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余波未平,醋帕传意。-《公主在上,太傅别乱来》

  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银针,精准地刺向柳文才,语气是极致的轻蔑与洞察:“不过嘛,柳大才子,你这情深义重演得自己都快信以为真了吧?口口声声‘恩重如山’、‘不敢负心’,那当初陛下赐婚圣旨颁下之时,你为什么不直说自己有未婚妻了呢?哦,如今驸马爷的位子坐得稳当了,便忽觉‘糟糠之恩’不可忘?便想起来要‘给个名分’了?还特意挑在太傅寿宴这众目睽睽之地,给咱们公主……送上一份‘纳妾’的大礼?”

  他优雅地晃了晃手中的琉璃杯,琥珀色的酒液折射出冰冷的光,眼神扫过“因受到自己语言刺激”瘫软在地、脸色惨白的婉娘,又落回柳文才身上,如同在看什么肮脏的秽物:“至于这位‘婉娘’姑娘……柳大才子接旨当驸马、风光无限时,你在何处?是躲在陋巷期盼着‘妾’的名分从天而降,还是忙着典当最后一件钗环为他铺就锦绣前程?他若真如他所言那般情深义重、感念旧恩,当初就该抱着你的腿跪求陛下收回成命!而不是等到此刻,在太傅的寿宴之上,当着满朝朱紫和他未来正妻的面,演这一出‘情深似海求纳妾’的荒唐戏码,将公主殿下的颜面置于何地?!”

  他目光肆意游走,扫过满堂宾客,最终定格在南栀子身上,语气里充满了替她不平的愤懑与洞穿世情的讥讽:

  “坊间皆传昭阳公主骄纵任性,朱雀大街鞭笞民女!本少爷往日也只道是传闻,今日亲眼所见,方知公主受了何等泼天的委屈!竟要坐在这里强忍着恶心,看这对‘情深意重’的苦命鸳鸯,在面前表演深情戏码,还要被那虚情假意的‘只是来加入你们’的鬼话,逼着来‘大度容人’,接纳这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妾室’!”

  宾客皆哑,沉默不语。

  柳文才如遭万箭穿心,脸色由紫涨瞬间褪成死灰,“噗”地喷出一口血沫,指着张邈逸,喉头咯咯作响,羞愤欲绝,彻底瘫软在地。

  婉娘早已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南栀子一脸惊叹,看向张邈逸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怎么会……他怎么能看得如此透彻,说得如此……精准?!

  他环视全场,眼神戏谑,目光又落在韦玄龄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韦相爷方才高论‘情有可原’、‘有辱斯文’?哈!好一个情有可原!好一个有辱斯文!本少爷今日才算见识了,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指鹿为马!公主殿下堂堂金枝玉叶,被未婚夫当众如此羞辱逼迫,倒成了她需要‘大度’?这满堂高冠博带的衮衮诸公,竟无一人觉得荒谬?!无一人替殿下说句公道话?!反倒要一个平日里只知斗鸡走狗、被你们视为废物的纨绔子弟,来戳穿这层令人作呕的虚伪画皮?!”

  韦玄龄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胸口剧烈起伏。他身为丞相,被一个纨绔子弟当众如此犀利地讽刺“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冷的哼声,眼神锐利如刀地刺向张邈逸,声音带着竭力维持的威严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张邈逸!你放肆!这种场合,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明日早朝本相要当面问你爹,承恩公府就是这般教导子弟的吗?!”

  南栀抬眸凝视着这个成天混吃等死、只会惹是生非的京城头号纨绔……

  面对韦相的雷霆之怒,张邈逸却只是懒洋洋地挑了挑眉,甚至还掏了掏耳朵,仿佛被吵到了一般。他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清晰可闻,带着十二万分的无奈和……嫌弃?

  “唉……”他拖长了调子,桃花眼瞥着暴怒的韦玄龄,语气是那种气死人的轻描淡写,“吵不过就骂,骂不过就搬出我爹来压人……韦相爷,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您老人家这肚子里……”他故意顿了顿,上下打量着韦玄龄如同大西瓜一样突出来的肚子,才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我看着挺大的怎么……要用的时候连条小舢板都搁不下?忒没气量了点吧?”

  此话一出,宾客们都忍俊不禁,但大家碍于面子都不敢笑出声。

  “噗嗤!”

  一声极轻的笑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突兀地响起。

  是南栀子!

  她原本紧绷着冰霜般的脸,此刻却实在没忍住。

  看着韦玄龄那副被张邈逸气得快要原地爆炸、却又被那句“忒没气量”堵得哑口无言的模样,再想想张邈逸那番替她喊出所有憋屈的诛心之言,一股难以言喻的痛快感冲上心头,竟让她破功笑了出来。

  虽然她立刻用袖子掩住了嘴,但那弯起的眉眼和泄露的一丝笑意,却如同暗夜里的星火,瞬间被所有人捕捉到了。

  “你……你……!”韦玄龄被张邈逸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再看到南栀子竟敢笑出声,更是气得眼前发黑,指着张邈逸的手指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嘴唇哆嗦着,却硬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剩下“你你你”的喘息,一张老脸涨成了酱紫色,仿佛随时会厥过去。他堂堂丞相,竟被一个纨绔和一个他视为眼中钉的公主联手当众羞辱至此!奇耻大辱!

