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长乐院-《锦瑟江湖》

  “瞧。”

  魏朝阳道:“他们手臂上,或多或少都有咬痕,小安并非故意折辱他,只是没办法。顾怜,你若真觉得我们嘉阳派薄待了程越,不如我去同二叔说,日后照顾程越的事情你亲自来。”

  顾怜无话可说。

  其实他觉得这些贱奴,咬便咬了,就是死了也无妨。

  可这话,他不敢在嘉阳派的地界说,更不敢在魏朝阳面前透露。

  魏朝阳却是看出他的意思,不禁暗暗为二叔心凉。

  “顾怜,不管怎么样,二叔和小安都从未薄待过程越,你借此闹事,无非是想让二叔和小安内疚,好达到自己的目的。”

  魏朝阳冷眼道:“你确实成功了一半……”

  顾怜实在没有耐心在这里听魏朝阳说教,在魏朝阳话音未落时,顾怜忍不住发出低低的笑声:“魏大公子,我不是傻子,你也别把我当成傻子……”

  在魏朝阳错愕的目光中,顾怜一字一句,咬字清晰:“程越的蛇蛊,在宋子……宋掌门手中,不是吗?”

  装什么好人。

  顾怜嗤笑。

  他只是装糊涂,不是真糊涂。

  这一切,都是嘉阳派欠程越的。

  宋子殷设计取走程越的蛇蛊,害的程越在重伤之际濒死,醒后因伤势过重变得痴傻,成了这样疯疯癫癫的模样。

  顾怜恨啊!

  他恨不得杀了宋子殷,恨不得杀了曹珏,杀了宋棯安,让嘉阳派每一个人都承受和程越一样的痛苦。

  可惜他做不到……

  顾怜看着疯疯癫癫的程越,心中的恨意再次涌了上来。

  打宋棯安几巴掌又如何,丝毫不解他心头恶气。

  魏朝阳对顾怜知道此事并不惊讶,他沉默一瞬,良久叹了口气:“如果我告诉你,事情并非你想象得这样呢。”

  “二叔确实设计取了程越的蛇蛊,这点我承认。但顾怜,事情不能只看一面。”

  魏朝阳看着满脸写着“不信”的顾怜,说出了真相:“从鬼林出来后,程越已经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是我三叔出手保住了他的性命。这点,你无法否认吧?”

  顾怜哑然。

  这点他确实承了宋子殷的情。

  不管是他还是程越,说到底都是嘉阳派救回来的,若宋子殷真要取他的性命,顾怜也无话可说。

  可偏偏是程越……

  顾怜恨不能以身相替。

  魏朝阳无暇关注顾怜如今尴尬的心理,接着道:“程越虽然保住了性命,但状况不容乐观,他一直在反反复复发热,几次几近濒死。你当日不知道,是因为二叔怕你伤势未愈下又受刺激,才会让人瞒着你。”

  魏朝阳似乎想到了当日心惊肉跳的场景,皱起眉头:“他的性命,是我二叔用十年内力才堪堪护住的。顾怜,难道你一直没发现,我二叔的头疾不轻反重,越发厉害了吗?”

  若不是为了救程越,二叔又怎会在余毒未清之际妄动内力,导致体内毒素扩散,头疼愈演愈烈。

  顾怜这次是真的惊住了。

  这件事他完全不知道。

  纵使不会武功,但顾怜也知道,修习内力如何艰难。

  不提武林上多少武林高手终其一生都未曾修炼出自己的内力,就算是褚平这种天纵奇才,也因修习内力过晚致使内力平平,时至今日也只能靠外家功夫增长自己的武功修为。

  而宋子殷则不同。

  顾怜很早就曾经听闻过宋家家传内力的盛名。

  听闻宋家曾有人修炼至臻化境,能隔空杀人,缩地成寸。

  虽是传说,难免有夸大之嫌,但顾怜也知,能炼出内力者少之又少,内力深厚者更是凤毛麟角。他活了这么久,见过的内力深厚者,十个指头都能数过来。

  如宋子殷这般,有家传渊源,从幼时修炼到如今地步的,也只有宋子殷一人。

  宋子殷居然愿意用十年内力换取程越的性命。

  顾怜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怀疑。

  宋子殷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顾怜不明白,他现在什么都没了,一个阶下囚,身份、地位、财务,一无所有,除了长生药,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与宋子殷再交易的东西,宋子殷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钟遥吗?

