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身体还很虚弱，辛莲坐在床边，喂他吃粥。
小乞丐时不时看一眼她，辛莲面色淡淡，心里却在想怎么处理他。
那条发带换的灵石不多，住客栈就已经花去一半，再加上给小乞丐买的药、干净衣服，灵石已经剩下一小半了，辛莲不敢再花，连头发都是路边拔了根草随便绑起来的。
她随时会走，不能带着小乞丐，得为他找个去处。
“你的家人呢？”辛莲问。
她如今也看不出这小孩体内有没有灵脉，如果还有家人，倒也能有个去处。
小乞丐咽下一口粥，眨了眨眼，“我……我没有家人……”
他涂了药的小手紧紧攥着衣服，小声说：“我、我乞讨很久了，应该、应该是没有家人的吧？”
辛莲摸了摸小乞丐的脑袋，洗干净的发丝柔软极了。
“小时候的事，都不记得了吗？”
说完，辛莲自己也觉得好笑。
小乞丐才多大，现在不就是他小时候，辛莲还指望他能记得三四岁时的事吗？
小乞丐迷茫地摇摇头，然后他试探地揪住辛莲的衣袖，可怜地哀求：“请姐姐不要丢下我！我愿意跟着姐姐为奴为仆！我吃得很少的！也会乖巧听话的，我什么都能做！不要银子！只要能跟着姐姐就好！”
小乞丐的眼中沁出泪花，装在大大的黑眼珠里，水汪汪的。
一勺粥送到他嘴边，辛莲只说：“先吃粥。”
一碗粥下肚，辛莲又让小乞丐自己洗漱，给他换了药，就让小孩睡觉。
辛莲自己坐在窗边，静静看着外面的月亮。
不一会儿，小乞丐就翻了好几次身。
寂静的夜里，他应是鼓足了勇气，小声呼唤：“姐姐。”
“怎么？”
“你、你吃过晚饭了吗？”
小乞丐还没看见辛莲吃东西，他担心自己花了辛莲的银钱，却害她吃不上饭。
辛莲侧头，透过屏风，隐约看见那一小团坐在床边。
“……吃过了。”
虽说现在是凡人，也要靠进食来维持体力，但或许是因为这在过去，辛莲竟然感觉不到一丝饥饿，也就没有进食。
小乞丐嗯了声，又说：“姐姐到床上来睡吧！我睡地上就好。”
“无妨，你睡吧。”
小乞丐咬了咬牙：“姐姐是……嫌弃我脏吗？可是……可是我已经洗干净了……”
小乞丐快哭了。
辛莲无奈，走到床边坐下。
“我睡不着，没事，你睡床上吧。”
“可、可是……”小乞丐还要说，辛莲直接打断。
“没那么多可是，快睡。”
她没心情和小乞丐让来让去，强硬将人按在被子里，小乞丐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半夜时，小乞丐梦魇了，低低地哭。
辛莲哪会哄小孩，只能试着轻轻拍弄小孩稚嫩的脊背，反正楼煜小时候哭时，她也是这么做的。很快，小孩就不哭了，但却伸出小手，紧紧抓住辛莲的手指。
辛莲：……
她怀疑这小孩根本没睡。
天亮时，小乞丐睁眼，就看见辛莲靠在床边，一只手还握着他的小手。
滚烫的泪珠再次从他眼里落下来。
辛莲打算将这小孩送去四方协会。
人间流浪的人也不少，多数城池内都设有慈幼堂，专门安置无家可归的孤儿。但这种地方藏污纳垢，很容易成为上位者以权谋私的聚宝盆。
辛莲之前在协会时，就处理过几次有关的事。
她不信任慈幼堂，想着还是将人送到协会分部比较安全。
就算小乞丐不能修炼，也可以做侍卫伙计啥的。
辛莲很快就带着小乞丐离开，一路上就靠问路走过来，灵石只拿来吃饭，至于睡觉，随便在屋瓦或者树上凑合一晚就是了。
小乞丐一点也不觉得苦，还很高兴，从一开始不敢说话到后来叽叽喳喳。
夜里冷的时候，辛莲就抱着他。下雨时，两人就缩在别人的屋檐下。
小乞丐总是哭，辛莲问他为什么。
小乞丐说好幸福。
走了差不多一个多月，辛莲和小乞丐在一个面摊吃面时，突然有个人在面前坐下。
两人抬眼一看。
一个俊俏的男子，正笑眯眯看着小乞丐。
辛莲打量他，看到他腰间挂着的红绳串起来的铜钱时，心中微动。
小乞丐连面也不吃了，害怕地缩到辛莲后面，双手紧紧抓住辛莲的衣衫。
“姐姐！”
男子笑了笑，对辛莲说：“姑娘，请问这是你弟弟吗？”
辛莲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男子又道：“你弟弟根骨奇佳，是我命中的徒弟，谢谢你将他带到我身边。”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辛莲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辛莲转头看向小乞丐，细细打量他的五官。
难怪觉得熟悉呢。
辛莲冷淡的眼眸多了些东西，小乞丐看不懂，但他感到害怕。
这个人什么意思！是说姐姐是故意带他来这男人身边的？不可能！姐姐都不认识他！姐姐也不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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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丐哇的一声，扑到辛莲怀里大哭。
“姐姐不要丢下我！也不要卖了我！我会很乖的！我不吃饭了！也不穿漂亮衣服了！我可以去做事！去挣钱！姐姐不要丢下我！呜呜呜！”
