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爱如水流,趋炎附势-《犹记少年时》

  (爱竟如水流,天生便趋附于丰沛之地,所以沙漠留不住水,而湿润的苔原却总能聚集露珠。)

  然而人生总是这样可笑,常常在你不设防时狠狠扎你一刀,某天杨安收到一个陌生来电,对方亲切地叫着她的小名,说出一个可笑又陌生的称谓:“安安,我是爸爸。”

  还没等他说话,杨安就慌乱地以打错为借口挂断了电话,我是爸爸,这简直是她听过的最可笑的开场白了,就连诵读课文出现这两个字时,她都会默读跳过的离谱程度。

  原本以为这只是个小小插曲,却没想到对方的执着程度远超她想象,短信电话轮番轰炸,目的就是要让她为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妹妹作骨髓配型,狗血到比八点档的电视剧还要老套。

  杨安屏蔽掉那些短信电话,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可夜深人静时她又忍不住辗转反侧,原来一个人要是想找到你,那用什么方法都可以找到,如果找不到,只能说明他是故意这样对你不闻不问。

  所以这十年来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有用得到她的地方了,他又想起他是她的父亲,这世界为什么总是这样荒谬,为什么他不能像过去潇洒地当他的甩手掌柜,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和她有什么瓜葛。

  明明早就对他没有了任何期待,甚至连怨恨都感觉是在浪费自己感情,可为什么在这一刻还是感受到了失落,这个给了她生命的人又用另一种方式杀死了她。

  一股不知缘由的恨意占据了她所有想法,她暗自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充当谁的受气包,她一定要只为自己着想,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可当她看到照片里插着导管苍白瘦弱的小女孩时,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

  曾几何时她见过的那个备受宠爱,天真活泼的妹妹,居然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蜷缩在病床上,瘦的不成人形,就像是微信公众号里常常会推荐的水滴筹链接,让人共情又格外着恼,为什么老天总要让她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

  恨又恨不得畅快,痛又找不到章法,所以她只能逃避着,假装自己没有收到这些信息,但内心深处她却陷入了迟疑,或许当他们的求救再猛烈一点她就招架不住。

  然而那个电话却再也没有响起,短信也就此停歇,要不是通话记录还停留在那,杨安几乎都要以为这一切都是来源于她的臆测,那一周她的心都提在半空,始终无法下落。

  直到那个她名义上的父亲和后妈将她堵在宿舍楼底时,她才对这场闹剧有了清晰的认知,十年没见过面的爸爸,早已没有了当年的乖张与暴戾,他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一样,慈眉又善目。

  杨安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一点过去的影子,好似他真的蜕变成一个慈父,可以为了自己的女儿付出一切,哪怕是要割他的血卖他的肉,他都心甘情愿,所以在看到他要屈膝下跪时,杨安才觉得这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她挣扎着要离开,身旁的女人却紧抓住她的手不放,涕泗横流哭着让她救一救自己的小孩,杨安被架在道德的火架上反复烘烤,周围同学的小声指点,人群堆集下的视线聚焦,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透不过气来。

  她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亲人,迟疑地质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有尽过一点当父亲的责任吗?明明一直以来都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又为什么来找我,原来是看我还有这个用处啊,不好意思我不是你的女儿,你也不是我的父亲,我更救不了你们的女儿,我还要上课,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话说完她挣脱开女人的束缚,挤开人群的包围跑了出去,平生第一次翘课,心里却觉得茫然又可笑,手机在这时响起,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她还没开口,对面就一股脑地开始输出:

  “你那个短命爹是不是找你了?真够晦气的,这么多年跟死了一样,现在姑娘长大啦有用处了,他又上赶着过来,谁知道是不是他这些年做了亏心事,报应在自己姑娘身上,就是那小孩可怜了,只比你弟大两岁,也不知道怎么就生了这个病……”

  妈妈的咒骂声,隔着手机听筒一声声传到杨安耳朵里,这样的话从小到大她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可无论听多少次,都没法将她的内心锻炼的更强大,反倒成了她的阴影,只要妈妈的哭喊声稍微大一点,她就会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动作。

