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大明军人-《明末封疆》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

  “我相信,只要我们按照现在的路子走下去,让百姓安居乐业,日子越来越好。那么,你这‘闯王’,就算想当,也无处可闯了。”

  “……”

  李过沉默了。魏渊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心上。他想起起义的初衷,不正是因为活不下去吗?如果真能天下太平,谁又愿意提着脑袋造反?

  “去吧,李过。”

  魏渊挥了挥手,语气坦然。

  “你自己选择。是带着旧部归顺,开始新的生活;还是选择与我为敌,走你叔父的老路。我魏渊,都接着。”

  魏渊深谙人性与局势。

  他明白,李自成虽死,其散布各地的旧部仍是一股巨大的破坏性力量。

  若无人统领,必将陷入各自为战、流窜劫掠的境地,给刚刚光复的地区带来无尽灾难。

  而李过,作为李自成的侄子和重要将领,有能力也有威望收拢这些势力。

  更重要的是,魏渊赌李过的人品和理智,更赌自己施行的新政能给百姓带来希望,从而从根本上瓦解“流寇”的根基。

  一只被引导回正途的“虎”,远比一群失控的“狼”要好得多。

  事实证明,魏渊赌对了。

  不久之后,一封印有李过将印的亲笔信被送到了西安。

  信中,李过表示已收拢了大量溃散的大顺军旧部,并愿意率众归降朝廷,请求朝廷予以安置。

  西北的天际,最大的阴霾终于散去,露出了久违的清明曙光。

  随着李自成身死,大顺政权这艘曾撼动大明根基的巨舰终于彻底瓦解。

  其残部如溪流四散,部分溃兵惶惶然窜入蜀地,投奔了盘踞四川的“大西王”孙可望,而更多的人,则在李过的带领下,选择向魏渊投降,寻求一条生路。

  魏渊对投降的军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再编与重组。

  他遴选其中最为精壮悍勇、背景相对简单的战士,以其为骨干,补充部分降卒,组建了新军“第七镇”。

  此举既消化了降军,又增强了自身实力。其余兵卒则被打散后,分别补充给了猛如虎、刘国能等部,以弥补此前战役的损耗。

  至于性情莽撞、虽勇却失于韬略的贺人龙,魏渊深思熟虑后,将其部划归到老成持重的孙传庭麾下,以期用孙传庭的沉稳来压制贺人龙的骄悍。

  与此同时,为平衡力量并进一步整合资源,魏渊从原本全部由朱明子弟血统构成的“皇家勇卫营”残余中,精选出颇有战斗经验的官兵,组建了另一支新军“第八镇”。

  这支军队装备精良,出身“根正苗红”,自视甚高。

  然而,问题很快显现。两支新军同驻西安城外大营操练,“第七镇”的士卒多为大顺降兵,出身草莽,带着浓厚的农民军习气;而“第八镇”则多是朱明贵胄,自诩为“皇家亲军”,看不起这些“降贼”。

  血统与出身的差异,加上日常操练的摩擦,使得两镇之间隔阂日深,冲突时有发生。

  这一日,校场之上,烈日炎炎。两镇士兵因争夺饮水区域再起争执。

  “呸!一群降虏,也配跟爷们抢水喝?”

  一个“第八镇”的百总斜着眼,他出身秦王一脉,对大顺军颇为记恨,故意将唾沫吐在水桶旁。

  “你说什么?!狗娘养的!这里本来就是饮水区,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喝!”

  一个“第七镇”的老兵毫不示弱,梗着脖子骂了回去。

  言语迅速升级为推搡,继而演变成数十人的殴斗。

  双方拳脚相加,甚至动用了操练的木棍,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虽然闻讯赶来的军官很快弹压了下去,但双方士兵互相怒视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愤恨。

  冲突事件很快被报至魏渊处。

  他深知,这种基于出身和历史恩怨的内耗,远比外部的敌人更加危险。他并未急于处罚任何人,而是决定召开一次全军大会,从根本上化解这股戾气。

  翌日,西安城外最大的校场之上,旌旗蔽日,枪戟如林。

  新组建的第一镇至第八镇,共计八镇精锐,悉数到场,依序列阵,军容极盛,鸦雀无声,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天地,等待着最高统帅的检阅。

  魏渊并未身着华丽的甲胄或官袍,而是一身素色战袍,未佩过多饰物,在众将簇拥下登上了点将台。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台下数万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

  他开口了,声音并不特别洪亮,却凭借数十名传话兵清晰地传遍校场每个角落:

  “将士们!”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来自京畿,有人来自中原,有人来自西北;有人曾是官军,有人曾随流寇;有人出身勋贵之家,有人起于陇亩之间!”

  “就在昨日,甚至就在刚才,你们可能还因为过往的恩怨、出身的差异,互相看不对眼,甚至拳脚相向!”

