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京城来人-《野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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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鹿野前世在各种电视剧里看过的一样,大魏的各级衙门门前也都立着一架鸣冤鼓。

  鼓身巨大,鼓声如雷,尤其杭州府衙这般不差钱的地方,连鸣冤鼓的质量都是数一数二的,做鼓身的木材是整块上好红木,做鼓皮的牛皮取自年份最合适最健康的牛,于是,鸣冤鼓一敲,便如春雷炸响。

  此时恰巧雨势变小,雨细如丝,雨声微弱几不可闻,于是天地间静默极了,于是显得那鼓声格外震耳欲聋。

  偏那敲鼓的人似乎想要引起所有人注意,鼓声一响,便再不停歇,第一声响之后,鼓点便如疾风骤雨,顷刻间占据所有人的耳膜。

  不仅鹿野府衙堂内众人以及门外鹿野这般凑热闹的闲人,附近路过的,左右一两条街的人,都听到了这鼓声。

  上点年纪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府衙门前的鸣冤鼓。

  于是,片刻功夫,凑热闹的人又多出一大片。

  “这是在干啥?有人敲鸣冤鼓了?”

  “是昨天码头上的事儿吗?”

  “不是不是!是新来的!我刚刚就瞅见他了,一声不吭地站那儿我还以为要干嘛呢,没想到居然是要敲鸣冤鼓!”

  “咋这会儿敲起鼓来了?我觉得还是跟昨儿的事儿有关。”

  “若是的昨儿的事儿的话,敲鼓有啥用,谁不知打——”

  “嘘!说什么呢!”

  ……

  吃瓜群众的议论声中,鼓声片刻未停。

  而雨却是暂时停了,天色也没那么阴沉了,厚重的云层被云后头的太阳镶嵌上一层花边似的亮光,仿佛那日光在试图竭力破云而出,正如那一声更比一声急切的鸣冤鼓。

  这般动静之下,端坐在府衙大堂之上的杭州知府大人自然不是聋子,早早就听到了声响,起初还愣了一下,然后发现他愣神的片刻功夫,外头围观的吃瓜群众便似乎更多更兴奋了,顿时急忙叫衙役去把外面敲鼓的人带进来。

  然而,衙役却没能立刻带人进来。

  又是几声急促的鼓声之后,一个嗓门堪比大鼓的声音悲愤嘶喊道:

  “草民要告状!”

  “草民要状告都转运使史同书,告其官商勾结,垄断盐市、擅卖私盐、欺行霸市、草菅人命!草民一家四兄弟昨日全因史同书勾结私盐贩子而遇害,草民恳求冤情上达天听!”

  “草民要状告都转运使史同书,告其官商勾结,垄断盐市、擅卖私盐、欺行霸市、草菅人命!草民一家四兄弟昨日全因史同书勾结私盐贩子而遇害,草民恳求冤情上达天听!”

  “草民要状告都转运使史同书,告其官商勾结,垄断盐市、擅卖私盐、欺行霸市、草菅人命!草民一家四兄弟昨日全因史同书勾结私盐贩子而遇害,草民恳求冤情上达天听!”

  ……

  衙役的呵斥乃至怒骂声中,那喊冤的声音却丝毫没停反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切,嘈杂声中整整喊完了三遍,叫外面凑热闹的人群全都听的一清二楚。

  而府衙大堂内。

  杭州知府手里的惊堂木差点给吓掉。

  等等。

  有没有搞错。

  他这个知府才只是四品官,都转运使那可是正儿八经三品官,你跑我这个四品官的衙门来状告三品官?

  以及——

  告史大人,那跟告他——有多大区别吗?

  “啪!”惊堂木狠狠一拍。

  “把他拖进来!”

  “越级告官,先打五十大板。”

  ……

  “咔嚓!”

  一道横贯天地的惊雷在整个杭州城上空炸响,这次不是鼓声,而是真真切切的雷声,惊雷声后,这场原本所有人以为已经停歇的大雨,顷刻间又如奔流的江河倾泻而下。

  鹿野站在府衙大堂外,听着大堂内一声又一声的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啪啪声,以及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嚎声,只觉得好似没有尽头般。

  而她身边那些凑热闹的吃瓜群众们,也在这一声声板子里,骤然间少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突然暴虐的雨势,又或许是因为别的。

  好不容易,五十大板终于打完。

  鹿野换了个姿势,抖抖蓑衣上的雨珠,正待再看,大堂内却走出几个黑脸衙役来。

  “去去去,看什么看!”