  有时候她总会觉得奇怪,一对夫妻明明一开始就是陌生人,可却残忍又随意地制造出一个他们自己都不期待的生命,然后再轻易地因爱生恨,分崩离析,只留下小孩一个人独自挣扎。

  他们的感情可以随意破裂,说散就散,但父和母对于孩子来说,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情感纽带在,没有哪一个孩子愿意看到父母吵架,更没有哪一个孩子乐于听到一方在自己面前辱骂和诋毁另一方。

  但婚姻失败的父母似乎不懂这种道理,总是倾向于在孩子面前加重自己的砝码,而最快见效的方式,就是去割裂孩子和对方的亲情,被撕扯的孩子绝对不会好受,即便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这么多年来杨安当然知道妈妈的辛苦,可是她更害怕这样歇斯底里的咒骂,这会让她觉得自己不该存在这世界上。

  电话里的妈妈仍旧在自顾自地说着话,一会儿骂着前尘往事,一会儿又心软地说小孩可怜,怎么着也是你爹,生你养你一回,现在他有难了,你不帮到时候别人都得戳你脊梁骨,翻过来折过去的车轱辘话,除了发泄情绪,完全给不到杨安一丝安慰。

  电话挂断后,杨安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台阶上发呆,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决定才算对,只是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思念起了周明启,以前不管有多么难过的情绪,好像只要他在身边,她都不会感到纠结。

  任何困难只要在他的开解下都好似可以迎刃而解,但现在她的痛苦已经没法再讲给他听了,想到这她愈发感到难过,情不自禁埋头痛哭起来。

  而接下来的几天她的情绪也并没有好转,无论她走到哪,他们总能找到她,然后用哭泣眼泪催化她的同情,他们将小孩治疗的图片视频摆在她眼前,好似她是多么坏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妹逐渐枯萎。

  学校里的讨论愈发喧嚣,甚至辩论社的题目都以她为原型展开辩题,杨安被逼得紧了,只能向妈妈索要答案,可以前一向强势不容她自主的母亲这次却放开了手脚,说她已经长大应该自己拿主意。

  这世上有多少人从亲人变成了仇人,就是因为没按照他们的想法来,所以恨意丛生,杨安不知道倘若自己真的拒绝了他们的提议,是不是真的就会从此被钉在耻辱柱上反复鞭笞。

  她反复煎熬着不知该如何解脱,而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许逸涵,果断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统统告诉了周明启,在杨安决定要请假回去的前一天,她接到了他的电话。

  太久没有联系,以至于他的号码拨通时,杨安竟有片刻愣神,直到他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才真的确信对面的人是他。

  她迟疑地应答一声,周明启轻叹一口气问道:“最近是不是吃不好也睡不好?”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问侯,却让杨安悬着的心彻底掉了下来,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可这段时间来的煎熬与无助在他的关心下已经溃不成防,对面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不知道怎么做才算对,但我想告诉你,没有谁能比你自己更重要,也没有谁能有权利让你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你不要害怕被指责,也不要把那些不属于你的包袱揽在自己身上,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按时吃饭,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就到,你等我。”

  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是什么杨安不知道,可最安稳的话她已经感受过,那就是等着我,我马上来。

  她捧着手机不再说话,而对面也默契地给她时间平复心情,许逸涵默默走到她身边陪她一起发呆,杨安双手抱膝无助地问道:

  “你说我该怎么做呢?有时候哪怕我自己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一个人就如同一个家庭的复刻版,他们的自私、怯懦都会在你身上深深刻下烙印,即便你不自知,旁人也能察觉得出来,我现在才清楚地意识到我是多么地自私与胆怯。”

  许逸涵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道:“傻瓜这怎么能算得上自私,你不恨他们都算是你豁达了,更何况现在他们还这样逼着你,要我是你真的会破罐子破摔,最好大家都别好过……”

  “但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因为你总是善良的过分,也傻得过分,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也不知道能帮你什么,但真的不要太苛责自己,你不愿意直接拒绝就好,不要管别人说什么,他们那些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杨安安抚地冲她挤了个笑脸问道:“是你告诉周明启的吧,要不然他不会主动联系我的。”

  许逸涵不自在地点点头:“你别怪我,我只是觉得自己没本事安慰到你,所以只能搬救兵了。”

  杨安笑着摇摇头:“我怎么会怪你,要不是你,我或许都没有勇气再联系他了,也许你说的对,只有拥有飞蛾扑火的绝望,才有相守的可能,你不用担心我,等我请假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就什么都好了。”