  台下微微有些骚动,许多士兵低下了头。

  魏渊话锋一转:

  “但是!我要告诉你们!那些东西,在如今这个时代,屁都不是!”

  “看看你们的身旁!看看你前后的同袍!你们手中的刀,身上的甲,吃的粮,拿的饷,来自何处?来自大明!来自万千渴望太平的黎民百姓!”

  “我们为何而战?不是为了某家某姓的私仇旧怨,不是为了争论谁出身更高贵!我们为的是扫清寰宇,再造太平!为的是让我华夏子孙,不再受战乱流离之苦!为的是让这煌煌青史,记住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私利,而是为了民族之大义,华夏之存续!”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士兵的心上: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从今日起,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不论你来自哪里,曾经是谁,你现在只有一个名字,大明军人!是我魏渊的兵,是护卫这天下苍生的盾,是开辟太平盛世的剑!”

  “你们的荣耀,不在过去,而在未来!在下一场战斗的胜利里,在你们为身后百姓流下的血汗中!内部的些许摩擦,兄弟阋墙,只会让真正的敌人耻笑!”

  “我要的不是一团和气,我要的是堂堂正正的竞争!比谁训练更刻苦!比谁军纪更严明!比谁战场更勇猛!比谁立的功勋更多!这才是好汉子该争的东西!”

  魏渊的演讲,没有空泛的大道理,而是将个人恩怨提升到了家国民族的高度,并给出了明确的、正向的竞争方向。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台下,许多原本互相敌视的士兵,眼神中的戾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反思和羞愧,继而燃起新的火焰。

  操演结束后,弥漫在校场上空的肃杀之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而略显尴尬的缓和。尽管“第七镇”和“第八镇”的士兵之间仍然存在着看不见的隔阂,像一道浅浅的沟壑,但先前那种剑拔弩张、怒目相视的敌意已然消弭大半。一种新的、基于共同身份的理解正在无声地萌芽。

  这种变化体现在许多细微之处,搬运沉重的训练器械时,若见身旁之人吃力,无论对方衣甲颜色,总会有人下意识地伸手托一把。

  高强度越野跑结束后,精疲力竭的士兵瘫倒在地,看到旁边气喘吁吁、脸色发白的“对头”,有人会沉默地解下自己的水囊,递过去,对方愣一下,也可能只是低声道句“多谢”,便接过去猛灌几口。

  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但这些简单的动作,却比任何口号都更有力地消融着坚冰。

  一种同为军人、共历艰苦而产生的朴素认同感,开始悄然取代过去狭隘的出身偏见。

  第七镇的百总刘好骑(原李自成部老营兵)和第八镇的总旗朱辅煜(原秦王一脉的镇国将军)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几天前那场饮水区的群殴,就是由他俩的争吵引发的。

  刘好骑嘲笑朱辅煜这些“少爷兵”是花架子,朱辅煜则反讽刘好骑他们是“流寇习气难改”,两人几乎当众动起手来,被各自上官严厉喝止。

  今日操演的最后一项是角抵训练,意在锻炼士兵的近身格斗勇气和技巧。

  无巧不成书,教官偏偏将刘好骑和朱辅煜分到了一组。

  “哼,来得正好!”

  刘好骑朝手心啐了口唾沫,摩拳擦掌,眼中冒着火。

  “怕你不成?”

  朱辅煜冷哼一声,优雅地脱下外罩的战袄,露出精悍的肌肉,摆开了架势。

  两人如同斗牛般冲撞在一起,扭打、角力、试图将对方摔倒。

  周围两镇的士兵都不自觉地围拢过来,无声地为各自“代表”鼓劲,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他们都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刘好骑力气更大,经验丰富,招式野路子但实用;朱辅煜则技巧更娴熟,下盘更稳,接受过系统训练。

  两人竟斗了个旗鼓相当,汗水浸透了衣衫,泥土沾满了面颊,却谁也无法轻易放倒对方。

  在一次激烈的纠缠中,朱辅煜使出一个漂亮的绊腿,刘好骑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但他却在倒地瞬间猛地一拉朱辅煜的胳膊,两人同时重重地摔在地上,滚作一团!

  “停!”

  教官吹响了哨子。

  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都累得近乎虚脱,胸膛剧烈起伏,挣扎着想爬起来,却都因为脱力而一时难以站起。

  他们互相瞪着,眼神复杂,有不服,有疲惫,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对方实力的认可。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抓着一个水囊,递到了朱辅煜眼前。

  朱辅煜一愣,抬头看去,竟是刘好骑手下的一名老兵,那天打架时还被他揍过一拳。

  老兵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努了努嘴。

  几乎是同时,一条干净的汗巾也被递到了刘好骑面前。

  拿着汗巾的,是朱辅煜队里的一个年轻士兵,显得有些紧张,小声说:

  “擦……擦擦吧,总旗,一脸泥。”

  刘好骑和朱辅煜都愣住了。他们看看对方手下士兵递过来的东西,又看看彼此狼狈不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