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引情蛊-《问九卿》

  薛月沉脸上略显尴尬,攥了攥帕子,耳尖悄悄泛红。

  “六妹妹这是……误会姐姐的意思了,姐姐只是觉得一家人该互相帮衬,不想让外人看薛家的笑话……”

  “我回来指手画脚,那才是笑话。”

  薛绥收回目光,不再与她纠缠,转头对钱氏欠了欠身。

  “有劳三婶移步外间。”

  等钱氏随她走到外间廊下,她才低声道:“三婶,老太太也就这一时三刻的事了,该预备的东西都预备起来吧,别到时候手忙脚乱,让老太太走得不安生。”

  钱氏一听,眼泪又滚落下来。

  “真的没救了吗?早上起来还能喝半碗粥呢……要不,再请舒大夫来看看……”

  薛绥轻轻摇头,“孙大夫的话,您也听见了。舒大夫也不是神仙,救不了阎王要收的人……”

  见钱氏还在抹泪,薛绥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声音放软了些,“三婶莫再伤怀。人人都有这一遭,咱们把后事预备得周全些,别让老太太委屈,便是孝心。”

  钱氏知是无望,哽咽着应下:“我这就去吩咐人办。”

  薛绥颔首:“这里就多劳三婶费心,我出去透口气。”

  她说完,不等钱氏回应,转身走出压抑的寿安堂。

  廊下冷风一吹,冲淡了满室的悲伤。

  她沿着廊柱往前走,看见了梨香院那棵高大的梨树,脚步顿下……

  入了冬,老梨树早没了花叶,光秃秃地支棱着。

  最粗的那根侧枝上,挂着一个祈福的小铃铛,是她小时候偷偷挂上去的,竟还在。如果没有记错,铃铛底座的小木牌上,还刻着“活着”“长大”等稚拙的字样……

  一笔一画,都是小时候的薛六攥着小刀,偷偷刻下的心愿……

  时间过得真快。

  一转眼,那个躲在梨树下啃冷馒头,被人肆意欺凌的小姑娘,已过双十之年——

  而那个曾在薛家说一不二威仪十足的老太太,也熬得油尽灯枯,终是要走了。

  薛绥拢了拢风氅,静静立在廊下,望着老梨树出神。

  正恍惚间,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平安。”

  薛绥缓缓转身,没有回答。

  李桓从廊柱的阴影里缓步走出,一身石青色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眼底带着红丝,眉眼间沉淀着深深的落寞,复杂而晦暗。

  “或许,本王该唤你一声玛依拉郡主才对?”

  “王爷客气了。”薛绥躬身行礼,语气疏淡,“夜深雪大,王爷怎会在这里?”

  “老太太病重,本王这个孙女婿,自然该来。”李桓走到她身侧三步远的位置停下来,望着庭院中覆雪的石灯,声音压得很低。

  “只是没想到,平安也会回来。”

  “我姓薛。”薛绥淡淡道。

  “是啊,你还姓薛。”李桓轻轻重复一句,语气莫名地染上几分涩意,“原以为,薛家也好,端王府也罢,于你而言,不过是报仇雪恨的踏脚石。用过了,便会弃如敝屣……”

  薛绥抬高眼眸,终于正视他。

  “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李桓目光幽深,紧紧锁住她,似要将她吸入那片暗沉之中。

  “父皇已下旨,册立谢延展之女为太子妃。你可知情?”

  “略有耳闻。”

  “那你如何想的?”

  “陛下圣心独断,自有考量。”

  “好一个自有考量。”李桓低笑一声,带着说不清的嘲弄,“李肇要娶别的女子,你就半点不恼?不疑?不在乎?你这颗心,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

  “在乎与否,有用吗?”薛绥反问,语气依旧淡漠。

  “那你就不想知道,李肇对这桩婚事,是什么态度?”李桓追问。

  薛绥眼神微凝,不语。

  “你猜,他是抗旨不遵,还是半推半就?”李桓步步紧逼,“谢家女虽不如你有手段,却是正经的大家闺秀,清清白白……”

  李桓紧紧盯着薛绥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到痛苦、愤怒或者嫉妒。

  但他失望了。

  薛绥面不改色,冰封般沉静的眼眸里,甚至找不到一丝波澜,仿佛说的是旁人的闲事。

  “我不清白吗?”

  “你嫁过本王,如何清白?”李桓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挑衅。

  薛绥笑,“我清不清白,王爷不知道?”

  李桓一噎。

  当年纳她入端王府,他因种种顾虑,自始至终没有碰她。此刻被她直白地反问,想起过往的迟疑与疏离,又悔又恼。

  “王爷告诉我这些,是想看我失态?还是想劝我死心?”薛绥语气淡漠,“太子殿下是何等心性,我比王爷清楚。不劳王爷再费心揣度。”

  李桓忽地苦笑,朝她逼近两步,身上冷冽的梅香混杂着一丝酒气,扑面而来。

  “你或许了解李肇,但不了解东宫太子。坐在那个位置,权衡算计是本能,有什么情爱是不能放下的?平安,醒醒吧……如今太子妃名分已定,你纵有千般本事,也无法让父皇收回成命。还是你以为……李肇会为你背上忤逆不孝的骂名?”