  只是因为钟遥吗?

  顾怜出现片刻的迷茫。

  魏朝阳没再说更多。

  二叔设计取了程越蛇蛊,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可那是因为,程越体内的蛇蛊,已经到了非取不可的地步。

  只不过三叔都无法保证能够保住程越在取下蛇蛊后还能活着。

  二叔无法眼睁睁看着顾怜与他生死不休,便只能兵行险招,先利用贺棠的手取了程越的蛇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从贺棠手中夺回蛇蛊。

  如果程越死在大火中,那便是他的命数,是意外,是贺棠为之,魏朝阳心道,二叔这一招祸水东引,真可谓高明。

  不过中途杀进来一个钟遥,这才让顾怜发现了些端倪。

  魏朝阳点到即止,又道:“随我来吧。”

  这次他没有让顾怜帮忙,而是转动轮椅,在前方带路。

  顾怜不明所以,犹豫一瞬,还是跟在了魏朝阳身后。

  他不知道魏朝阳要带他去哪里,这一路上,他满脑子都在想宋子殷的意图,但直到魏朝阳停在了一处院落外,顾怜仍然没想明白。

  由于神思不属,他差点撞到了骤然停住的魏朝阳。

  “到了!”

  魏朝阳道。

  随着魏朝阳的视线,顾怜一抬头便看到了写着“长乐院”的牌匾。

  长乐院?

  看着也不像是钟遥的院落。

  顾怜正疑惑间,已经有人打开了院门。

  “见到大公子、顾公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怜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老熟人,宋与。

  他暗暗翻了个白眼,好了,他知道这是谁的院子了?

  宋与佯装没看到顾怜脸上的嫌色,面带笑容推着大公子走进了院中。

  顾怜犹豫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他可不是怕魏朝阳告状,他只是好奇宋子殷又在玩什么花样。

  魏朝阳环视一圈,没有看到润儿的身影,忍不住问道:“润儿呢?不会又怕我考教他功课,躲在哪里偷懒去了吧?”

  听到熟悉的名字,顾怜心中诧异一瞬。

  润儿?

  不是他知道的那个润儿吧?

  宋与笑了笑:“那皮小子,听说城里来了个变戏法的,一大早就溜出去了,我这个师父是叫也叫不住,哄也哄不住。”

  说罢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对爱徒毫无办法。

  宋与转头瞧了眼顾怜,熟稔道:“顾公子,润儿前几日还念叨你呢,什么时候有空回来看看吧。”

  顾怜不语,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那个破庙中的小乞丐,居然成了宋与的徒弟。

  宋与是谁?

  那可是被宋子殷亲口承认过的义子。

  若不是为人谦卑,不显山不露水,怕是会和魏朝阳、宋棯安同起同坐。

  即使已经在北苑相处一年,但顾怜仍然未看透宋与有多少本领。

  顾怜做了这么多年的少主,自诩也是聪明一辈,能让他看不出的,说明此人道行在他之上,绝非等闲之辈。

  是以顾怜一直对宋与心怀警惕。

  他不答,宋与也没觉得尴尬,他随意捡起润儿的几件趣事来说,逗得魏朝阳脸上的笑意就没有停下。

  顾怜心中对宋与又多了一份认识。

  毕竟谁都知道,虽然魏朝阳与宋棯安关系和睦,但宋子殷手下那些人,可是对魏朝阳意见颇大。

  特别是自从魏朝阳郡王身份暴露后,顾怜在宋子殷身边,没少见那些上书骂魏朝阳的折子。

  宋与作为宋子殷的心腹,不说与魏朝阳恶言相向,但也不该是这样和颜悦色的态度,顾怜百思不得其解。

  宋与同魏朝阳说说笑笑,将两人送到主卧,俯身低声询问:“大公子,用不用我与你们一同进去?”