  几个衙役说着,见鹿野没动,竟然直接上前推搡起来。

  鹿野没有反抗,装作被推地后退好几步,左右一打量,才发现除她之外,竟然再没有别的看热闹的闲人了。

  十几米外倒是有几个正匆匆离去的身影,十分眼熟,正是刚才还站在她旁边的瓜友们。

  果然还是本地人经验丰富。

  鹿野拉拉斗笠,没有再说什么,扭头也跑进了巨大的雨幕里。

  天地一片汪洋。

  接下来两日。

  鹿野倒想继续她的街溜子日子,然而很快她便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如愿了。

  杭州城在戒严。

  虽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通知,但事实上就是如此。

  本来因为大雨绵延不停,街上行人就少,如今更是总有衙役上街巡逻,一见到行人便上前盘查不休,说不清来历的、来历有疑点的,二话不说,一律拿下。

  鹿野这些天出去都是做了伪装的,对人说的身份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毕竟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嘛。

  这么混了好些天都无事发生,但鹿野明白,这是因为没有人有心查验,如果碰上有心人,她那简单的乔装和谎言瞒不过人。

  于是,一看风头紧了,她便也消停了许多,不再到处乱逛,除了待在商队,便是最多去附近逛逛,比如去看看那位风湿老婆婆,询问她的腿是否还觉得疼,觉得这雨还会下多久。

  但老太太表示,雨下太久之后,她天气预报的功能会失灵,尤其这两天喝了鹿野给她的药,也不知是不是药的缘故,总之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对天气那么敏感了,是以对于明天还会不会下雨,这雨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她都爱莫能助了。

  鹿野可惜了一下下,随即表示老太太您腿脚好了就好。

  反正该担心雨停不停的不是她。

  杭州设有驿站,作为交通枢纽,左近许多城镇的官员邸报都要经过杭州驿,作为半个同行,商队落脚的脚店跟驿站还能扯上点关系,消息也比较灵通。

  于是鹿野便知道了,就这么几日,江南已有许多地区的良田被大雨淹没,庄稼眼看要淹死了,甚至有的地方已经出现墙倒屋塌的情况,于是各地官员请求赈灾的折子便如雪花般飞到了京城,那一匹匹经过杭州驿站的快马,便是一个又一个求援的信使。

  “年年有灾年年赈灾,朝廷哪来的银子哟……这该死的老天,咋就没有风调雨顺的时候?”

  不能议论前几日最敏感的事,脚店老板便只能逮着水灾说事儿,唉声叹气,长吁短叹,立刻引得脚店里为数不多的客人纷纷附和。

  鹿野也假声附和了几下,目光却是又看向窗外。

  街上,一个行人只是在街角撑伞驻足了片刻,便有人冒雨上前盘问。

  盘问的人甚至不是衙役,而是只是穿着普通衣衫,鹿野之前还以为只是普通路人的人。

  鹿野敛眉。

  什么事让他们如此紧张呢?

  只是因为前两日那个敲了鸣冤鼓的人?

  看那些吃瓜群众的反应,难道不应该早就司空见惯了么,怎么官府这次反应如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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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湖边一座低调的大宅内。

  一个骨相清癯的中年男人气定神闲地品着茶,看着雨水滴滴落在西湖上,听着下属躬身禀报。

  “大人,这几日我们严查了整个杭州城的人员,进出城时也都严查,并无发现可疑人员。或许,那个京城派人的消息,说不定是假的?”

  男人品茶的动作一顿,嘴角勾起。

  “啪!”

  “我急忙从嘉兴赶来,可不是听你说这种废话的。”

  茶杯重重落在桌上,下属吓得差点弹跳起身,噗通跪下:

  “大人请恕罪!是下属无能!下属这就着令人再多加严查!”

  “滚吧。”男人挥挥手,示意这人退下,又看向另一人,“张清河近日有什么动静么?有没有见什么外人?”

  张清河,半年前派来杭州的巡盐御史,巡盐御史官小,仅仅七品官而已,却是能够监察从三品官转运使的天子钦差。

  另一个下属同样躬身恭敬答道。

  “小的派了人日日守在他宅邸外,府中也安排了一个小厮一个丫鬟一个灶上厨娘监控,并未见他有任何异动,且近日阴雨连绵,他的旧疾似有加重趋势,这两天卧床不起,连公务都耽搁了不少。”

  男人眉头蹙起,又依次问了其他数个下属问题,皆是探查杭州城内各个大小官员,尤其盐政官员的动向。

  但所有下属的回报,都是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吗?

  男人思索着,片刻后轻哼一声,又端起茶杯,挥挥手示意所有下属退下。

  下属急忙退下之后,他的眉宇间却染上些许愁色和薄怒。

  “我倒要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敢真查我史同书?”

  没错,这男子便是两浙盐运使史同书。

  掌管两浙盐区盐务系统的最高行政长官,所有盐商都得捧着的存在。

  两浙盐运使虽在杭州有官署,但作为统领两浙所有盐区实务的长官,史同书并不能时时刻刻待在杭州,而是要经常去各个产盐区和盐场,前些日子,他便一直在嘉兴,直到前几天,他突然从京城收到一个消息,然后没过两日,便发生了有刁民竟然敲鸣冤鼓状告他的事。

  史同书自然是匆匆赶回杭州,下令彻查。

  不仅让衙役查,还让盐帮的人也帮着查。

  就是有一只外地来的耗子都该查出来了。

  可这都查了两天了,却什么都没查出来。

  近期杭州城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半年前那个还清高自傲、很是刺头儿的新任巡盐御史张清河也安安分分的。

  既然如此,京城来的那个消息会是真的吗?

  真的有人敢来查他?

  史同书觉得自己应该安心,可不知为何,就是安不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