  他声音压低,带着某种残忍的快意。

  薛绥却轻笑一声。

  “王爷未免操心过甚。”

  她笑意极淡,却像刀子般锋利。

  “与其在此挑拨离间,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处境。上京这潭水越来越浑,王爷当真可以独善其身?王爷,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微一颔首,转身便走。

  “平安。”李桓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喉结剧烈滚动着,手背因紧绷而青筋微显,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痛楚和不甘,没了往日的从容,呼吸间竟脱口而出。

  “回到本王身边……至少,我能护你周全,不会让你受这等屈辱……”

  薛绥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他的手。

  然后,慢慢地、一根一根的,掰开他的手指。

  “王爷,请自重。”

  她的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愤怒,只是冰冷和漠然。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比任何激烈的咒骂和耳光,都更让李桓难堪。

  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踉跄着后退半步。

  薛绥不再停留,身影决绝地没入廊下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李桓独自站在雪夜里,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寒风卷起他的衣袍,那背影孤寂寥落。

  在他身后不远处,薛月沉自转角暗处悄然走出,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泪光盈盈。

  她输了。

  从一开始就输了。

  不是输给薛绥的容貌手段,而是输给了李桓那颗她从未真正拥有过,也无法触及的真心。

  -

  皇宫大内。

  紫宸殿里烛火摇曳,光影幢幢。

  熏香换了一种味道,不再是往日清雅的龙涎,而是一种带着奇异甜味,仿佛能钻入骨髓的暖香,闻久了让人头脑发沉,思绪都变得黏稠起来。

  李肇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浸湿了鬓发。

  他背靠在厚重木门上,呼吸灼烫。

  “父皇……这便是您的帝王之道?”

  “太子该知轻重。”皇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字一句,分析着谢微兰的八字如何天作之合,如何引天地清气滋养他的“道基”。

  “那个薛六,身世不明不白,曾是端王侧妃,又与西兹牵扯甚深……这等女子将来如何能母仪天下?谢氏女家世清白,性子柔顺,是最适合你的良配。”

  “父皇,儿臣再说一次,此生只认薛绥一人。”

  “冥顽不灵!”崇昭帝提高声音,“朕意已决,毋庸再议。你二人今夜便在此圆房……待钦天监选好吉日,再行大礼。”

  “无耻……下作至极……”

  “你在骂朕?”崇昭帝猛地提高声音,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玄玑子忙上前替他顺气,

  “陛下息怒。太子殿下年轻,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待他熬过这阵,会想明白的……”

  说罢他凑到门缝间,压低声音道:“殿下,恕老道直言。天意所示,关乎陛下圣体安康与大梁国运。些许儿女私情,岂能相提并论?万万莫要因小失大啊。”

  这话火上浇油,也恶毒无比。

  李肇胸口剧烈起伏,眼底血色翻涌。

  “妖道祸国……该杀!”

  崇昭帝气得声音发颤:“你听听,你听听他——堂堂东宫太子,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女人……一个来历不明、煞气缠身的女子,也配入主东宫?朕看你是被她迷了心窍!”

  寝殿内外一时静极。

  王承喜低着头,恨不得将身子缩进地缝里。

  李肇死死咬着牙,微微躬身,抵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热潮和眩晕。

  “父皇若执意如此,儿臣……请废太子之位……”

  “你威胁朕?”崇昭帝呼吸急促,显然是气极了,咳嗽起来,“你这逆子。多年来苦心经营,拉拢寒门、清算萧党,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竟为了一个女人,就要轻言放弃?简直……糊涂透顶!”

  李肇眼底一片冰凉。

  “父皇,你忘了先帝是怎么逼你娶母后的吗?”

  曾经,父皇最不齿的便是先帝用强权手段操控他的婚姻,逼他娶了母后,造就一对怨偶,也让母后半生孤寂。

  如今,历史重演。

  而施压者,变成了皇帝自己。

  “太子,你会感谢朕的。”崇昭帝的声音隔着殿门传来,带着丹药提振起的虚浮亢奋,却又冷酷无情。

  “这是一个皇子从储君到皇帝必经的淬炼。断情绝爱,冷心冷肺,方能坐稳龙椅。你若连这点取舍都做不到,终日被儿女私情所困,将来如何镇得住朝堂、守得住江山……”

  “这便是父皇今日计困儿臣的初心?”

  “朕……是在教你,如何做一个皇帝。”

  崇昭帝字字如刀,刺穿他最后一丝幻想。

  对父皇而言,一切皆可牺牲,包括儿子的性命。

  李肇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猩红的决绝。

  “父皇,你会后悔的!”

  “朕等着。”崇昭帝冷嗤。

  “王承喜,锁门。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准开门。”

  他拂袖而去。

  皇帝亲卫应声而动。

  沉重的殿门被从外面上锁,发出令人心悸的哐当声,彻底隔绝了内外。

  玄玑子凑到门前,阴恻恻地戏谑。

  “太子殿下,好好享受良宵吧。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

  李肇背靠着冰冷的大门,攥紧拳头,身体缓缓滑坐。

  一股莫名的邪火从丹田直冲头顶,四肢百骸好似被烈火焚烧,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但真正令他惊惧的,不是玄玑子那三脚猫的催情香……

  而是沉寂已久的情丝蛊,如同冬眠的毒蛇,在甜腻的熏香勾动下,开始缓慢苏醒,吐着信子,与他血脉中的燥热交织在一起,蠢蠢欲动……

  熏香只是引子,发作的却是情蛊。

  ? ?姐妹们不要觉得这段不合常理,也不必把配角全部想成npc、工具人,他们也有心思、算计,以及智慧。毕竟,咱们也不是纯粹的爽文……

  ?

  一来,崇昭帝执政多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宫里有亲信,也有多年威望,二来,他是太子的亲爹。古代人事亲至孝,君臣父子,纲常伦理,都需要顾全,太子就算有实权,也要守底线……太子不是没有能力,是不能轻易忤逆,给对手递把柄。

  ?

  或者,参考一下康熙年少时,扳倒权倾朝野的鳌拜?哈哈哈哈,很多历史真相其实比小说更离谱。当然,如果还是觉得不合理,就当二锦是为了给男女主制造一点爱的火花吧……情丝蛊,动情只为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