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真如本性不在文字,而在当下的劈柴担水、雨打风吹之间-《禅宗故事》

  山雨欲来,檐角铜铃在风中摇晃。

  慧明跪坐在茶室斑驳的竹席上,膝前的《金刚经》被穿堂风掀起书页,沙沙作响。

  "师父,这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弟子参了三月仍不得要领。"

  他攥紧青瓷茶盏,指节发白,

  "是否该将《楞严经》与《六祖坛经》对照参详?"

  老禅师用枯枝拨弄风炉里的炭火,火星溅落在慧明雪白的僧袍下摆。

  "去年冬雪压断后山老梅时,你可曾听见经书翻页声?"

  茶釜里的水开始低吟。

  慧明盯着老禅师布满茶渍的衣袖,檀香混着陈年普洱的沉香在空气里交织。

  檐外忽然落下豆大的雨点,打在石灯笼上发出碎玉般的声响。

  "茶凉了。"

  老禅师将茶筅往清水盂里一浸,乳白茶沫顺着陶杯壁缓缓沉降,

  "把东南角的《法华经》搬到经堂去。"

  慧明起身时碰翻了砚台,墨汁在经卷上洇开一朵黑莲。

  他慌忙去擦,却听身后传来轻笑:

  "昨日有只狸奴打翻供佛的清水,倒映的月轮碎成三瓣。"

  雨势渐急,慧明抱着经卷穿过回廊。

  竹帘外的芭蕉叶在雨中狂舞,他瞥见老禅师正蹲在菜园里,任由雨水打湿僧袍,将歪倒的茄苗扶正。

  次日寅时,慧明在斋堂闻到焦糊味。

  奔进厨房时,老禅师正用火钳夹出烤成炭块的胡麻饼:

  "火候过了。"

  他掰开焦黑的外壳,露出金黄的饼芯,

  "就像你昨夜擦经书,白麻纸都要揉破了。"

  晨课钟响到第三声,慧明发现香案上的青瓷瓶不见了。

  他在后院找到老禅师时,对方正把枯梅枝插进豁口的陶罐。

  "完美无缺的花器,"

  老禅师摩挲着罐身裂纹,

  "反倒衬不出梅枝的风骨。"

  七日后暴雨又至,慧明在藏经阁整理典籍时,听见瓦片坠地的脆响。

  奔至庭院,见老禅师立在倾颓的经堂檐下,雨水顺着他的斗笠汇成银帘。

  "去年加固房梁的匠人,"

  他的木屐踩在碎瓦片上咯吱作响,

  "坚持要用新伐的杉木。"

  慧明突然冲向雨幕。

  积水漫过石阶,他抱起被淋湿的经卷时,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与雨声共鸣。

  老禅师的声音穿透雨帘:

  "小心脚下,青苔比佛理更滑。"

  深夜,慧明跪坐在漏雨的禅房。

  雨水顺着茅草屋顶的缝隙滴落,在陶钵里敲出清越的节奏。

  他凝视摇曳的烛火,忽然伸手截断滚烫的蜡泪。

  五更天未明,慧明撞开方丈室的门。

  老禅师正在修补渔网,银梭在晨光中划出弧线。

  "师父!"

  他举起沾满泥浆的僧鞋,

  "昨夜山洪冲毁菜园,您为何不叫弟子抢救佛像?"

  "后山的野柿子树,"

  老禅师将渔网举到窗前,

  "今年结的果子比往年甜。"

  晨风穿过网眼,在墙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慧明踉跄着退后半步,昨日被镰刀割伤的手指突然刺痛。

  他低头看着结痂的伤口,恍惚间听见初夏蝉鸣混着溪水潺潺。

  老禅师将渔网披在他肩上:

  "该去晒经了。"

  正午烈日下,慧明展开淋湿的经卷。

  墨字在宣纸上晕染,像极了雨中的远山。

  他忽然大笑,惊飞了檐下的白鹭。

  老禅师端着茶盘走来时,慧明正把《金刚经》垫在摇晃的石灯下。

  "师父,"

  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去年的梅子酒还有吗?"

  老禅师用扫帚挑起落在经卷上的槐花:

  "前日收拾地窖,发现二十年前的酒坛里..."

  他故意停顿,看慧明不自觉地前倾身体,

  "长出了竹笋。"

  暮鼓声中,慧明倚着晒经台打盹。

  经卷的阴影在他脸上游移,像水波下的游鱼。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扫帚划过青石的沙沙声,与山风、蝉鸣、檐铃浑然一体。

  子夜暴雨再临,经堂彻底坍塌。

  慧明赤脚站在废墟前,看老禅师用断梁生火煮茶。

  "小心木刺。"老人递来茶盏时,慧明注意到他掌心的旧疤蜿蜒如河川。

  茶烟袅袅升起,慧明突然夺过火钳捅向炭堆。

  火星迸溅,照亮他眼中的晨星:"师父!"

  他的声音清亮如击磬,"明日该种新茄苗了。"

  老禅师往火堆里添了块松木,爆裂的树脂声里传来含糊的应答:

  "记得留些杂草,蟋蟀要在那里产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