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未说出口的傍晚-《那些年我变沉默的时候》

  窗外的天彻底暗透时,我才惊觉又一天熬过去了。身子陷在沙发里,软乎乎的布料裹着后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指尖机械地往上滑——刷到别人晒的晚餐,三两只虾蜷在白瓷盘里,旁边摆着一小碟酱油;刷到情侣在公园散步,男生的手搭在女生肩上,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又刷到有人吐槽加班,配了张电脑屏幕的照片,文档里密密麻麻全是字。

  可这些热闹都落不到我心上,眼睛看着,思绪早飘到了别处,像断线的风筝,在空落落的屋子里打转。

  已经记不清是从哪天开始,心里攒了些东西。不是什么大事,没有谁对不起我,也没有遇到天大的坎,就是些细碎的情绪,像春天落在地上的杨絮,看着轻,攒多了也堵得慌。有时候是早上醒来,盯着天花板发愣,突然想起昨天听朋友说的一句话——她笑着夸另一个人“你最近状态真好”,路过我身边时却什么都没说,明明我也换了新发型,明明我昨天也加班到九点才回家。

  有时候是傍晚买菜,看到卖草莓的摊子,红通通的果子堆在竹筐里,突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朋友还拉着我蹲在摊子前挑草莓,说“要选带叶子的,新鲜”,可现在我们对话框里,最新一条还是上周我发的“你忙吗”,她回了个“嗯,在开会”,之后就再没下文了。

  这些碎事儿,说出来好像挺矫情的。

  我试过好几次想开口的。上周跟表姐视频,她刚生完孩子,镜头里总晃过婴儿床的栏杆,她一边抱着孩子拍嗝,一边问我“最近怎么样啊”。我张了张嘴,想说“姐,我这阵儿总觉得没意思”,可话到嘴边,看见她额角的汗珠,听见孩子哼唧的声音,又咽回去了,换了句“挺好的,上班下班,老样子”。

  她点点头,很快就被孩子的哭声拉走了注意力,挂视频前匆匆说“那我先忙啦,有空再聊”。我对着黑掉的屏幕笑了笑,其实我知道她忙,孩子刚满月,换尿布、喂奶、哄睡,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我这点不值当的情绪,哪好意思拿出来占她的时间。

  还有次跟朋友一起下楼拿快递,电梯里就我们俩,空气里飘着她刚买的面包香。她随口问“周末打算干嘛呀”,我攥了攥手里的快递盒,想说“可能一个人待着吧,有点想找人说说话”。可话没出口,就看见她拿出手机看消息,嘴角带着笑,大概是跟别的朋友聊周末聚餐的事。

  我突然想起上次聚餐,大家围坐在一起说笑,我插了句“我最近看了部老电影,挺好看的”,没人接话,很快就有人转了话题,说“你们看热搜了吗,那谁又上新闻了”。那一刻我就懂了,我的那些“想说说”,在别人那里或许根本算不上话题,说出来,不过是让空气冷场几秒,然后被匆匆带过,倒不如不说。

  可不说,又总觉得不甘心。

  就像小时候攥着块糖,想分给别人,又怕人家不稀罕,攥在手里攥得手心发烫,糖纸都皱了,还是舍不得扔。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就在心里这么攥着。晚上躺在床上,它们就偷偷跑出来,在脑子里转来转去。

  我会想,是不是我太敏感了?朋友没夸我新发型,可能就是没注意;朋友没回消息,可能就是真的忙;聚餐时没人接我的话,可能就是那部电影太冷门。可又会忍不住反驳自己:敏感怎么了?我只是想被注意到而已啊。

  有时候会翻开通讯录,从头滑到尾,几百个名字,竟没一个能随手拨过去的。以前总觉得朋友多,热闹,可越长大越发现,大家都在往不同的方向走。有人结婚了,重心放在家里;有人换了城市工作,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有人忙着考证、升职,连周末都排得满满当当。

  不是关系淡了,是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像一棵棵树,以前挤在一片林子里,枝桠挨着枝桠,后来慢慢长高,根系往不同的地方扎,枝叶也就碰不到一起了。

  我知道不该怪他们。上次朋友难得回我消息,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赶紧说“没有没有,就是随便问问”。我怕我说了,她会觉得愧疚,觉得没能顾上我;更怕我说了,她也只是回一句“别想太多”,那我这些天攒的情绪,好像就成了自寻烦恼。