小乞丐哭得不停，辛莲垂眸，有些恍惚地回抱着他。
她已经猜到了这是谁。
心中忍不住一痛。
在他死亡之后，辛莲却迎来了她们的初遇。
辛莲低下头，下巴搁在小孩稚嫩的肩膀上。
他还活着啊，如果将他送走，是不是就能避开以后的死亡？
“姑娘，他是我命中注定的弟子，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来我身边，拜我为师。”
命中注定……
辛莲真是恨死这四个字了！
腹部传来熟悉的痛感，辛莲脸色一白。
她又要走了。
她闭了闭眼，最后抱了抱小孩，松开他，擦掉他的泪水。
她时间不多，再带小乞丐走也没用了。
阴山教比较特殊，走鬼道和卦术，每代弟子体质特殊。小孩是这人注定的接班人，躲不掉的。
人间再安宁，也有黑暗。跟着他，小孩的日子一定会更好。
辛莲将小乞丐轻轻推到男子身边。
“跟他走吧，我养不起小孩。”
小乞丐呆住，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他知道姐姐口袋里只剩下一块亮晶晶的石头了。
“我、我可以给他做徒弟！”小乞丐看看男人，又看看辛莲，“但姐姐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学了厉害的法术，赚好多石头给你！我们一起住大大的房子，穿漂亮的衣服，好不好？”
辛莲摸了摸小乞丐的脑袋。
“他不是坏人。我救你，只是举手之劳，我还有事要做，以后你变厉害了，也不要来找我，明白吗？”
小乞丐伤心不已：“为、为什么不能找你？”
“因为我是凡人，马上就会死去，白骨很难看，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变丑的样子。”
小乞丐摇头，晶莹泪珠飞溅。
“不，我成修士了，会救姐姐！姐姐不会死的！”
痛感越来越强烈，辛莲看向那男人，不知该不该说。
他以后会认识秦章，间接害了二师姐。
但他分明会卦术，难道算不到自己的未来吗？
她此时的提醒，又有用吗？
辛莲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
“你以后，如果遇见一个叫秦章的男人，不要靠近他。他也可能化名，是个乐修，武器是琴，会害死你。”
男人一愣，呆呆地看着辛莲。
辛莲往外走，小乞丐慌张揪住她。
“姐姐！”
她回头：“我去去就来，放心，我走的时候会和你告别的。”
辛莲急忙在街上走着。
还剩一块灵石，可以看看买什么东西送给他。
辛莲揣着东西往回赶。
然而，就在即将回到面摊时，冰棱猛地深入一寸，她痛得弯下腰去。
手里的罗盘落在地上。
辛莲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她又“消失”了。
“姐姐！”小乞丐似是察觉到什么，一溜烟跑出来，左看右看，却只发现地上的罗盘。
“姐姐……”
小乞丐捡起罗盘，失声痛哭，跑着追出去。
辛莲看着小乞丐赖在这里好几天，找了许久才不得不跟着男人离开。
“姐姐……你明明说，会和我告别的……”
走出城门时，他多次回头，满是不舍。
“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
“那就跟着我姓吧，姓花。呃，‘非’字如何？”
“哪个飞？我、我不识字。”
“没关系，为师以后教你。是‘是是非非谓之知’的‘非’，为师希望你能明辨是非，心中有杆秤。”
“花非……”
“怎么样？”
“好，我就叫花非了！”
……
人声渐渐远去，辛莲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改变。
但她有种预感，或许正是因为她此刻的出现，才导致花非的死亡。
她遇见花非，救了他，才有他后来下山，只为再见见她。
他走前，还撑着一口气，要和她告别才肯走，不正是她今日种下的因吗？
辛莲双腿一软，跌在地上。
她双眼无神，只觉心伤无比。
狂风大作，眼前陷入黑暗。
睁眼时，耳边是喧闹的人声。
辛莲一低头，就看见了摇篮中的婴孩。
他睁着一双金色的眼瞳，好奇地看着自己。
是……师尊！
辛莲大喜，看了又看，这才打量四周。
摇篮前还站着一位青年，逗了会婴孩，然后对一旁的夫妻说：“这孩子很有天赋，命格不凡，是要入道的，他得跟我走。”
辛莲眨眨眼，这位应该就是逍遥道人。
她听见一声叹息，于是侧头，然后瞪大了眼睛，十分愕然。
摇篮边还站着一人。
不过这人身体虚幻，应是用了某种法术，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但辛莲却一眼认出，这就是长大后的山二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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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二川一副青年模样，对着婴孩叹气。