  就像是被妖怪抓走的唐僧擎等着孙悟空来搬救兵,杨安也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到来,而等周明启真正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懂了什么叫做依靠。

  她不再害怕周围人指点的目光,不再担心自己良心是否受到拷打,她唯一确幸的就是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人视她如珍宝,只在乎她自己的感受。

  他帮着她请假,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帮她收拾行李,从来到走,杨安全程都没有思考,她带着天然的信任亦步亦趋跟随在他身旁。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可以放下所有防备,将自己的脆弱袒露在他面前,她闭上眼安心地在他车上熟睡,再醒来时车已经上了高速,她转了转自己发僵的脖颈,扭头看他,明明上一秒还那么依赖地抓着他的胳膊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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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现在冷静下来了又觉得尴尬,其实从上一次分开后她就打定主意再也不要麻烦他,但没想到打脸居然来得这么快,她不好意思地看着窗外问道:“回家还需要开多久的车?”

  周明启看了眼手表,又递给她一大袋零食,像是哄小孩一样低声安抚道:“回去还得再开七八个小时,你饿了就先垫吧一下,等到了服务区我叫你,要是还觉得困就去后面休息一会儿。”

  杨安摇摇头,过了半晌又迟疑地问道:“那个……我那个爸爸拦着你和你说了什么?我刚才好像看到他们要过来,后来又停下回去了。”

  周明启单手扶着方向盘,一边开着车,一边又伸出另一只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没说什么,我就是让他先回去,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大家坐下来一起谈,光堵着你也不是个事儿,更何况事情也不一定就那么糟糕,说不定再找找也能有更合适的配型。”

  杨安当然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可神奇的是她竟这样轻易地相信了,明明此时此刻他就在她身旁可无声的思念却咆哮着汹涌而来,好似只要再见他一面,她就知道他们会继续重蹈覆辙下去。

  人生中消失已久的依赖重新回到她身上,她恨不得自己可以变成一个挂件,长长久久地赖在他身旁,最好让他永远都抛不下。

  她眨巴着眼睛,不熟练地用着许逸涵教她的方式示弱装可怜:“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也不想回家。”

  周明启了然地看她一眼,却并没有戳穿她的“伪装”,反倒是顺着她的话说道:“那你想去哪,我开车带你去。”

  杨安听他这样说,不知为何突然有种两个人即将要私奔的错觉,她仰着头怅惘又迷茫地开口:“去哪都可以吗?那我希望去到你心里,这样我就不会迷路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了口气,这叹息声明明微弱又轻盈,可听起来却这般震耳欲聋,像是无奈又像是厌倦。

  她不知道他叹气的背后想要说的话是什么?也不清楚为什么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不成熟的小女孩,哪怕她早已经可以在外面独当一面。

  她笑着打着哈哈找补道:“跟你开玩笑呢,你不用当真,反正我知道让你喜欢我,本身就是一种为难,我就是过一下嘴瘾罢了,你不用理我。”

  每次都是这样,一旦察觉到他的退缩,她就只能挖着自己的心说一些违心话,可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想的却是,‘你永远永远,永永远远都是我最喜欢的人。’

  气氛变得沉默,周明启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转移话题:“你们高中附近那儿新开了一家烤肉店,评分挺高,等回去了我带你去吃,最近好像有哪个明星要来开演唱会,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先把票买了,到时候去看一下就当是放松放松心情。”

  他话说的越多,杨安就知道他绝没有表面那样表现得平静,也许这段绝望的感情中他也并非完全无动于衷,只是他不能像她这样将喜怒哀乐直接地表达出来,所以这一刻,她莫名原谅了他的无情。

  她扭过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道:“我以前很幼稚,总觉得感情就是要用羁绊来定义,你与谁牵绊最深那就最有可能和谁共度一生。但现在,我发现羁绊深有时候只代表你曾经很在意某一个人,但却并不意味着你们一定会在一起。”

  “所以人和人总是会有分离,我小时候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总想着要是自己再乖一点,再懂事一点,或许妈妈就会多爱我一点,爸爸也会对我更宽容一点,但不是这样的,自从他们离婚以后,我就好像不再是他的女儿。”

  “他们不会在乎我的感受,只把我当一个沙包一样扔来扔去,生怕走得晚了就会被我赖上,甚至他们还会当着我的面决定我的去留,就好像我只是一个没有思想不会痛苦的傻小孩,那种无助那种痛苦谁都不能替我感受……

