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陈情,死?-《惊骨》

  虞山,冰地荆棘。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震耳欲聋的轰鸣渐渐远去,只剩下风雪依旧呜咽的低泣。

  一道小巧黑色的身影,先一步从深雪中爬出,抖落满身冰晶。时杳杳琥珀色的瞳孔在雪光中收缩成细线,四只小爪立刻开始疯狂刨挖身下的雪堆,细碎的雪沫飞溅在她黑色的毛发上。

  “阿棠!阿棠!“

  “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时杳杳在心里呐喊着,爪下的动作越来越急促。

  猫爪很快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时杳杳浑身一颤,更加卖力地刨开积雪。渐渐地,一缕熟悉的青白色衣袖显露出来,接着是温潆棠苍白的指尖,已经泛着不祥的青紫。

  “坚持住!”

  时杳杳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温潆棠的面部从雪中清理出来。少女双眼紧闭,嘴唇呈现出可怕的蓝色,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更糟的是,她腰间那根原本连接着陈情的绳索,如今只剩半截参差不齐的断口。

  时杳杳立刻将毛茸茸的身体贴在温潆棠冰冷的脖颈处,感受到一丝微弱但稳定的脉搏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环顾四周,暴风雪中的能见度不足三尺,根本无从判断陈情被冲到了哪里。

  她下一刻,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狠狠舔在温潆棠冻僵的脸颊上。

  “嘶——”温潆棠猛地倒抽一口气,睫毛剧烈颤抖起来。

  温潆棠的眼皮挣扎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渐渐聚焦到眼前焦急的猫脸上。

  “墨玉...?”她的声音细若游丝,“陈情...陈情呢?”

  一人一猫,同一时间沉默了。

  下一刻,温潆棠发了疯一样从雪里爬起,身体的剧痛、四肢的麻木瞬间被恐惧的洪流冲垮!

  “陈情——!!!”

  一声凄厉的嘶喊撕裂了风雪的呜咽。

  可无人回应。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温潆棠如同着了魔一样,向着最后一眼,陈情消失的方向努力的爬着。

  可茫茫十里白雪,她被冲走了不知有多远,当她踉跄着起身,看着眼前的雪天一色,再次崩溃到双膝重重砸进雪堆。

  “陈情……”

  温潆棠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徒劳地望着眼前这片苍白。

  “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啊……”她喃喃着,声音低得像濒死的呓语,被呼啸的风雪瞬间撕碎。

  下一刻,绝望催生出一种近乎自毁的力量。她突然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在深及大腿的积雪里,以一种极其笨拙而狼狈的姿势,朝着记忆中最后的方向,爬行!

  湿透的衣裤很快磨破,裸露的皮肤立刻被冰碴划开细密的血口,她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执拗地向前移动,在身后洁白的雪地上,拖出一条蜿蜒的红色刺目轨迹。

  找到他!

  一定要找到他!

  没人知道过了多久,时间早就没了意义。

  若非是那雪地之中的一抹黑色,悄然出现在她的眼中,她会像这样一直爬下去。

  那点墨色,突兀地刺破了视野里无尽的苍白!

  如此的深沉,如此的格格不入,如同在素白宣纸上滴落的一滴浓墨!

  动作猛地僵住!

  涣散到近乎空洞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幻觉吗?

  她用力眨了眨被冰凌糊住的眼睛,视线模糊又清晰。

  小小的身体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朝着那点墨色扑了过去!动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疯狂、都要不顾一切!

  积雪被她的身体犁开一道深沟。她几乎是扑到那点墨色前,用那双血肉模糊的手,疯狂地扒开覆盖其上的雪!

  雪沫飞溅!

  那抹墨色迅速扩大、清晰——

  刀柄!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温潆棠撕裂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或者说,那短刃本身就是陈情生命的一部分。

  她丢开短刃,如同最疯狂的掘墓人,开始不顾一切地、以短刃所在位置为中心,向四周疯狂地刨挖!积雪混合着冻土和冰碴被疯狂地掀开、抛开,鲜血从她崩裂的伤口渗出,染红了冰冷的雪粒,她也浑然不觉!

  “这里!他一定在这里!陈情!陈情!”她一边挖,一边嘶哑地喊着,仿佛这样就能唤醒雪层之下的人。

  时杳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用爪子飞快地刨着旁边的雪。

  很快,黑色的衣料显露出来,是陈情惯穿的深色劲装。

  再挖下去,是他毫无血色的、紧闭双眼的脸庞,长长的睫毛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霜,如同沉睡在冰雪中的雕像。

  温潆棠的心跳快得像是要炸开,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继续清理他胸口的积雪。

  雪被拂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温潆棠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呼吸,都戛然而止!

  她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倒映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景象——

  一根足有成年人拳头粗细、扭曲狰狞、泛着冷光的巨大冰棱,如同地狱刺出的长矛,正正贯穿了陈情的右胸!

  冰棱的一端深深没入他身下的冻土,另一端则带着残酷的弧度,从他靠近右肩锁骨的位置穿刺而出,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伤口周围的衣料被大量暗褐色的血浸透,又被极寒瞬间冻结成硬壳,与冰棱死死地冻结在一起。冰棱内部凝固着丝丝缕缕刺目惊心的暗红——那是他生命的痕迹,被极寒永远地定格在了死亡的瞬间!

  他整个人,被这束冰,悬挑在了冰山之上!

  “啊...”

  “啊啊......”

  喉咙里再也挤不出任何完整的字眼,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纤长的手指攀上了他的眉骨,撩开了他眉前的碎发,看着他,静静的看着他。

  风雪摒住了呼吸——

  “睡着了?”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冰面上,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无人应答。只有风雪的呜咽,像一首冰冷的挽歌。

  “这么冷,会感冒的……”她又轻声说道,仿佛在对一个贪睡的孩子低语。

  她伸出手,想替他拢一拢衣襟,指尖却在触及那被血冰冻结的衣料时猛地蜷缩回来,像是被烫伤。

  “别...别闹...”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指尖颤抖着抚上他结满冰霜的睫毛,“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置气了...”

  温潆棠俯下身,呵出的白气在陈情惨白的脸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就冻结成珠。

  “醒醒好不好...”她哽咽着,用指腹轻轻摩挲他冰冷的唇瓣,“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野菜面...就是你偷偷加菌子的那种...”

  记忆中的香气在风雪中飘散,她仿佛又看见那个蹲在灶台前专注煮面的背影。

  “还有...还有你烤的鱼...”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抖,“以后...我吃焦的好不好...”

  回忆的温暖与现实的冰冷在胸腔里撕扯。

  最后,她突然发了疯似的张开双臂,将陈情冰冷的身躯狠狠搂进怀里!

  “陈情——!”

  凄厉的呼喊划破风雪,她死死勒住他,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

  “你别睡啊——!!”

  “我求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