“唉……”
“天生灵脉不全……”
“纵你天赋再高，也活不了多久……”
“不是你……”
辛莲没来得及思索，眼前又是一黑。
雨夜下，暗巷里。
白发苍苍的山二川胸口被洞穿，鲜血染红他全身。
一抹黑影飞快逃逸，辛莲只能看见一双冰冷的血眸。
是魔！
山二川面前，似乎还趴着个人，应该是小孩，身形很小，也不知是否还有气，辛莲看不到小孩的脸。
山二川咳嗽几声，然后低喃：“幸好，没来晚……”
“仙印被毁，魂魄被夺，但我不能带走你。大隐隐于市，你不妨先在外游历，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会带你走的。”
“为了保护你，我不得不牺牲几个人了。”
山二川神情复杂，静站许久。
辛莲垂眸盯着那模糊不清的一团，一颗心也因着山二川的话高高提起。
仙印、魂魄……这到底是谁！
她正觉脑中一片眩晕，无数种猜测骤生，又被推翻。
天际落下一记重雷，山二川忽然偏头，似是看见了她。
“小妖，你不要怪我……”
明亮的电光照出山二川眼里淡淡的悲伤。
失重感再次袭来，辛莲什么都看不见了。
又一次跌在地上，辛莲只觉四肢无力，深重的寒意从双脚爬上来，令她浑身冷汗。
脑袋刺痛无比，心脏也跳的极快。
她觉得呼吸也有点困难。
山二川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地上那个人到底是谁？
仙印应该是仙族才有的，是她还是曲云昭？
魂魄有异，那就只是她！
可她不应该在几千年后才出生吗？那个时候山二川已经走了！那个人到底是谁？！！
不……
山二川一开始是看不见她的，那个魔也是！
所以这个时空是存在她的！
地上的那个人，就是她！
“呃！”
脑中突然传来刺痛，辛莲痛苦地捂着脑袋，只觉有什么要撕开她，跑出来！
如果她早就降世，那以前的那些记忆呢！
辛莲趴在地上，痛苦地蜷成一团。
过了好久，那阵痛才缓缓消失，她疼了一身汗，然而也顾不得许多，抬头看着四周。
无极宫。
又回来了。
殿里坐着两个人，一人还是青年，一人已是老者。
逍遥道人笑了笑：“玄机，你不妨替我徒弟阿瑜算算，看他能收几个徒弟？”
山二川也跟着笑：“七个。”
辛莲如遭雷击，震惊抬眸。
——八百年后，的确有一个姓辛的人出现，且他命格十分不同，但此人一生，只有一个徒弟！
——没错！此人只有一个徒弟！
逍遥道人蹙眉：“你都没算，诓我呢！”
山二川还是笑：“是七个，小妖亲口说的。”
逍遥道人啧一声：“小妖是谁？”
山二川笑而不语。
殿外玩闹的辛若瑜和木三岐开心的声音传过来，辛莲已经傻了。
七个……
所以，是她自己，亲手将大师兄他们推进了火坑。
无极宫温暖如春，辛莲却还是觉得寒冷无比。
师尊命里只有一个徒弟，就是她。
但因为她的插手，竹九襄和梅一思都知道了师尊后来是有七个徒弟。
可是那时候，他们不是已经忘了吗？
辛莲不知道山二川为何知道“小妖”，又为何知道“七个徒弟”？
但很显然，这都是她带来的。
山二川又想保护她，所以决定牺牲另外六个人来分散魔族的注意。
魔族会盯上云行舟几人，是因为她。
他们受的那些苦，其实都是辛莲造成的。
太冷了。
辛莲抱着膝盖，泪流不已。
她才是罪魁祸首！
一切都是她带来的！
她咬着唇瓣，恨不能咬死自己。
都怪她！都是她的错！
她不该来的！
不该来！
辛莲打开手掌，那枚龟甲已经有了三道裂口，但依然没碎开。
辛莲语带祈求：“带我去八百多年前！我不要改变命运了！带我回去！我不要遇见竹九襄了！”
“求求你！求求你再帮帮我啊！”
龟甲听不见辛莲的祈求，只是发出莹莹白光，带她继续往后走。
辛莲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像是行尸走肉，游走人间。
这次又不知道到了哪里，她走到街边的角落，把自己团成一团。
什么也不想去做，什么也不想看。
这样，是不是就能当做是一场梦？
辛莲闭上眼，好像真的睡了过去。
日升月落，她就在这里待了好久。
某一天，某一刻，她似有所感，掀了眼皮，只见对面的墙角也缩了个脏兮兮的人。
很小一只，脸都没露出来。
但辛莲盯着看了好久。
她扯唇冷笑，死吧，冻死你最好。
死了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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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莲看着那孩子气息越来越弱，看着她由坐变趴，可怜地躺在冰冷的墙角。
过往有调皮的孩子欺负她，她也不发一言，像是死了一般。
一天夜里，那孩子只剩下一口气。
偏偏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辛莲猛地睁眼，眼皮狂跳。
一抹狼狈的身影闯入视线。
那真是个很惨的人。
衣衫破烂地挂在身上，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没一块好肉，浑身都是血口，赤脚飞奔。脸上都是血，头发稍微挡住了脸，但辛莲依然能看见那双虽然黯淡，但不减风华的眼眸。
