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母子情-《我,大明长生者,历经十六帝》

  李氏怔怔望着儿子。

  这一刻,只能陌生。

  那个活泼可爱,懂事且心疼母妃的小少年,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儿子登基了,做了皇帝,没怎么熬就熬出了头的李氏,却忽然没那么开心了。

  可儿子分明还是那个儿子,还是那个俊秀的少年,来了的第一件事还是要点心吃……

  “母后干嘛这样看着我啊?”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语了句,“脸上也没东西啊……”

  接着,又是一乐,“今日的我是不是特别的帅气?”

  李氏一时无言。

  “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对,让母后不开心了?”少年又说。

  李氏还是无言。

  “如果有,还请母后一定要说出来才是。”少年一脸严肃的说,“我一定改。”

  李氏倏地起身,走了几步,背对少年连着几个深呼吸之后,问:“皇儿,你心中可有母后?”

  “当然啊。”少年很自然的说。

  少年走上前来,与李氏并肩,少顷,又走了一步并转过身,与她面对面。

  接着,少年轻轻抓住她的手,拿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灿然道:“儿心里哪能没有娘呢?”

  李氏用拇指轻轻抚着儿子稚嫩的脸蛋儿,昔年从关外回来时的粗糙已然不见,触感滑腻。

  眉眼五官虽青涩,却已有了几分大人模样,少年终不再是孩童了……

  “嫌母后了是吗?”李氏凄楚的说。

  少年摇头:“权力太难驾驭了,权力太能异化人心了。”

  李氏怔了怔,随即变了脸色,玉珠也摇晃的更厉害了。

  此刻的她,极端的委屈,又极端的愤懑——

  “刚当上皇帝,就开始怕后宫干政了?好,好好好,你可真优秀,你就是这样想你母后的……”

  少年心累又无奈,苦笑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儿臣?呵,称朕!”

  “……”

  李氏咬着牙说:“你以为母后要学孙太后?”

  “没有!”

  李氏充耳不闻,继续发泄愤懑:“告诉你,母后从没那样想过,还有,你父皇还年富力强呢,别说我根本没这个心思,我就是有……我还能翻天不成?”

  少年苦笑摇头道:“母后您冷静一下。你们,都退下。”

  “是!”

  李氏一滞,这才从愤怒中清醒过来,咬牙道:“胆敢多嘴,杖毙!”

  “是!”

  几个宫女忙不迭退了出去。

  李氏余怒未消,冷冷道:“在你心里,母后就这么不堪?”

  “当然不是。”朱翊钧深吸一口气,说道,“儿子做了皇帝,威风吗?当然威风!儿子做了皇帝,做了皇帝也还是儿子,也还是要听娘的话,要时时刻刻、方方面面,去尊敬、去孝顺娘……想一想就更威风了……”

  “威风嘛,当然要摆出来才威风,这是人之常情……”

  “人人都喜欢逞威风、耍威风……会不受控制的这样做,可威风久了,这人啊,也就失去了初心……儿臣非是嫌母后摆谱,更不是不尊敬您……”

  朱翊钧认真道:“儿臣想说,儿子做了皇帝,儿子还是您的儿子,您做了皇帝的娘,您也还是儿子的娘亲。别无他意,仅此而已。”

  李氏怔然。

  少年轻笑道:“如果今日儿子还是太子,如果儿子说饿了想吃点心,娘亲您一定会第一时间吩咐人送上儿子最爱吃的糕点,可今日您却并没有这样做。”

  李氏哭道:“你这是怪娘亲?”

  “不是。”朱翊钧用衣袖为娘亲擦拭着眼泪,一边语气柔和的说,“这不是娘亲您的错,可若儿不如此,就是儿的错了,儿今如此,只是想我们母子的感情少掺杂一些功利,只是想我们母子的感情多一些纯粹……”

  李氏赌气的拨开儿子的手,别过头道:“照你这么说,咱们母子的感情就没有纯粹过,按照你这个思路,母后对你好也是因为你是太子。”

  少年默然。

  李氏反倒是急了,色厉内荏道:“你真这么想?”

  “没有。”

  “你说谎。”

  少年无奈。

  李氏自己把自己整破防了,哭的是个梨花带雨……

  朱翊钧扶着娘亲走回软椅前落座,温柔说道:“世上哪有不掺杂丁点功利性的感情呢?民间说养儿防老,难道就没有功利性了?难道因为养儿是为防老,就全盘否定了父母之爱?不,是这样的,不能这样算……”

  “就算明知儿子混账,自己老了以后一定不孝顺、不奉养……父母也一样会爱儿子,会养儿子……何为血浓于水?正是缘于此。”

  朱翊钧缓声说道:“天子也吃五谷杂粮,皇太后也吃五谷杂粮,娘亲就是娘亲,儿子就是儿子,皇太后就是皇太后,皇帝就是皇帝……”

  “儿臣今日如此,只是不想让身份与感情混为一谈,绝无一丁点的嫌弃之心!”

