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投名状(感谢“捏吗”的盟主打赏)-《黄袍加身》

  见史德珫目光如箭般射来,萧弈知自己真有可能因一句话丧命。

  他迅速冷静下来,暗忖那男子必是史家的敌人,但他从没听说过此人,要么是史家轻敌,要么就是对方自视甚高。

  刹那间,萧弈有了应变。

  他迎上史德珫,目光毫无惶恐,坦然道:“公子出来的正好,方才此人没来由对我说‘见你我私语,史家必杀你’,有诽谤大帅滥杀之意。”

  史德珫一愣,到了嘴边的呵斥顿住,眼中浮起诧异。

  而那男子已走到院门处,闻言停下脚步。

  萧弈知这样还不足以自保,略一思量,道:“我先是不解,他身披紫袍,与我这下人有甚过节?随即醒悟,他想必自以为把公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公然离间,预料公子会因猜忌而杀人。”

  终于,史德珫目光从他身上移向了那人,从牙缝里吐出了一个名字。

  “李业。”

  萧弈听出了史德珫的愤怒,继续添一把火,又道:“这位李使君果然是冲史家来的,诛心之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把史德珫比作“沛公”,这才感觉针对自己的猜疑淡去。

  李业的戏谑笑容一僵,深深看了他一眼,顷刻,忽然拍掌大笑,道:“好个‘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小瞧了你,没想到你能用这八个字保命。”

  萧弈道:“不劳李使君挂心,公子与大帅赏罚分明,向来只杀心怀叵测之徒,不会因言问罪。”

  “哈哈哈哈。”

  李业仰头大笑,像是听了极有趣的笑话,道:“好啊,说得好,论嘲讽史弘肇,还是史家下人最擅长,嘲讽得精妙啊。”

  史德珫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压了怒意,云淡风轻地一笑,道:“李业,终日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不觉得无趣吗?”

  “我觉得很有趣啊,何必生气,开个玩笑罢了。”

  李业嘴角又勾起一丝讥意,连指了萧弈两下,道:“我记住你了。”

  说罢,他一拂袖,扬长而去。

  萧弈有些意外史德珫就这么算了。

  想来是因为李业身份不凡。

  而他虽危机暂解,却得罪了这么一个神经病,是福是祸却也难料。

  莫名被推到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人是萧弈,可他见史德珫脸色不豫,还得上前安慰。

  “公子,此人当众离间,见识浅薄,计谋粗糙,人品格局低劣了,竟也能身披紫袍。”

  史德珫讥笑,问道:“你可知他是谁?”

  “不知。”

  “官家的小舅舅,太后的幼弟,从小在家中得宠,声色犬马惯了,靠着与官家嬉戏,混上了宣徽使。终日与官家狎昵,放纸鸢于宫中,不成体统。”

  史德珫说着,摇了摇头,像是觉得与李业争执有点掉份了,嗤笑道:“一个纨绔,自以为能与我作对。”

  萧弈道:“看得出来,他自视甚高。”

  史德珫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我既没把李业当一回事,又岂会错怪你?”

  萧弈受够这种由旁人一言决定生死的考验,却是面露莞尔,道:“只当他是个……没味的屁?”

  “哈哈,不错!”

  史德珫大喜,阴翳尽去,待出了尚书省,翻身上马时忽道了一句。

  “小乙,今日起,你当我的亲随,月例同春桃看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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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桃捧了一套质地优良的细麻衣袍步入庑房,看向萧弈,发现他神色如常,有种荣辱不惊的淡定气质。

  “恭喜你,晋身了,又立了什么功劳?”

  “这次倒没立功。”

  萧弈之前立的功劳更多,没得什么赏赐,反而是这次李业言语相激,让史德珫意识到需要赏罚分明。

  或者,史德珫只是想向李业表明,他没有中计。

  “你运气可真好,能得公子这般赏识。”春桃道:“试试吧,看合不合身。”

  “多谢。”

  萧弈与她观念不合,接过衣袍,等她出去。

  春桃却不走,双手抱怀,催促道:“有甚可扭捏的?快些换,我还得带你去见公子。”

  “好。”

  萧弈换了衣服,两人往前院走去。

  路上,春桃许是认为萧弈有与她平等对话的资格了,没有刻意走在前面,而是并肩而行。

  “你看起来瘦,倒是壮实,这套新衣穿得挺好看。”

  “是春桃姑娘给的合身。”

  “说得像我知道你尺寸一般,才不是哩。”春桃道:“你可知亲随该怎么当?”