她立刻认出，这是大师兄！
云行舟身后似乎有人追，他跑到巷子里，半步不停。
可这时，那奄奄一息的小孩伸出手，发出微弱的求救。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云行舟脚步一滞。
辛莲扑到他腿边：“你快走啊！大师兄快走！别救她！别救！”
然而，无论是她的恳求，还是触摸，云行舟既不知道，也没有感觉。
“求你……救我……”
“我……我会……报答你……”
追兵就在后方，云行舟闭了闭眼。
一念间，他已做出了选择。
积攒多时的一点灵力都输给了小孩，为她延续了生命。
同时，一道剑气贯穿他。
辛莲崩溃大喊：“岳承义！我杀了你！我要杀死你！啊啊啊啊！”
云行舟原来逃出来一次，却为了救她，又入魔窟。
辛莲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师兄被带走，徒劳地追了几步，又倒在地上，恶心地想吐。
她宁愿大师兄自私点，只要他不救人，就一定能逃出去。
但他被师尊教的太好了，做不到见死不救。
有雪点点落下，辛莲动都不愿动了，任凭白雪盖住她。
她想，死在这里也挺好的，就当赎罪吧。
兰四阙应该会帮她照顾大师兄他们的。
她也没脸再回去了。
这场雪不大，却下了许久，久到时光飞逝，又不知过去多少年。
辛莲睡在厚雪下，任凭后悔和痛恨蚕食她的心。
她睡了太久，早就做到两耳一闭，什么都听不见。
可有一道声音，还是轻易打破她的冰门，将她从沉睡中拉起来。
“我在赏雪呀！”这声音十分好听，含着淡淡的笑意。
辛莲下意识睁眼，一袭红色的衣摆映入眼帘。
她抬眸，只见红衣烈烈，少年身姿昂扬，容颜艳丽，绝世无双。
“师尊……”她微微呢喃。
头顶上的红伞为她挡去飘雪。
虽然她也不需要。
一侧的酒馆中跑出一个少年，嘻嘻笑。
“你站在路中间，赏什么雪？还是进来和我们边喝酒边看雪吧！”
辛若瑜挑眉。
他也不知道为何想在这站一会儿，但他觉得，就是想在这待一会儿。
辛若瑜低头看了看雪地，轻轻一笑。
他转身想走，余光却扫到什么东西，心中微微泛起波澜。
辛若瑜向前走，很快走到那被雪盖住的一团面前。
他蹲下身，红伞前倾，伸手拨开了厚雪，就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
刹那间，眸光相触，恍若永恒。
辛若瑜觉得，一直以来都空着的心，终于完整了。
辛莲爬起来，静静看着这一幕。
“我来接你了，乖徒。”
小孩没有动弹，静静望着他。
辛若瑜勾唇一笑：“跟我回家吧，小七，我等你很久了。”
辛莲眼眶微热。
辛若瑜抱起小孩，撑伞走过来，路过辛莲时，他顿了顿，但还是继续往前走。
辛莲转头，见那红伞一半遮住他和小孩，另一半下空空的。
鬼使神差地，她走上去，钻入红伞下。
辛若瑜转头，似是看着她，又似是看着空气，轻轻笑了。
“走咯，我们回家咯！”
酒馆里的少年把头伸出来：“阿瑜！你跑哪儿去？不喝酒啦？！”
雪风中传来少年爽朗的笑声。
“下次再喝！我要带我的宝贝先回家！”
这一路上的风雪，都被红伞隔绝在外。
辛若瑜抱着小孩，一边哼着歌。
二人缓缓消失在辛莲眼前。
龟甲又生一道裂口。
辛莲又看见了几次师尊，看见他如何照顾小七，看见他夜里因魔种的折磨痛苦不已。
她低低垂泪。
没有改变……
她没有改变大家的命运。
最后一次，是在龙池宴结束时。
高楼上，看着烟花的辛若瑜转头一笑。
“我相信，小七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对吧？”
“师尊……”辛莲伸出手，想要触摸他。
“嗤——”
腹中冰棱又进一寸。
“砰——”
龟甲彻底裂开，周围的一切如同镜子破碎，瞬间碎开。
辛莲不住后退，整个人似乎被抛开，狠狠下坠，落向长长的银河中。
那些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记忆碎片都在周身如流水般远去。
她要回去了。
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师尊——”
熟悉的刺痛再次来袭，辛莲瞪大眼睛。
那些封存已久的记忆终于破开禁锢，冲入她的脑海。
冰冷的血瞳、失去的仙印、被夺走的魂魄、流浪的八千年，数不清的死亡危机……
都一一在她脑中滚过。
难怪之前一直看不清大师兄的脸，原来在那么早之前，她们就已经见过面了啊……
冰棱化作缕缕金光，流入辛莲眉心。
龟甲化为飞尘，银河不再，辛莲高高坠下。
深深的疲累袭来，她闭上了眼。
正准备扶着何天衡去休息的云行舟和槐安似有所感，猛地回头。
辛莲从天而降，兰四阙张开手臂，牢牢接住了她。
她安静躺在怀里，身上看着没有伤口。
兰四阙微微呼气。
还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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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丐时不时看一眼她，辛莲面色淡淡，心里却在想怎么处理他。
