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规矩照旧-《这一世,咫尺天涯》

  酒吧的暖气很足,左佑哥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袖口卷到小臂,他正低头用吧勺搅拌雪克壶,金属与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喀啦”声。那声音在我说话时渐渐慢下来,最后停住。

  “左佑哥,要我说你还是别等她了。”我往前半步,手掌压在吧台边缘的木纹上,指腹因用力微微发白,“她当年——”

  “当年?”左佑哥终于抬头,眼尾那道浅浅的疤痕被顶灯照得发亮。他嘴角还挂着笑,像贴了张撕不下来的旧标签,可瞳孔却缩了一下,像被针扎的墨点。他放下吧勺,金属柄磕在大理石台面上,“当”一声轻响。

  “当年她绿了你,被你亲手逮到,才哭着说什么‘配不上你’。”我嗓子发紧,声音不自觉拔高,“可真有苦衷,五六年了,她怎么连条消息都没有?你手机屏保还是她吧?都快碎成蜘蛛网了哥——”

  左佑哥突然伸手,我以为他要揍我,结果只是从我面前抽了张纸巾。他低头擦手指,动作慢得像在数掌心的纹路。擦到第三遍时,他笑了,肩膀抖得厉害,连带着吧台边缘的柠檬片都跟着轻颤。

  “你小子,”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玻璃,“累不累啊?年年这几句,我耳朵都起茧了。”他抬头冲我咧嘴,露出虎牙,可那笑比哭还难看。灯光下,他眼底泛着红血丝,像酒吧里那瓶没人点的龙舌兰,辣得人想哭。

  “你不用理他。”知夏姐忽然插进来,她刚才一直坐在高脚凳上,双手捧着那杯“归期”,热气糊了她的睫毛。此刻她站起来,羽绒服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她伸手在我后脑勺上糊了一把,力道不重,像拍掉一片雪。

  “就处过一次对象,你瞎给什么建议?”她瞪我,眼角却弯着,像在笑又像在忍,“你经历过这些吗?”

  “你还说我。”我扭头看她,声音不自觉低下去,“搞得像你经历过一样。”

  “我?”知夏姐突然卡壳。她低头转着杯子,枸杞在热汤里沉浮,像溺水的星星。再抬头时,她嘴角那点笑没了,睫毛在灯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我是没经历过……”她声音轻得像羽毛擦过玻璃杯,“但我见过。”

  “等待这种事,”知夏姐抬眼看左佑哥,眼睛亮得吓人,“就像往海里扔石头。你扔啊扔,明知道它不会回来,可手就是停不下来。”她忽然笑了,眼尾弯出细纹,“因为万一呢?万一哪天浪把它冲回来了呢?”

  左佑哥没说话,只是拿起吧台上的打火机,“咔嗒”一声点燃。火苗窜起来,照亮他半边脸,另一半沉在阴影里,像被劈开的月亮。他对着火苗吹了口气,火光晃了晃,灭了。

  “你们啊,”他声音低低的,像从很深的地方浮上来,“一个劝我忘,一个劝我等。”他忽然伸手,分别在我和知夏姐的杯沿弹了一下,两声清脆的“叮”重叠在一起,“可忘和等,从来就不是选择题。”

  他转身从酒架上抽出一瓶没标签的酒,瓶身蒙着灰。拔开木塞时,空气里弥漫开梅子发酵的酸甜。他往自己杯里倒了一点,酒液在灯下像融化的琥珀。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晃了晃杯子,“她走之前酿的,说好了要在婚礼那天晚上喝。”他仰头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像在吞咽一把碎冰,“现在喝……”他咂咂嘴,忽然笑了,“真他妈难喝。”

  “行了,”他声音哑得像砂纸,“今天不聊这个。”他转身去开音响,老式唱片机“滋啦”一声,放出首老掉牙的《橄榄树》。前奏响起时,他背对着我们,肩膀微微塌下去,像终于卸下了什么。

  知夏姐重新坐回高脚凳,冲我眨眨眼。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吧台上,那杯“归期”的热气还在升腾,枸杞和红枣在琥珀色的液体里轻轻碰撞,像是……像是血液中的……像是新生,而不是归期……

  《橄榄树》的前奏还在空气中飘着,左佑哥把音量拧小,回头冲我抬了抬下巴:“台子空着呢,去唱两首,给客人们醒醒酒。”

  我下意识看向知夏姐,她正用指尖拨那几颗枸杞,像在给它们排队。闻言抬眼,眸子里带着一点被热气蒸出来的湿润:“唱吧,我想听。”

  我“嗯”了一声,绕过高脚凳,顺手从吧台的糖罐里抓了两块方糖——老习惯,上台前先润嗓。木质小舞台就在吧台右侧,只高出地面十几公分,却足够把人和酒客隔开。角落里,原本的驻唱歌手阿木已经在那儿调弦。

  阿木比我大七八岁,长发在脑后扎个小揪,牛仔外套磨得发白。他是左佑哥当年在地下通道“捡”回来的,嗓子像被海盐腌过,唱什么都带股浪头拍礁的粗粝。见我上来,他把嘴里的拨片拿下来,似笑非笑:“稀客呀,今天准备抢我饭碗?”

  “哪敢,”我把方糖压在舌尖底下,声音含糊,“怕你唱太久口渴,替你唱两首。”

  “行,那规矩照旧——谁先让客人抬头,谁就赢。”他朝台下努嘴。

  我顺着看过去:这个时间点,能有这么多人,一部分是因为这里清净,早上吃完饭来这里小酌两杯的,另一部分是通宵没走的夜猫子,趴在桌上打盹,或在晨光里玩手机,屏幕把脸照得青白。

  阿木退后一步,把主位让出来,自己斜倚在钢琴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琴盖。我蹲下去,从琴凳后面抽出那把老 Gibson——琴箱上有一道裂痕,是去年某个醉汉拿麦克风砸的。左佑哥一直没修,说留着当个警醒。

  第一下扫弦时,弦距略高,指尖有点疼,但声音稳稳地飘了出去。我没报幕,直接进了《张三的歌》。

  “我要带你到处去流浪……”

  声音一出,吧台那边原本低头擦杯的左佑哥动作停了一拍;阿木挑了挑眉,指尖在琴盖上敲出和声。

  唱到副歌时,我换了把位,用了一点拍弦,让节奏听起来像火车在铁轨上跑。

  尾奏我故意拖长,做了个假终止,然后无缝切进《梦田》。这一次阿木跟进来了,和声低低地垫在下面,像夜色里起伏的海。

  “每个人心里一亩田,种桃种李种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