  “还请赐教。”

  “既是‘亲随’,自是随侍左右,不论公务或私交。虽还是家奴,可地位超然,哪怕管事们也可唤你一声‘小乙哥’或‘乙郎’,往后你有事可直接求见公子,不必问我。你得熟悉与公子来往人物,当公子的口舌、耳目、手足,建言出谋,传达命令,督办事务,整理文书……”

  这正是萧弈目前所需要的,既能稍微自由活动,也能接触并积累到更多信息。

  春桃又道:“今日来拜访的人多,公子有些累了,点名让你帮他待客。”

  忽然被托付这样的重任,萧弈有些疑惑。

  再问,春桃却也不知,只知史弘肇常在私邸处置公事,登门的官员如流水一般。

  说话间,他们到了大堂。

  史德珫坐在那,略显疲惫,随手丢过一张拜帖。

  “小乙,这人你来接待。”

  “是。”

  萧弈见帖上署名是“晋阳李弘度,先太国丈公之三世侄”,大概一算,这人应该喊太后一声姑姑。

  更可能只是个远房亲戚。

  正要放下拜帖,他忽留意到一个细节——这拜帖已经递了半个月了。

  须臾,李弘度被引着趋步入堂,衣着华贵,胡须修剪得很漂亮,白皙的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意,一揖到底,姿态放得极低。

  “小人李弘度,总算入得史府,俯拜史郎君金安,此为礼单,些许俗物,难入史家高门,略表寸心,伏乞笑纳。”

  萧弈见史德珫捧茶不语,遂上前接过礼单,念道:“虔备薄礼,敬献史公,赤金百两、明珠一斛,贡品软缎二十匹……”

  史德珫忽抬手止住,表示不想听了。

  萧弈遂问道:“阁下何事来访?”

  “小人不才,略通弓马,盼为史公执鞭坠镫,不敢奢求高位,若能在侍卫司任一巡检差遣,巡守街坊,足矣,听闻左厢尚有一缺额?”

  堂内安静,史德珫一声不吭。

  萧弈问道:“你何处听闻?”

  “是从小人的族叔李业处得知。”

  “李业?”萧弈心觉真巧,随即意识到这不是巧,他稳住心神,问道:“那你为何不去求他?”

  李弘度一脸不忿,道:“他眛了钱财,反骂小人异想天开,将小人轰出门,小人咽不下这口气,想着满朝文武唯史太师才是真豪杰,遂变卖了祖上薄田,又找乡邻借贷,凑了这些心意,求公子美言几句,让小人在京城立足、扬眉吐气。”

  萧弈余光瞥见春桃指了指礼单,微微摇头,会意,道:“你这礼单,可不像是变卖祖产来的。”

  “公子。”李弘度转向史德珫,道:“实不相瞒,小人虽是太后族人,却诚心投奔史家。小人于江南贩货,每年往巡检司孝敬不少,公子若能纳小人,可得实利又可彰心胸啊。”

  史德珫这才放下手中茶盏,用不费力气的声量道:“小乙,你有何看法?”

  萧弈心中思量,史德珫半个月都没见李弘度,今日忽然让自己出面接待,可见早有腹案。

  他明白过来。

  于是,他学着李业的样子,嘴角噙起一丝掌控的笑意,附到李弘度耳边,轻声道:“以厚利相诱,妄图染指军权。可惜,你与李业商议时,就没想过隔墙有耳?”

  这话来得突然,李弘度神色一僵,下意识一颤。

  “你……”

  “公子,诈出来了。”萧弈道。

  李弘度怔了怔,故作不悦地一揖,道:“公子若不信小人,薄礼可先笑纳,小人这便告辞了。”

  “押下!”史德珫忽叱了一声,冷笑道:“外戚觊觎军权,触了家父逆鳞,竟还想活着回去?将他拖出大门,当街杀了。”

  李弘度大惊,嚷道:“你怎敢?我,我是太后亲族!你们……怎敢杀我?”

  萧弈也认为杀太后亲族,对史家不利。

  正要开口相劝,一转头,却见史德珫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小乙,你来杀。”

  “可他……”

  “上次你已经放过一个书生了。”

  一瞬间,萧弈意识到这是试探,也是他必须纳的投名状。

  今晨刚遭李业离间,下午就被安排诛杀李氏亲族,哪有这么巧的事?

  若不杀,就是他死。

  ……

  李弘度被牙兵拖到了史府大门外。

  萧弈接过腰刀,拔出。

  天光晦暗,刀刃映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既无怜悯,也无杀意,只有淡漠,仿佛与世隔绝。

  “恭喜,你杀青了。”

  “别杀,我是太后族人!你敢……”

  “噗。”

  抹脖子的动作有点笨拙,胜在没有拖泥带水。

  一声轻响,恐惧与挣扎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