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江雾掩尸船归岸-《异案录》

  话音落下,犹如巨石投入死寂的深潭,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那七口巨大的黑色棺椁依旧静默,仿佛沉睡万古,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然而,青年男子却感到周遭的空气骤然凝固,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磷火的幽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洞窟内的温度仿佛陡降冰点。

  他强忍着双腿的颤抖,努力挺直脊梁。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数个世纪那么漫长。

  一个苍老、沙哑,却又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突兀地从正中央那口最大的黑色棺椁中传出,仿佛穿透了无尽岁月:“小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敲击在青年男子的心头。

  “晚辈所言,句句属实。”青年男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依旧保持着之前的清晰,“他们……死于半月之前,被人所害。具体细节,晚辈所知不多,但此事千真万确。”

  “哦?”那声音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玩味,更多的却是森然的寒意,“千真万确?你用什么来担保你这番话的真实性?若有半句虚言,你当知晓,欺瞒本王的代价,并非你这蝼蚁之躯所能承受。”

  磅礴的压力陡然增强,青年男子只觉得自己的骨骼都在呻吟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他死死咬着牙关,腥甜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晚辈……晚辈以性命担保。”他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劳王,消息已经带到,晚辈告退。”

  说完,他不敢再有丝毫停留,甚至不敢去看那七口棺椁是否有任何异动,强撑着发软的双腿,以最快的速度转身,踉踉跄跄地朝着来时的狭窄通道退去。

  那股恐怖的压力似乎并未追击,只是依旧笼罩着整个洞窟,像一只无形的巨兽,冷冷地注视着他渺小的背影。

  每一步都踩在尸骸之上,发出“嘎吱”的碎裂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向前,再向前。

  船夫的叮嘱再次回响在耳边:“这里不是他可以好奇和探究的地方。”

  是的,他完成了任务,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活着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几乎要虚脱在地时,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新鲜些许的空气。

  是水道入口!

  船夫依旧像一尊石雕般坐在船尾,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小船静静地泊在水边,仿佛从未离开过。

  青年男子手脚并用地爬上船,几乎是瘫倒在船头。

  船夫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递过来一块黑布。

  青年男子会意,接过黑布,颤抖着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知道规矩,这条水道的秘密,不是他有资格窥探的。

  船身微微一晃,小船离岸,在幽暗的水道中缓缓前行。

  “吱呀……吱呀……”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在寂静中单调地重复着。

  蒙上双眼后,其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他能清晰地听到水滴从洞壁滴落的声音,能闻到空气中那股特有的、混杂着水汽和某种未知腐朽气息的味道。

  他默默计算着船桨划动的次数,估算着回归的距离。

  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头,但完成任务的使命感和求生的本能,让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四周静得出奇,除了桨声和水流声,再无其他。

  然而,就在他稍微放松警惕,以为可以平安返回时,一种异样的感觉突兀地攫住了他。

  船身,似乎比来时……沉了一些。

  不是剧烈的晃动,而是一种微妙的下沉感,仿佛有什么额外的重物,悄无声息地压在了船上。

  青年男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桨声依旧平稳,船夫似乎毫无察觉,或者……毫不在意。

  “嗒……嗒……嗒……”

  极轻微的、湿漉漉的脚步声,从船尾的方向,不疾不徐地,朝着他所在的船头……一点点靠近。

  那脚步声很奇怪,不像是人类赤脚踩在木板上的声音,更像是什么柔软而沉重的东西,带着黏腻的水渍,一步步地拖行。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青年男子的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

  他想呼喊,想挣扎,想扯下眼罩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浑身僵硬,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那东西……离他越来越近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发生了变化,一股浓郁的腥甜气息混合着腐烂的河泥味道,猛地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黑暗中,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但那股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却如同实质般笼罩了他。

  脚步声停了。

  就在他的面前。

  他能感觉到,某种冰冷而黏腻的东西,似乎正悬停在他的头顶,带着审视的意味。

  船,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向前划着,仿佛驶向无尽的深渊。

  那冰冷黏腻之物悬停的时间,对于青年男子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他甚至能感觉到,有冰冷的液体,一滴、两滴,滴落在他蒙眼的黑布上,迅速浸透,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因极致的恐惧而痉挛,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被这未知的恐怖彻底吞噬时,头顶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以及那浓郁的腥臭,竟如同潮水般退去。

  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嗒嗒嗒”地远去了,朝着船尾的方向。

  船身,似乎又轻了一些,恢复了来时的吃水深度。

  青年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衫。

  他不敢肯定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但黑布上那冰凉湿润的触感,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腥甜,无不提醒着他刚才的遭遇是何等真实。

  船桨的“吱呀”声依旧规律,船夫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依旧沉默地划着船。

  又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十分钟,船身轻微一震,停了下来。

  “到了。”船夫沙哑的声音第一次主动响起,依旧毫无波澜。

  青年男子颤抖着手,一把扯下蒙眼的黑布。

  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小船停靠在一个荒凉的河滩边,四周芦苇丛生,不见人烟。

  来时的浓雾已经散去,只有清晨的江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拂着水面。

  “你可以走了。”船夫依旧低着斗笠,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青年男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跳下船,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泥泞的滩涂上。