那条发带换的灵石不多，住客栈就已经花去一半，再加上给小乞丐买的药、干净衣服，灵石已经剩下一小半了，辛莲不敢再花，连头发都是路边拔了根草随便绑起来的。
她随时会走，不能带着小乞丐，得为他找个去处。
“你的家人呢？”辛莲问。
她如今也看不出这小孩体内有没有灵脉，如果还有家人，倒也能有个去处。
小乞丐咽下一口粥，眨了眨眼，“我……我没有家人……”
他涂了药的小手紧紧攥着衣服，小声说：“我、我乞讨很久了，应该、应该是没有家人的吧？”
辛莲摸了摸小乞丐的脑袋，洗干净的发丝柔软极了。
“小时候的事，都不记得了吗？”
说完，辛莲自己也觉得好笑。
小乞丐才多大，现在不就是他小时候，辛莲还指望他能记得三四岁时的事吗？
小乞丐迷茫地摇摇头，然后他试探地揪住辛莲的衣袖，可怜地哀求：“请姐姐不要丢下我！我愿意跟着姐姐为奴为仆！我吃得很少的！也会乖巧听话的，我什么都能做！不要银子！只要能跟着姐姐就好！”
小乞丐的眼中沁出泪花，装在大大的黑眼珠里，水汪汪的。
一勺粥送到他嘴边，辛莲只说：“先吃粥。”
一碗粥下肚，辛莲又让小乞丐自己洗漱，给他换了药，就让小孩睡觉。
辛莲自己坐在窗边，静静看着外面的月亮。
不一会儿，小乞丐就翻了好几次身。
寂静的夜里，他应是鼓足了勇气，小声呼唤：“姐姐。”
“怎么？”
“你、你吃过晚饭了吗？”
小乞丐还没看见辛莲吃东西，他担心自己花了辛莲的银钱，却害她吃不上饭。
辛莲侧头，透过屏风，隐约看见那一小团坐在床边。
“……吃过了。”
虽说现在是凡人，也要靠进食来维持体力，但或许是因为这在过去，辛莲竟然感觉不到一丝饥饿，也就没有进食。
小乞丐嗯了声，又说：“姐姐到床上来睡吧！我睡地上就好。”
“无妨，你睡吧。”
小乞丐咬了咬牙：“姐姐是……嫌弃我脏吗？可是……可是我已经洗干净了……”
小乞丐快哭了。
辛莲无奈，走到床边坐下。
“我睡不着，没事，你睡床上吧。”
“可、可是……”小乞丐还要说，辛莲直接打断。
“没那么多可是，快睡。”
她没心情和小乞丐让来让去，强硬将人按在被子里，小乞丐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半夜时，小乞丐梦魇了，低低地哭。
辛莲哪会哄小孩，只能试着轻轻拍弄小孩稚嫩的脊背，反正楼煜小时候哭时，她也是这么做的。很快，小孩就不哭了，但却伸出小手，紧紧抓住辛莲的手指。
辛莲：……
她怀疑这小孩根本没睡。
天亮时，小乞丐睁眼，就看见辛莲靠在床边，一只手还握着他的小手。
滚烫的泪珠再次从他眼里落下来。
辛莲打算将这小孩送去四方协会。
人间流浪的人也不少，多数城池内都设有慈幼堂，专门安置无家可归的孤儿。但这种地方藏污纳垢，很容易成为上位者以权谋私的聚宝盆。
辛莲之前在协会时，就处理过几次有关的事。
她不信任慈幼堂，想着还是将人送到协会分部比较安全。
就算小乞丐不能修炼，也可以做侍卫伙计啥的。
辛莲很快就带着小乞丐离开，一路上就靠问路走过来，灵石只拿来吃饭，至于睡觉，随便在屋瓦或者树上凑合一晚就是了。
小乞丐一点也不觉得苦，还很高兴，从一开始不敢说话到后来叽叽喳喳。
夜里冷的时候，辛莲就抱着他。下雨时，两人就缩在别人的屋檐下。
小乞丐总是哭，辛莲问他为什么。
小乞丐说好幸福。
走了差不多一个多月，辛莲和小乞丐在一个面摊吃面时，突然有个人在面前坐下。
两人抬眼一看。
一个俊俏的男子，正笑眯眯看着小乞丐。
辛莲打量他，看到他腰间挂着的红绳串起来的铜钱时，心中微动。
小乞丐连面也不吃了，害怕地缩到辛莲后面，双手紧紧抓住辛莲的衣衫。
“姐姐！”
男子笑了笑，对辛莲说：“姑娘，请问这是你弟弟吗？”
辛莲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男子又道：“你弟弟根骨奇佳，是我命中的徒弟，谢谢你将他带到我身边。”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辛莲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辛莲转头看向小乞丐，细细打量他的五官。
难怪觉得熟悉呢。
辛莲冷淡的眼眸多了些东西，小乞丐看不懂，但他感到害怕。
这个人什么意思！是说姐姐是故意带他来这男人身边的？不可能！姐姐都不认识他！姐姐也不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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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丐哇的一声，扑到辛莲怀里大哭。
“姐姐不要丢下我！也不要卖了我！我会很乖的！我不吃饭了！也不穿漂亮衣服了！我可以去做事！去挣钱！姐姐不要丢下我！呜呜呜！”