  我也不想把坏情绪带给别人,谁活着都不容易。楼下的阿姨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摆摊,冬天冻得手通红;隔壁的小伙子总加班,好几次凌晨还听见他开门的声音,脚步都发虚。我这点情绪,跟他们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可我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这些情绪只能自己消化。不甘心明明心里堵得慌,还要对着别人笑,说“我没事”。有时候看着手机里那些热闹的动态,会突然觉得委屈。为什么别人的情绪总能找到地方放?为什么别人随口说一句“我不开心”,就有人追着问“怎么了”?是我太普通了吗?普通到像路边的野草,风一吹就晃,雨一淋就弯,没人会在意这株草今天是不是比昨天矮了半寸,是不是被虫子咬了个洞。

  沙发扶手上放着个抱枕,是去年生日朋友送的,上面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我把它抱过来,脸埋在软乎乎的布料里,闻着上面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其实也不是没人在意过我。

  高中时同桌会在我哭的时候,默默递张纸巾,不说什么,就陪着我坐一节课;刚工作时前辈会在我做错事的时候,帮我圆场,说“新人难免的”;就连楼下的阿姨,上次我感冒咳嗽,她还特意塞给我几个梨,说“煮着吃,润嗓子”。

  可那些都是“那时候”了。现在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大家都在赶路,没人会停太久。我也试着跟自己说,人本来就是孤独的,要学会自己跟自己相处。可道理都懂,情绪却不听话。就像现在,手机还在手里亮着,屏幕上的人在笑,在闹,在分享生活,我却觉得自己像站在玻璃罩里,外面的声音听不清,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

  胃里有点空,才想起晚上没吃饭。起身去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半瓶牛奶和几个鸡蛋。不想做饭,又懒得动就拿了罐酸奶,靠在厨房门框上喝。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去一点堵得慌的感觉。

  我望着窗外的路灯,光黄黄的,照着光秃秃的树杈。突然想起小时候,要是心里有事,就跑到院子里跟奶奶说。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择菜,我蹲在她旁边,叽叽喳喳说半天,她不一定都听懂,可总会时不时抬头摸摸我的头,说“嗯,我家娃心里有数”。那时候多好啊,不用想“说出来会不会没人在意”,不用怕“会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心里装不下的事,张嘴就能倒出来。

  可奶奶不在了,我也长大了。长大了就得学会把情绪藏起来,就得知道“每个人都很忙”,就得明白“平凡的人,过得怎么样好像也没人在意”。

  只是偶尔,比如现在,喝着冰凉的酸奶,听着远处的笑声,还是会偷偷盼着——盼着有个人能问一句“你是不是不开心”,盼着有个人能说“我在呢,你说吧”,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听着,不用回应,不用安慰,也好啊。

  手机在客厅响了一声,大概是推送消息。我没动,就靠在门框上,看着酸奶罐上的生产日期——是上周买的,还没过期。就像我心里这些情绪,没发出来,也没消失,只是安安静静待着,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来的,能说出口的时刻。

  又滑了会儿手机,刷到条宠物视频,柯基追着自己的尾巴跑,摔了个屁股蹲。我扯了扯嘴角,想笑,眼里却有点涩。原来人啊,越长大越会装,装得没事人一样,装得云淡风轻,可只有自己知道,心里有多少没说出口的话,像没发芽的种子,埋在土里,盼着一场雨,又怕这场雨根本落不下来。

  客厅的钟敲了十下,声音闷闷的。我把酸奶罐扔进垃圾桶,走回沙发边,把手机屏幕按灭。屋子里一下子暗下来,只有窗外的光隐约透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块模糊的亮斑。我蜷回沙发里,把抱枕抱得紧了点——算了,不说就不说吧,至少还有个抱枕能让我抱抱,至少明天醒来,太阳还会升起来,日子还能接着过。

  只是不知道,这些攒在心里的情绪,要等到哪一天,才能像春天的雨一样,痛痛快快落一场呢?我也不知道。或许等吧,等时间慢慢把它们磨淡,等某天突然想通了,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又或许,等一个恰好有空的人,恰好愿意听我说说那些,不值一提的,却憋了很久的心思。

  现在啊,就先这样吧。窝在沙发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跟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悄悄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