复着梦中的那句话,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祖父,时代不同了。有些真相,既然看得破,我就一定要说出去,还要查个水落石出!”

  恐惧已然被愤怒与责任碾碎。

  头痛和不适,此刻仿佛化作了磨砺意志的磐石。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已是不死不休之局。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查明眼前的案件,更是为了揭开尘封的家族血泪,为了打破这缠绕血脉的诅咒!

  天光渐亮,晨曦微露。

  陈玄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尽管头颅依旧沉重抽痛,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

  查明真相的决心,从未如此刻般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