小乞丐哭得不停，辛莲垂眸，有些恍惚地回抱着他。
她已经猜到了这是谁。
心中忍不住一痛。
在他死亡之后，辛莲却迎来了她们的初遇。
辛莲低下头，下巴搁在小孩稚嫩的肩膀上。
他还活着啊，如果将他送走，是不是就能避开以后的死亡？
“姑娘，他是我命中注定的弟子，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来我身边，拜我为师。”
命中注定……
辛莲真是恨死这四个字了！
腹部传来熟悉的痛感，辛莲脸色一白。
她又要走了。
她闭了闭眼，最后抱了抱小孩，松开他，擦掉他的泪水。
她时间不多，再带小乞丐走也没用了。
阴山教比较特殊，走鬼道和卦术，每代弟子体质特殊。小孩是这人注定的接班人，躲不掉的。
人间再安宁，也有黑暗。跟着他，小孩的日子一定会更好。
辛莲将小乞丐轻轻推到男子身边。
“跟他走吧，我养不起小孩。”
小乞丐呆住，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他知道姐姐口袋里只剩下一块亮晶晶的石头了。
“我、我可以给他做徒弟！”小乞丐看看男人，又看看辛莲，“但姐姐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学了厉害的法术，赚好多石头给你！我们一起住大大的房子，穿漂亮的衣服，好不好？”
辛莲摸了摸小乞丐的脑袋。
“他不是坏人。我救你，只是举手之劳，我还有事要做，以后你变厉害了，也不要来找我，明白吗？”
小乞丐伤心不已：“为、为什么不能找你？”
“因为我是凡人，马上就会死去，白骨很难看，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变丑的样子。”
小乞丐摇头，晶莹泪珠飞溅。
“不，我成修士了，会救姐姐！姐姐不会死的！”
痛感越来越强烈，辛莲看向那男人，不知该不该说。
他以后会认识秦章，间接害了二师姐。
但他分明会卦术，难道算不到自己的未来吗？
她此时的提醒，又有用吗？
辛莲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
“你以后，如果遇见一个叫秦章的男人，不要靠近他。他也可能化名，是个乐修，武器是琴，会害死你。”
男人一愣，呆呆地看着辛莲。
辛莲往外走，小乞丐慌张揪住她。
“姐姐！”
她回头：“我去去就来，放心，我走的时候会和你告别的。”
辛莲急忙在街上走着。
还剩一块灵石，可以看看买什么东西送给他。
辛莲揣着东西往回赶。
然而，就在即将回到面摊时，冰棱猛地深入一寸，她痛得弯下腰去。
手里的罗盘落在地上。
辛莲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她又“消失”了。
“姐姐！”小乞丐似是察觉到什么，一溜烟跑出来，左看右看，却只发现地上的罗盘。
“姐姐……”
小乞丐捡起罗盘，失声痛哭，跑着追出去。
辛莲看着小乞丐赖在这里好几天，找了许久才不得不跟着男人离开。
“姐姐……你明明说，会和我告别的……”
走出城门时，他多次回头，满是不舍。
“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
“那就跟着我姓吧，姓花。呃，‘非’字如何？”
“哪个飞？我、我不识字。”
“没关系，为师以后教你。是‘是是非非谓之知’的‘非’，为师希望你能明辨是非，心中有杆秤。”
“花非……”
“怎么样？”
“好，我就叫花非了！”
……
人声渐渐远去，辛莲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改变。
但她有种预感，或许正是因为她此刻的出现，才导致花非的死亡。
她遇见花非，救了他，才有他后来下山，只为再见见她。
他走前，还撑着一口气，要和她告别才肯走，不正是她今日种下的因吗？
辛莲双腿一软，跌在地上。
她双眼无神，只觉心伤无比。
狂风大作，眼前陷入黑暗。
睁眼时，耳边是喧闹的人声。
辛莲一低头，就看见了摇篮中的婴孩。
他睁着一双金色的眼瞳，好奇地看着自己。
是……师尊！
辛莲大喜，看了又看，这才打量四周。
摇篮前还站着一位青年，逗了会婴孩，然后对一旁的夫妻说：“这孩子很有天赋，命格不凡，是要入道的，他得跟我走。”
辛莲眨眨眼，这位应该就是逍遥道人。
她听见一声叹息，于是侧头，然后瞪大了眼睛，十分愕然。
摇篮边还站着一人。
不过这人身体虚幻，应是用了某种法术，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但辛莲却一眼认出，这就是长大后的山二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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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二川一副青年模样，对着婴孩叹气。