  眼看局面彻底失控,只听一声“咳。”

  一声清越的咳嗽,如同冰泉流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直端坐主位,仿佛置身事外的商晏君,终于缓缓起身,身姿挺拔如松竹,俊美的脸上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涛骇浪只是拂过水面的微风。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暴怒的韦玄龄、笑得肩膀微颤的南栀子、以及一脸“我很无辜”的张邈逸,最后落在昏厥在地的婉娘和抱着她、脸色灰败的柳文才身上。

  “诸位,”商晏君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压下了厅内所有躁动不安的气息,“今日商某人生辰,本是邀诸位同僚好友小聚,共饮一杯薄酒。些许插曲,扰了诸位雅兴,是我待客不周。”

  商晏君的目光转向地上的婉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这位姑娘既已昏厥,当以身体为重。来人——”他话音未落,立刻有两名健壮仆妇上前。

  “不劳太傅费心!”柳文才却猛地抱紧了怀中的婉娘,如同护着什么稀世珍宝,声音嘶哑地拒绝,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难堪、屈辱和强行维持的“深情”,“婉娘……婉娘是因我受惊才……下官……下官亲自送她去寻医!下官自己照料她!”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在这颜面扫地的绝境中,挽回一丝他所谓的“情义”和男人的尊严。

  商晏君眸光微闪,并未强求,只是淡淡颔首:“柳大人有心了。既如此,便由柳大人带这位姑娘下去吧,府中医师已在偏厅候着。”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两名小厮上前引路。

  柳文才如蒙大赦,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抱着婉娘,踉踉跄跄地跟着小厮快步离开正厅,那背影仓皇狼狈,如同丧家之犬,身后还跟着一串手足无措的仆从,场面一时显得既滑稽又凄凉。

  看着柳文才那副强撑深情、落荒而逃的背影,南栀子心中最后一丝郁气也烟消云散。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夹起面前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烧肉,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嗯,太傅府的厨子,手艺倒是不错。那姿态,仿佛刚才那场闹剧的主角不是她,她只是个兴致盎然的看客。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眸望去,只见张邈逸正倚在廊柱旁,那双桃花眼隔着半个大厅,带着几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正看着她。

  见她望来,他甚至还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南栀子微微一怔。想到他刚才那番石破天惊、替她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的言论,心中不由升起一丝难得的、真诚的感激。

  虽然方式混不吝,但效果拔群。她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于是,她放下银箸,对着张邈逸的方向,唇角微弯,露出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带着感谢和几分“干得漂亮”意味的笑容,甚至还轻轻招了招手。

  张邈逸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随即忍不住地低下头,嘴角上扬。

  两人这隔空的眼神交流和笑容互动,落在某人眼里,却格外刺眼。

  就在南栀子心情颇好地收回目光,准备再夹一筷子菜时,一只捧着素白丝帕的手,无声无息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南栀子一愣,侧头看去,是一名身着青衣的婢女。

  “殿下,您的帕子。”婢女声音细若蚊呐。

  南栀子更疑惑了:“本宫并未要帕子。”她手上干干净净,何须擦手?

  婢女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却清晰地传入南栀子耳中:“是……是商大人吩咐的。商大人说……殿下手怕是‘脏了’,让奴婢给殿下擦一擦……”

  手……脏了?!

  南栀子心头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顺着婢女低垂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纤纤玉指,白皙干净,刚刚才夹过菜,哪有什么脏污?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直射向主位!

  只见端坐其上的商晏君,不知何时已收回了落在张邈逸身上的视线。他正微微垂眸,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锦帕擦拭着自己修长如玉的手指,动作优雅至极。然而,就在南栀子看过去的瞬间,他似乎有所感应,也抬起了眼帘。

  四目相对。

  商晏君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但南栀子却敏锐地捕捉到,他那双好看的、总是带着一丝温润笑意的薄唇,此刻正微微抿着,唇角下压,勾勒出一个极其细微的、却绝对称不上愉悦的弧度。

  那是一种……极其内敛的、冰冷的不悦。

  如同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无声,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压力。

  南栀子捏着婢女递来的、那方还带着淡淡沉香气息的丝帕,指尖仿佛被那无形的寒意刺了一下。她看着商晏君那平静却暗藏锋芒的眼神,再看看手中这方含义明确的“擦手帕”,一股荒谬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憋闷,涌上心头。

  手脏了?

  是嫌她碰了柳文才相关的东西(比如那盘红烧肉)?

  还是……嫌她“碰”了那个替她解围、与她隔空微笑的张邈逸?!

  好你个商晏君!管天管地,还管本宫跟谁笑?!

  南栀子捏紧了那方丝帕,她非但没有用它擦手,反而将它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她抬眸,毫不避讳地迎上商晏君深邃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冰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