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镜中人-《午夜当铺》

  我叫陈默,是个自由插画师。白天对我来说是奢侈的,真正属于我的时间,总在凌晨三点之后。城市沉睡,街灯昏黄,窗外的梧桐树影在墙上摇曳,像谁在无声地招手。我习惯在这个时候工作,安静,没人打扰,灵感像从地底渗出的水,缓慢却清晰。可自从那幅画回来之后,我的夜晚,开始有了不该存在的回响。

  那是第三天夜里。我正赶着修改一幅商业稿——一个品牌想用“民国风”做宣传,找我画个穿旗袍的女人,站在老式雕花门前,眼神要“有故事”。我照着参考图一笔笔勾勒,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她的眉眼太静,静得不像活人,倒像是从泛黄的老照片里爬出来的魂。我揉了揉太阳穴,咖啡早已凉透,眼皮沉重得像压了块铁。

  就在我抬头的瞬间,余光扫过墙角那面老式穿衣镜。

  镜中,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暗红色的旗袍,领口盘扣紧到喉骨,袖口绣着褪色的梅花。她的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可一缕碎发垂在额角,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她的手指,正轻轻搭在我的右肩上。

  我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房间里只有我敲击数位板的滴答声,和空调低沉的嗡鸣。我死死盯着镜子,心跳像被什么攥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镜中映出的,依旧是那个穿着卫衣、头发乱糟糟的我,脸色苍白,眼神惊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可当我低头看向画稿时,我的血液,彻底凉了。

  就在女子脚边的空白处,多了一行小字。墨迹未干,像刚写上去的,字迹纤细而柔婉,带着旧式女子的娟秀:

  “你已入画。”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发抖。这不可能。我从未写过这句话,画稿从头到尾都是电子绘制,连笔迹都是数位笔生成的。可那墨迹,分明是毛笔写的,浓淡有致,还微微晕染在纸面。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冲进卧室,一把拉开衣柜最深处的抽屉。那里藏着一幅旧画——不是电子稿,而是我三年前在古玩市场淘来的一幅老绢画。画中女子,正是如今我电脑里正在修改的那个形象。

  我颤抖着将画摊开在桌上。

  画中的她,变了。

  原本她微微侧脸,目光落在画外左下方,像是在看院子里的落花。可现在,她的头偏了至少十五度,脖颈线条僵硬,眼珠却活了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盯着我。

  她的眼睛,黑得没有一丝光,却仿佛能吸走房间里的温度。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脚绊到电线,差点摔倒。我喘着气,强迫自己冷静。这不科学,这不可能。画怎么会动?人怎么会出现在镜子里?可那些证据,就摆在眼前,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神经。

  我翻出手机,拍下那幅绢画。照片里,女子的目光依旧正对着镜头,仿佛她早就知道我会拍她。我又打开电脑,调出我正在修改的电子稿。对比之下,两幅画中的女子,五官、神态、甚至旗袍上的梅花纹路,都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电子稿里的她,还没有那行字。

  我盯着屏幕,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从我开始修改这幅画的那一刻起,我的作息就变了。原本我习惯听轻音乐工作,可这几天,我莫名地打开了老式留声机APP,循环播放一首叫《夜来香》的旧曲。旋律婉转,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

  更奇怪的是,我开始梦见水。

  梦里,我站在一座老宅的天井里,四面是高墙,天空灰白。院子里有一口井,井沿长满青苔,水面平静如镜。我走近,低头一看——井底浮着一张脸,是那个旗袍女子,她的眼睛睁着,嘴唇微微动,似乎在说话,可我听不清。

  每次醒来,枕头上都湿了一片,分不清是汗,还是……水。

  我开始翻查那幅绢画的来历。卖家是个老头,说话含糊,只说这画是民国时期一个大户人家小姐的遗物,原主姓沈,闺名婉卿。后来家道中落,小姐投井自尽,画被仆人偷偷藏下,辗转流落市井。

  “听说啊,这画不干净。”老头当时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谁要是临摹她,她就会来找谁。”

  我当时只当是江湖骗术,可现在,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我决定停掉这个项目。我删掉了电子稿,卸载了所有相关素材,甚至把那幅绢画用红布包好,塞进保险箱。我想,只要我不再画她,她就不会再出现。

  可那天夜里,我半夜惊醒。

  房间里很冷,空调明明关着。我坐起身,发现数位板自动亮了,屏幕上,是一幅未完成的画——依旧是那个旗袍女子,站在井边,回头望着我。而在她脚边,又多了一行字:

  “逃不掉的。”

  我冲过去拔掉电源,可屏幕黑了三秒后,又自己亮了起来。画还在,字还在,甚至,女子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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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疯了一样砸了数位板,拔掉网线,撕掉所有打印稿。我把保险箱里的绢画拿出来,想烧了它。可打火机点不着,火苗刚冒出来就熄灭,像是被什么东西吹灭的。我试了三次,每一次,画纸都完好无损,连焦痕都没有。

  我瘫坐在地上,冷得发抖。

  就在这时,穿衣镜忽然“咔”地响了一声。

  我抬头看去。

  镜中,不再是我的倒影。

  那个旗袍女子,站在镜子里,离我只有一步之遥。她的手贴在镜面上,指尖泛着青白,像是泡过太久的水。她张了张嘴,终于发出声音,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湿漉漉的,带着回响:

  “你画了我三次。”

  我僵在原地,喉咙发紧。

  “第一次,是三年前,你在古玩市场看见我,临摹了我的轮廓。”

  我记起来了。那天我随手画了几笔速写,带回家后,那张纸第二天就不见了。

  “第二次,是你收藏了我的真迹,夜里偷偷描摹,想研究笔法。”

  我也想起来了。某个深夜,我确实心血来潮,用毛笔临了一幅。可第二天,那幅临摹不见了,我还以为是弄丢了。

  “第三次,就是现在。”她缓缓抬起手,指向我,“你用电子笔,一笔一笔,重新画我。你用了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唇,我的魂。”

  我摇头,想逃,可双脚像生了根。

  “你已入画。”她轻声说,“不是我在你的画里,是你,在我的画里。”

  我猛地回头,看向墙上。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幅画。

  画中,是我,穿着卫衣,坐在书桌前,脸色苍白,眼神惊恐。而在我身后,站着那个旗袍女子,手指搭在我的肩上,嘴角含笑。

  画的右下角,落款是:沈婉卿,民国三十七年。

  可今天,是2023年。

  我再回头看向镜子,镜中的女子已经消失。镜子里,只有我,和我身后那幅画。

  而画中的我,眨了眨眼。

  我突然明白——从我第一次画她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画师了。

  我是画中人。

  她才是执笔的。

  这间屋子,这面镜子,这张书桌,甚至我的记忆……都是画的一部分。

  而她,正透过画纸,看着我。

  就像我看她一样。

  只是,她看得更久,更久。

  久到,我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她笔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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