“唉……”
“天生灵脉不全……”
“纵你天赋再高，也活不了多久……”
“不是你……”
辛莲没来得及思索，眼前又是一黑。
雨夜下，暗巷里。
白发苍苍的山二川胸口被洞穿，鲜血染红他全身。
一抹黑影飞快逃逸，辛莲只能看见一双冰冷的血眸。
是魔！
山二川面前，似乎还趴着个人，应该是小孩，身形很小，也不知是否还有气，辛莲看不到小孩的脸。
山二川咳嗽几声，然后低喃：“幸好，没来晚……”
“仙印被毁，魂魄被夺，但我不能带走你。大隐隐于市，你不妨先在外游历，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会带你走的。”
“为了保护你，我不得不牺牲几个人了。”
山二川神情复杂，静站许久。
辛莲垂眸盯着那模糊不清的一团，一颗心也因着山二川的话高高提起。
仙印、魂魄……这到底是谁！
她正觉脑中一片眩晕，无数种猜测骤生，又被推翻。
天际落下一记重雷，山二川忽然偏头，似是看见了她。
“小妖，你不要怪我……”
明亮的电光照出山二川眼里淡淡的悲伤。
失重感再次袭来，辛莲什么都看不见了。
又一次跌在地上，辛莲只觉四肢无力，深重的寒意从双脚爬上来，令她浑身冷汗。
脑袋刺痛无比，心脏也跳的极快。
她觉得呼吸也有点困难。
山二川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地上那个人到底是谁？
仙印应该是仙族才有的，是她还是曲云昭？
魂魄有异，那就只是她！
可她不应该在几千年后才出生吗？那个时候山二川已经走了！那个人到底是谁？！！
不……
山二川一开始是看不见她的，那个魔也是！
所以这个时空是存在她的！
地上的那个人，就是她！
“呃！”
脑中突然传来刺痛，辛莲痛苦地捂着脑袋，只觉有什么要撕开她，跑出来！
如果她早就降世，那以前的那些记忆呢！
辛莲趴在地上，痛苦地蜷成一团。
过了好久，那阵痛才缓缓消失，她疼了一身汗，然而也顾不得许多，抬头看着四周。
无极宫。
又回来了。
殿里坐着两个人，一人还是青年，一人已是老者。
逍遥道人笑了笑：“玄机，你不妨替我徒弟阿瑜算算，看他能收几个徒弟？”
山二川也跟着笑：“七个。”
辛莲如遭雷击，震惊抬眸。
——八百年后，的确有一个姓辛的人出现，且他命格十分不同，但此人一生，只有一个徒弟！
——没错！此人只有一个徒弟！
逍遥道人蹙眉：“你都没算，诓我呢！”
山二川还是笑：“是七个，小妖亲口说的。”
逍遥道人啧一声：“小妖是谁？”
山二川笑而不语。
殿外玩闹的辛若瑜和木三岐开心的声音传过来，辛莲已经傻了。
七个……
所以，是她自己，亲手将大师兄他们推进了火坑。
无极宫温暖如春，辛莲却还是觉得寒冷无比。
师尊命里只有一个徒弟，就是她。
但因为她的插手，竹九襄和梅一思都知道了师尊后来是有七个徒弟。
可是那时候，他们不是已经忘了吗？
辛莲不知道山二川为何知道“小妖”，又为何知道“七个徒弟”？
但很显然，这都是她带来的。
山二川又想保护她，所以决定牺牲另外六个人来分散魔族的注意。
魔族会盯上云行舟几人，是因为她。
他们受的那些苦，其实都是辛莲造成的。
太冷了。
辛莲抱着膝盖，泪流不已。
她才是罪魁祸首！
一切都是她带来的！
她咬着唇瓣，恨不能咬死自己。
都怪她！都是她的错！
她不该来的！
不该来！
辛莲打开手掌，那枚龟甲已经有了三道裂口，但依然没碎开。
辛莲语带祈求：“带我去八百多年前！我不要改变命运了！带我回去！我不要遇见竹九襄了！”
“求求你！求求你再帮帮我啊！”
龟甲听不见辛莲的祈求，只是发出莹莹白光，带她继续往后走。
辛莲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像是行尸走肉，游走人间。
这次又不知道到了哪里，她走到街边的角落，把自己团成一团。
什么也不想去做，什么也不想看。
这样，是不是就能当做是一场梦？
辛莲闭上眼，好像真的睡了过去。
日升月落，她就在这里待了好久。
某一天，某一刻，她似有所感，掀了眼皮，只见对面的墙角也缩了个脏兮兮的人。
很小一只，脸都没露出来。
但辛莲盯着看了好久。
她扯唇冷笑，死吧，冻死你最好。
死了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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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莲看着那孩子气息越来越弱，看着她由坐变趴，可怜地躺在冰冷的墙角。
过往有调皮的孩子欺负她，她也不发一言，像是死了一般。
一天夜里，那孩子只剩下一口气。
偏偏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辛莲猛地睁眼，眼皮狂跳。
一抹狼狈的身影闯入视线。
那真是个很惨的人。
衣衫破烂地挂在身上，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没一块好肉，浑身都是血口，赤脚飞奔。脸上都是血，头发稍微挡住了脸，但辛莲依然能看见那双虽然黯淡，但不减风华的眼眸。