  少年神色认真,眼眸澄澈。

  “今日儿子没有让娘亲顺心,是为了娘亲以后一直顺心……如果今日儿子让您顺了心,您以后就没法子顺心了,那样就是孝顺吗?”

  李氏泪眼婆娑,耸动的肩膀不再剧烈。

  少年知道母后终是听进去了,心下轻松不少。

  “儿子从没想过您会后宫干政,退一万步讲,就如您所说,即便您真有……也没可能做到,这一点,您知道,儿子也知道……”

  朱翊钧微笑说道:“儿子既然知道这一点,又怎会存着那样的心思?”

  李氏抹了抹眼泪,情绪又稳定了些。

  “如果儿子只是儿子,娘亲怎样都成,可儿子还是皇帝,儿子还是万万臣民的君父,儿子只能委屈您一次,就这一次……唉,终是儿子不孝。”

  少年扶娘亲坐好,退后两步,朝娘亲深深一拜。

  李氏泪眼朦胧的望着这一幕……

  好一会儿,

  李氏总算从充沛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忙起身快步上前,“我儿快起来。”

  少年起身,灿然一笑。

  此时,李氏再看儿子,一如幼时那般可爱。

  痴痴望了片刻,她一把将儿子搂入怀中,少年有些错愕,也有些难为情,不过考虑到娘亲这会儿正脆弱呢,也只好任由她搂着……

  许久,

  李氏才松开儿子,然后正了正礼服,扶了扶凤冠,这才不自然的说:

  “说好了,皇太后是皇太后,皇帝是皇帝,娘亲是娘亲,儿子是儿子。”

  少年连连点头,笑着说:“说好了,说定了。”

  “嗯。”李氏俏脸发红,难为情道,“你快去忙你的吧,母后就不留你了。”

  “嗯。”少年一揖,“儿臣告退。”

  “去吧去吧。”李氏催促。

  儿子还没走,她便以袖掩面,一副‘丢脸跌份’的模样。

  朱翊钧不好再停留,顺势走了出去……

  天空湛蓝,阳光明媚,少年心情美丽。

  ~

  大高玄殿。

  旧君旧臣相对而坐,一如上次嘉靖与徐阶那般,只是少了分唏嘘,多了些纯粹。

  “皇上……臣还是称呼皇上吧?”

  “先生随意就好。”朱载坖含笑颔首,而后说,“我与翊钧打过招呼了,他会批准你致仕还乡的。”

  顿了顿,“先生的功劳苦劳,我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大明不会辜负先生。”

  高拱起身深深一拜。

  朱载坖受礼,而后扶他起身落座。

  高拱望着朱载坖,倏然一笑道:“皇上终于可以清闲了,可喜可贺。”

  朱载坖哑然失笑:“先生这是道贺,还是埋怨呢?”

  “自然是道贺!”高拱正色道,随即又是一笑,“于皇上来说,这是可喜可贺之事,于高拱而言何尝不是?”

  朱载坖一怔。

  “如皇上因此心生愧疚,只会让高拱良心难安啊。”高拱情真意切道,“高拱致仕还乡与新帝登基不能说一点关系没有,却也没多大关系,就算皇上一直做皇帝,高拱这个首辅也做不了多久了。”

  “皇上,高拱老了啊,人老了,心也老了,干不动了啊……”

  朱载坖吁了口气,微微颔首。

  “所以……?”

  朱载坖:“?”

  高拱玩笑道:“皇上不打算对臣道贺一番吗?”

  朱载坖定了定神,继而放声大笑,笑声朗朗。

  “恭喜先生,可喜可贺。”

  高拱也笑了起来。

  笑罢,

  “皇上既然传了位,不妨抽个空好好瞧一瞧咱大明的大好河山,来个微服私访……这许多年来,皇上从未离开过皇城,做裕王时是,做太子时是,做皇帝时还是……见过的风景太少了。”

  高拱悠然道,“煌煌大明,锦绣盛世,如不能大饱眼福,实在是一大憾事。”

  朱载坖连连道:“有理,有理,甚是有理。”

  顿了顿,“先生不是外人,实不相瞒,我于今夜就走,就去游览大好河山。”

  “啊?”高拱惊讶的张大嘴,随即恍然,“可是与永青侯、太上皇一起?”

  “不错。”

  高拱放松下来,点点头道:“既是与永青侯一起,那自然没什么可忧心的,不过百官……”

  他忽又大笑,带着幸灾乐祸的笑:“这是张居正该操心的事,我可不操这心。”

  朱载坖含笑颔首。

  接着,斟上一杯酒,道:“请先生满饮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