  他不敢回头看那诡异的船和更诡异的船夫,只想尽快远离这片水域。

  他踉跄着奔跑,直到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才扶着一棵歪脖子树喘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想确认自己是否还完整。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停在岸边的那艘小船。

  船夫已经调转船头,正准备将船划入江心。

  而船头,就在他刚才瘫倒的位置,赫然……

  青年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只剩下了一滩暗红色的、黏稠的液体,以及一些破碎的布料,隐约能看出是他上衣的颜色。

  而本该属于他上半身躯干的部分,却空空如也!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从腰部往上,空荡荡的,只有还在向下滴落着血液的肌肉和骨骼断面,整齐得如同被某种巨大利齿啃噬过一般!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他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却又戛然而止。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眼前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江风吹过,芦苇沙沙作响,船夫的小船悠悠远去,仿佛带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秘密。

  一天后,纣市郊外一个名为“王家村”的偏僻村落。

  清晨的宁静被一阵引擎的轰鸣声打破。

  一辆没有牌照的小货车,颠簸着驶入村口,停在了村西头王成材家的老宅院外。

  车门打开,跳下两个穿着黑色工装、神情冷漠的壮汉。

  他们二话不说,便从车厢后部小心翼翼地抬下一个长条形的物体。

  那赫然是一口覆盖着厚厚冰霜的冰棺!

  阳光下,冰棺表面凝结的水珠闪闪发光,散发着丝丝寒气。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立刻吸引了早起村民的注意。

  三三两两的人围了过来,对着冰棺和那两个面生的壮汉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是谁家的?抬这么个大家伙干啥?”

  “看这上面都是冰,里面是啥宝贝不成?”

  “王老头家……莫不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在外面惹事了?”

  两个壮汉对村民的议论充耳不闻,径直抬着冰棺走向王家院门。

  其中一个汉子回头,眼神冰冷地扫过围观人群:“闲人勿近,莫惹麻烦!”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煞气,让原本还想凑近看的村民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噤若寒蝉。

  王家老宅的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十六七岁,穿着校服,略显瘦弱的少年探出头来,正是王成材。

  他看到门口的阵仗,特别是那口散发着寒气的冰棺,脸上露出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你们……找谁?”

  “王成材家?”其中一个壮汉瓮声瓮气地问道。

  王成材点了点头。

  “东西送到,签收。”壮汉递过一张简单的货运单。

  王成材稀里糊涂地签了字,眼睁睁看着两个壮汉将那口沉重的冰棺抬进了院子,小心地放在了堂屋的中央。

  冰棺一落地,整个屋子里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做完这一切,两个壮汉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很快便开着小货车消失在村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村民们见没了热闹,也渐渐散去,只是关于王家这口神秘冰棺的议论,却在村里悄然传开。

  王成材呆呆地站在堂屋门口,看着那口占据了屋子大半空间的冰棺,心头疑云密布。

  他爷爷王老汉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镇上赶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王成材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慢慢靠近冰棺。

  冰棺的盖子并非完全不透明,透过厚厚的冰层和凝结的水汽,隐约可以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形轮廓。

  他凑得更近,用袖子擦了擦冰棺盖上的一小块区域,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冰层下,躺着的是一个年轻女人。

  她穿着一身样式古朴的白色衣衫,肌肤苍白得毫无血色,仿佛玉石雕琢而成。

  最诡异的是,她的脸上,竟然戴着一个青灰色的石头面具!

  面具只露出了下巴和嘴唇,线条冰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

  王成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吓得他“噔噔噔”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翻身后的太师椅。

  “成材!你在看什么!”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吓了王成材一跳。

  他猛地回头,只见他爷爷王老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布袋,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鹰,死死地盯着堂屋中央的冰棺。

  “爷……爷爷,您回来了。”王成材有些结巴,“这……这是刚才有人送来的,说是给咱家的。”

  王老汉没有理会孙子,他几步走到冰棺前,目光凝重地打量着。

  他伸出枯瘦的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冰棺表面,那刺骨的寒意让他眉头皱得更紧。

  “果然……还是来了。”王老汉喃喃自语,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决绝。

  “爷爷,这到底是什么啊?里面……里面那个女人是谁?”王成材忍不住问道。

  王老汉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孙子,眼神复杂。

  他沉默了片刻,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成材,这冰棺里的人,和以往咱们村里抬过的那些……不一样。”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看来,我这把老骨头,是时候重操旧业,再当一回背尸匠了。”

  王成材听着爷爷异常严肃的话语,看着他眼中那份从未有过的沉重与决然,心中莫名地一紧,总觉得爷爷这番话,像是在交代着什么,又像是在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