她立刻认出，这是大师兄！
云行舟身后似乎有人追，他跑到巷子里，半步不停。
可这时，那奄奄一息的小孩伸出手，发出微弱的求救。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云行舟脚步一滞。
辛莲扑到他腿边：“你快走啊！大师兄快走！别救她！别救！”
然而，无论是她的恳求，还是触摸，云行舟既不知道，也没有感觉。
“求你……救我……”
“我……我会……报答你……”
追兵就在后方，云行舟闭了闭眼。
一念间，他已做出了选择。
积攒多时的一点灵力都输给了小孩，为她延续了生命。
同时，一道剑气贯穿他。
辛莲崩溃大喊：“岳承义！我杀了你！我要杀死你！啊啊啊啊！”
云行舟原来逃出来一次，却为了救她，又入魔窟。
辛莲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师兄被带走，徒劳地追了几步，又倒在地上，恶心地想吐。
她宁愿大师兄自私点，只要他不救人，就一定能逃出去。
但他被师尊教的太好了，做不到见死不救。
有雪点点落下，辛莲动都不愿动了，任凭白雪盖住她。
她想，死在这里也挺好的，就当赎罪吧。
兰四阙应该会帮她照顾大师兄他们的。
她也没脸再回去了。
这场雪不大，却下了许久，久到时光飞逝，又不知过去多少年。
辛莲睡在厚雪下，任凭后悔和痛恨蚕食她的心。
她睡了太久，早就做到两耳一闭，什么都听不见。
可有一道声音，还是轻易打破她的冰门，将她从沉睡中拉起来。
“我在赏雪呀！”这声音十分好听，含着淡淡的笑意。
辛莲下意识睁眼，一袭红色的衣摆映入眼帘。
她抬眸，只见红衣烈烈，少年身姿昂扬，容颜艳丽，绝世无双。
“师尊……”她微微呢喃。
头顶上的红伞为她挡去飘雪。
虽然她也不需要。
一侧的酒馆中跑出一个少年，嘻嘻笑。
“你站在路中间，赏什么雪？还是进来和我们边喝酒边看雪吧！”
辛若瑜挑眉。
他也不知道为何想在这站一会儿，但他觉得，就是想在这待一会儿。
辛若瑜低头看了看雪地，轻轻一笑。
他转身想走，余光却扫到什么东西，心中微微泛起波澜。
辛若瑜向前走，很快走到那被雪盖住的一团面前。
他蹲下身，红伞前倾，伸手拨开了厚雪，就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
刹那间，眸光相触，恍若永恒。
辛若瑜觉得，一直以来都空着的心，终于完整了。
辛莲爬起来，静静看着这一幕。
“我来接你了，乖徒。”
小孩没有动弹，静静望着他。
辛若瑜勾唇一笑：“跟我回家吧，小七，我等你很久了。”
辛莲眼眶微热。
辛若瑜抱起小孩，撑伞走过来，路过辛莲时，他顿了顿，但还是继续往前走。
辛莲转头，见那红伞一半遮住他和小孩，另一半下空空的。
鬼使神差地，她走上去，钻入红伞下。
辛若瑜转头，似是看着她，又似是看着空气，轻轻笑了。
“走咯，我们回家咯！”
酒馆里的少年把头伸出来：“阿瑜！你跑哪儿去？不喝酒啦？！”
雪风中传来少年爽朗的笑声。
“下次再喝！我要带我的宝贝先回家！”
这一路上的风雪，都被红伞隔绝在外。
辛若瑜抱着小孩，一边哼着歌。
二人缓缓消失在辛莲眼前。
龟甲又生一道裂口。
辛莲又看见了几次师尊，看见他如何照顾小七，看见他夜里因魔种的折磨痛苦不已。
她低低垂泪。
没有改变……
她没有改变大家的命运。
最后一次，是在龙池宴结束时。
高楼上，看着烟花的辛若瑜转头一笑。
“我相信，小七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对吧？”
“师尊……”辛莲伸出手，想要触摸他。
“嗤——”
腹中冰棱又进一寸。
“砰——”
龟甲彻底裂开，周围的一切如同镜子破碎，瞬间碎开。
辛莲不住后退，整个人似乎被抛开，狠狠下坠，落向长长的银河中。
那些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记忆碎片都在周身如流水般远去。
她要回去了。
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师尊——”
熟悉的刺痛再次来袭，辛莲瞪大眼睛。
那些封存已久的记忆终于破开禁锢，冲入她的脑海。
冰冷的血瞳、失去的仙印、被夺走的魂魄、流浪的八千年，数不清的死亡危机……
都一一在她脑中滚过。
难怪之前一直看不清大师兄的脸，原来在那么早之前，她们就已经见过面了啊……
冰棱化作缕缕金光，流入辛莲眉心。
龟甲化为飞尘，银河不再，辛莲高高坠下。
深深的疲累袭来，她闭上了眼。
正准备扶着何天衡去休息的云行舟和槐安似有所感，猛地回头。
辛莲从天而降，兰四阙张开手臂，牢牢接住了她。
她安静躺在怀里，身上看着没有伤口。
兰四阙微微呼气。
还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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