  “我当时的害怕就跟小时候不小心把泡泡糖咽进肚子里一样,做好了随时会死的准备,可是不会有人真的在意我的惶恐与无助,甚至哪怕我消失了他们都还沉浸在彼此的争吵中。”

  “所以现在的这一切对我来说真的很荒谬很讽刺,他以为我还是小时候那个只要买一件新裙子,给点零花钱,就可以把我哄开心的傻孩子,甚至只要他说几句软话,掉几滴眼泪就可以免去他不负责任的帽子。”

  “那简直太可笑了,我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而是他自己一点点把这些期望给粉碎掉,我早就不再期待从他那里得到爱了,可是为什么恨他的同时又会觉得他可怜,明明这一切都不是我造成的。”

  “甚至那个小孩生病也不关我什么事,可却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另一个生命在自己面前流逝,但我好不甘心啊,我之前骗你说我不在乎这些,其实我说谎了,我很开心他生的是女儿,甚至恨不得他永远如不了愿。”

  “可是看到他也会这么疼爱自己的孩子,我反而更加难过了,原来他不是不会爱小孩,他只是不会爱我而已,你说他的命怎么这么好,自己的女儿生病了还有工具人可以替他捐骨髓,可是他忘了,我也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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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到大,我没有受过他多少恩惠,反而总是因为他被别的小孩嘲笑欺负,他不会知道我受过别人的多少冷眼,也不会明白我青春期时充斥着多少困窘与不安,可为什么他这么不称职我还是做不到完全恨他。”

  “尽管我嘴上总是说着他对于我就像是个陌生人,哪怕他今天生病了死掉,我也不会难过太久,可我还是由不住回忆小时候,他把我架在脖子上,我睡着后,他用衣服把我抱起来背在背上……”

  “他给我一点零花钱,平常不和我玩的小孩子也会屁颠地跟在我身后,然后我们高兴地跑去小卖铺里买一堆吃的,那些快乐那么真实,煽情的让人想哭,为什么他不能完完全全做个坏人,这样我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纠结痛苦。”

  “就是因为他过得不好,所以恨意不再那么强烈,甚至想到过去的某些瞬间,怨恨就突然冲散了,你说人为什么这样矛盾,居然会主动的忘记过去的痛苦,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好像不恨他就是在对不起妈妈对我的养育,我好像没有爱人的能力。”

  她的语气是这般的迷茫又破碎,周明启听着听着心就痛了起来,他伸出手迟疑地拍拍她的头,肯定地说道:“不是这样的,你只是习惯了把别人的包袱背到自己身上,却忘了爱自己,在我这里你永远是最好的那个小孩。”

  杨安牵起嘴角得寸进尺地问道:“那既然我这么好,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我呢?”

  周明启被她的质问硬控三秒,他无奈又坚定地摇摇头“这是两码事。”

  杨安了然地耸耸肩,气急败坏地偏过头小声嘟囔道:“好啦你不用再重复了,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会忍不住暴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情绪,书上说如果你在一个人面前可以自由随意,那他就是对的人,可杨安不敢确定自己对他而言是否也是如此,又或者她只是他前进路上的一个坎。

  她不愿细想,逃避般地闭上了眼,不知不觉间竟真的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车已经开到他家的地下车库里。

  她迷登地坐起身,眼神涣散地问道:“是到了吗?”

  周明启解开安全带,回过身轻声说道:“嗯,已经到家了,本来路过服务区想问你要不要去上个厕所,但看你睡得挺香就没叫你,天还没亮咱们先上去补个觉有什么事等你醒来再做决定。”

  杨安迟钝地点点头,呆愣的模样莫名显得有些可爱,周明启忍不住想要伸手捏捏她的脸,但又克制地停下,远远地将自己同她隔开。

  等到她彻底清醒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家走去,上一次的见面结果并不算太愉快,甚至因为他的拒绝两个人的关系直接降到谷底,所以此刻明知道要付出代价的事情,双方都多了点小心翼翼。

  周明启给她铺好床,又递给她一杯热牛奶后,温柔地嘱咐道:“别想太多,今天好好睡个觉,我就在你身边,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杨安听懂他未曾言明的安抚,她嘴角牵起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嗯我知道,开了一天的车你肯定也累了,那就……晚安。”