  他的好意,魏朝阳心领了,但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魏朝阳知道宋与在担心什么,低声道:“放心吧,他不会动手。”

  就算动手,魏朝阳也不怕,别说一个顾怜,便是再加三个,他也对付得了。

  但魏朝阳觉得,有程越在药庐,顾怜不会动手。

  宋与点了点头,将轮椅交予顾怜后行礼退下。

  顾怜不知道魏朝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随着魏朝阳的指挥,顾怜打开了那扇尘封许久的房门。

  “这里……”

  顾怜愕然。

  这屋内的陈设,居然与他在篬蓝教时一模一样。

  或许是过于熟悉的感觉让顾怜放松了警惕,他不由自主踏入房内,抚摸着那些熟悉的陈设怔然。

  这里,应该有一个暗阁……

  顾怜的手不由自主抚向床头。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一个暗阁跳入顾怜眼界。

  顾怜骤然惊住。

  如果说陈设布局只是表面功夫,那这个只有他知道的暗阁,又是怎么回事?

  魏朝阳没有出声。

  这个时候,他不需要说任何话便足以证明一切。

  顾怜在短暂的惊讶过后随即便是深深的疲惫:“魏大公子带我来这里,不会是想说这一切都是宋掌门的心意,让我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样的话,他在宋子殷身边可没少听。

  魏朝阳一言难尽瞧了眼顾怜。

  这种心知肚明的话,就不要说出来了吧!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知道曾经有人也为你筹谋……”

  魏朝阳转动轮椅,在一旁的架子上转动白瓷花瓶,一扇暗室顿时应声而开:“看看吧,这是你的藏宝室,可以看看,有没有少些什么?”

  顾怜不太想看。

  他知道,以宋子殷的本事和宋子殷与贺棠的情分,拿到他所珍藏的珍宝,是轻而易举之事。

  辛辛苦苦收集的宝贝被他人占取的滋味,相当不好受。

  可惜魏朝阳并没有看出顾怜的不悦。

  即使已经来此观赏过许多次,但每一次看到这些巧夺天工的宝珠,魏朝阳都忍不住低叹。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会发粉色光芒的夜明珠呢。”

  魏朝阳再次感慨。

  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发出不少夜明珠,大多夜明珠只能发出碧色或者绿色的光芒,有极少数个夜明珠,也能发出介于绿色和黄色之间的光芒。但这种夜明珠,极为罕见,千颗夜明珠中都未必有一枚。

  这种发出黄色光芒的夜明珠,魏朝阳连听都未听过。

  不说他,便是平叔第一次见到时都稀罕得不得了。

  顾怜微微扫视一眼,差点吐血。

  那颗夜明珠可是他花了三年,花了上百万两银子从一名胡商手中弄到的。

  如今堂而皇之被放在嘉阳派的库房内,顾怜怎能不气?

  偏偏他还不能发脾气,甚至还得摆着笑脸,笑盈盈道:“魏公子喜欢的话,大可以直接拿去,相信宋掌门一定不会吝啬一颗小小的夜明珠,是吧?”

  他咬字清晰,就差直接讽刺魏朝阳寄人篱下,就算立下汗马功劳,却连处置个小小胜利品的权利都没有。

  魏朝阳沉默一瞬,郑重看着顾怜:“抱歉,如果我哪句话伤到了你,我向你道歉……”

  分明只是简单一句,却让顾怜险些失了态。

  顾怜扭过头,忍住眼中的涩意。

  明明没有资格委屈的……

  明明……

  顾怜压住心中汹涌而来的百般心绪,不耐道:“你让我看的,我已经看到了,魏大公子,我能回去了吗?”

  说罢也不等魏朝阳开口,直接转身打算离去。

  “顾怜!”

  魏朝阳忽而叫住他:“你精通医术,难道真的没发现自己的心悸之症已经痊愈了吗?”

  顾怜脚步顿了顿,没有回答。

  “你应该知道,若是天生心悸,根本没有治愈的可能,你早就知道,你的心悸,是心脉受损所致,顾怜,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要说谎呢?”

  魏朝阳又道:“我今日,不是为了向你示威,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事情,如果换一个想法,也许结局会更好。”

  这一次顾怜脚步毫不停顿,快步跨出房门。

  他知道魏朝阳什么意思,不就是让他服软,让他低头,让他夹着尾巴活下去……

  可凭什么?

  顾怜心中涌起无限的愤懑。

  从小到大,他听到最多的话,便是低头,便是服软。他要向齐川低头,要向贺棠低头,要向江岭低头……

  到最后,他们不也是照样抛弃了他,背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