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雪山与稚童(二)-《天不应》

  闻潮生循声朝着身后看去,却是忽地一怔。

  因为在他的身后,竟然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稚童。

  稚童看上去约莫七八岁,身高只到闻潮生肚脐的位置,他赤手赤脚站在雪地之中,双手合十,身上除了那件灰色的干净僧袍外,便再无一物。

  “我……”

  面对稚童的问题,闻潮生一时间答不上来。

  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事。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来这里做什么?

  闻潮生揉着自己的头,觉得心中有一种难言的空虚,像是忽然缺失了一大块。

  见他苦恼的模样,稚童轻声道:

  “想不起来的话,可以慢慢想。”

  “不要着急。”

  闻潮生:

  “可是,我感觉这里的雪要停了。”

  稚童回道:

  “不会停的。”

  “它已经下了许多年了,还会再下许多年。”

  闻潮生抬头望着天上的大雪,迷茫的眸子似乎有些失神,直至一片雪花飘进了他的眼角里,那股透彻心脾的冷意才让他忽然一个激灵。

  闻潮生立刻蹲下身子,慌乱地用手去捂住自己的那只眼睛。

  稚童对着他道:

  “要往里面走走吗?”

  闻潮生回道:

  “好。”

  那股浸心入脾的寒冷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恢复过来,跟在了稚童的身后朝着雪山的深处走去,留下了两道深浅不一的脚印。

  路上,闻潮生历经一些雪峰时,见到了零零散散的漆黑人影,闻潮生看不清楚这些人的面庞,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人,他们选择了其中的一座雪峰,正在努力攀登,似乎上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着他们。

  稚童停在了一座有人攀登的雪峰面前,转头看向闻潮生,问道:

  “想起来了么?”

  闻潮生摇头道:

  “还没有。”

  稚童轻声道:

  “没关系,我们可以继续往前走。”

  闻潮生抬手指了指正在攀山的那些人,问道:

  “他们在找什么?”

  稚童看了那些黑影一眼,回道:

  “找他们想要的东西。”

  闻潮生又问道:

  “山上有什么?”

  稚童道:

  “很多很多。”

  “譬如你手指的那座雪山,上面便有一门武功。”

  闻潮生讶然地望着周围,望着无垠无际的雪峰,觉得内心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冲击。

  “这里的每一座雪山上,都有一门武功?”

  稚童沉默了片刻。

  “算是。”

  “有些心法其实不算武功,但也很厉害。”

  闻潮生感慨道:

  “那如果天下间有一个人可以将这些雪山中的心法全部学完,岂不是天下无敌?”

  稚童笃定地笑道:

  “不会天下无敌。”

  “宇宙之浩渺,星辰之伟大,天地道则无穷无尽,这雪峰才多少东西,人岂能坐井观天,指叶为秋?”

  闻潮生:

  “你说的也有道理。”

  “不过我想,大约也没有人可以将这每一座雪峰上的武功学尽透彻。”

  稚童朝着雪峰的更深处走了几步,回头望着站在原地未动的闻潮生,道:

  “再往里走走?”

  闻潮生回神,点头应和道:

  “走。”

  他继续跟着稚童继续朝着雪峰深处而去,步伐没有半分迟滞与停留。

  只是越往里走,天上的雪就越冷。

  僵硬与极寒带来的恐惧感从脚底蔓延向了全身的每一处毛孔,稚童这一次带着他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距离,终于在一条冰川面前停留,他转身看着瑟瑟发抖的闻潮生,问道:

  “后面的路会越来越难走,你已经走了很远,有想起自己来这里找什么吗?”

  闻潮生仍旧摇头。

  “我不知道,不记得了。”

  冰川岸边的一座小雪丘上,稚童那双清亮的眸子在冰川吹来的刺骨的风中忽然闪烁了一下。

  “那你还继续走吗?”

  闻潮生道:

  “要走。”

  “我还没有想起来我究竟来这里做什么,那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稚童道:

  “但也许只是一件小事。”

  闻潮生想了想,回绝了稚童的「好意」:

  “没关系,我很耐冻。”

  稚童:

  “以前你也这么在大雪中走过?”

  闻潮生:

  “应该。”

  稚童不再继续劝说闻潮生,他转身,抬起自己的手指,指向了那条一眼几乎望不到边际的幽蓝色冰川,说道:

  “冰川不会很宽,但有一点我要提前与你讲明白,身在这条冰川上,我们无法走得太快,走得太快,脚底的冰会裂开,你会坠入这冰河之中,届时你便必须离开这里,并且不能回来。”

  闻潮生点点头:

  “了解。”

  稚童继续领路,闻潮生便跟在他的身后,随着脚底一迈上这条看上去极薄极易碎的冰川,他便立时觉得手脚变得僵硬起来,身体的难熬较之先前更为明显,尤其是因为寒冷而导致心脏骤停的那种空虚感几乎可以在顷刻间让世上绝大部分人「回头是岸」。

  那是生命对于死亡的本能抗拒。

  不过正如闻潮生所说的那样……他很耐冻。

  即便已经手脚僵硬,即便濒临死亡的空虚感遍布全身,即便那冰川之上的深海幽蓝仿佛已经顺着毛孔浸入了他的骨髓与天灵,他已然在用尽全力跟着稚童,一步一步往前,没有焦急,没有迟疑。

  边走,他便能听见稚童边与他讲述:

  “以往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有许多人来到了这条冰川的面前,一些人望而却步,一些人倒在了冰川的中途……真正能够熬过这一截路的,寥寥无几。”

  “能像你这样的,更是少之又少。”

  “……你很不凡。”

  闻潮生对于稚童的称赞置若罔闻,而是说道:

  “我好像想起了一点。”

  “我是有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稚童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闻潮生,那明明清亮的眼眸中,却被寒风与飞雪刻写着沧海桑田般的痕迹。

  “你刚才用了三个「非常」。”

  闻潮生环抱住自己的双臂,呼出了一口雪白的寒气:

  “对……所以,继续走吧。”

  “也许走完这里,我便能想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