  灯被他关门时顺手带上,杨安躺在床上却始终无法入睡,也许是白天在车上睡得太多,又或是第一次和他在一个屋檐下共眠,所以多巴胺分泌过多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

  只是人越清醒,脑子就越活跃,她不知道明天醒来后她该如何面对这一摊烂事,是拒绝还是妥协,她没有答案,她只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抛下她,即便这点仗义不是出自喜欢,仅仅是怜惜,于她而言也已足够。

  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而等第二天醒来自然免不了一番道德绑架,十多年没有相见的亲人再一次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只是这一次的主人翁已经完全变成她自己,比起过去被推来搡去的惨淡抛弃,这一次她倒像是变成了一个香饽饽被争来夺去。

  刚坐下那个她名义上的父亲就走到她身边,想要弯腰屈膝,杨安下意识避让开,不愿意承受他这样的施压,而一旁的后妈已经哭成泪人,一边紧拽着她的手不放,一边又斜眼看着杨安的妈妈哭诉道:

  “大姐,你也是当妈的,你也有孩子啊,我家囡囡还那么小,比你儿子也大不了两岁,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哪里好意思来麻烦您,我知道建军过去对你们混了点,这么多年也没给点帮衬,但他早就后悔了,这也是知道你们这几年过得还算不错,所以才没来打扰你们生活。”

  “但过往大人间的那些恩恩怨怨一时也理不清,可孩子是无辜的呀,你说我一个当妈的,每天看着自己孩子在医院里奄奄一息,我恨不得能替她生病,实在是我不行啊,我知道这对安安来说是强人所难,可我没办法啊,毕竟她们是亲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大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不会让你家安安白做手术的,我给钱还不行吗?你要多少跟我说个数,我给你成吗?实在是我家孩子等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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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说着她就跪倒在地上,凄凄切切地哭了起来,只是她攥着杨安的手仍旧没有放开,反倒愈发收紧,力道大地几乎要将杨安的指节给捏碎,她疼得皱起眉,可对方仍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无法自拔,杨安也不好意思再去挣脱。一旁的周明启见状,起身不着痕迹地将杨安拉到自己身旁,以一个保护者的姿势将她笼罩在自己身后,没了支点的女人此时哭得更大声,又掉转头来跪在杨安面前祈求道:

  “安安,阿姨求你了,你就帮帮你妹妹吧,没有你她真的会死的,她还那么小,你忍心看她这样被病痛折磨吗?”

  杨安还没来得及回答,对面的男人就已经跪下来扇自己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划过时间的隧道逐渐与过往重合,杨安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在干什么,一旁的周明启站起身阻拦道:

  “别这样,我知道你们现在很着急,可也不能这样逼杨安,都是孩子大家都心疼,但不能因为她大一点就觉得她必须要为了你们家孩子牺牲,这样吧,我家里在这方面有认识的医生,我再帮你们问问情况,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配型……”

  他的话还没说完,杨安就站起身坚定又利落地开口:“不用了,我可以去做骨髓配型,如果结果合适的话,我愿意做这个手术,只是……”

  她话音停顿,过了几秒后又继续说道:“只是你以后别再觉得你是我的父亲,也别再和我联系,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就行,我这条命在今天就算是还给了你,以后和你再也没有别的干系。”

  话说完气氛一下变得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再言语,只有杨安的后妈激动地站起身抓住她的手摇晃地说道:“好姑娘,我就知道你心软,你放心,配型一定能成功的,我知道的……”

  她疯魔般地反复呢喃着,恨不得此时此刻就拉着杨安去做配型,一顿饭吃的不咸不淡,饭桌上的人也各怀心思,可杨安已经疲惫到不愿意再去感知他们所想。

  她全部的力气都用在做这个决定上,只是话虽然说了出去,可内心的慌乱与害怕却并没有因此而消散,她不知道配型的最终结果会是什么,倘若合适她真的有勇气或是没有怨念地进入手术室吗?如果匹配不一致,她又是否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就此离开。

  她没法给出答案,只是她清楚地意识到如果自己真的拒绝,那往后的每一天她都会被自己的良心反复拷打,她不要背负这么沉重的道德枷锁,她宁愿被辜负也不要在道义上亏欠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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