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若我把皇帝杀了-《野上霜》

  但他不管这个。

  出的价虽不低,却正好比其他那些假清高的人牙子低,于是这生意不就落到他口袋里了?

  如今人不值钱,有丁大爷这样的主顾,他管他买人去做什么?

  反正这些孩子贱命一条,早死晚死都是个死,那么,还不如早早死了少受苦呢!

  如此想着,人牙子很是高兴地朝丁大爷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摇手:“丁大爷,有需要了再来啊!”

  正张着嘴喊着,一个背影窈窕高挑的姑娘从他身前走过。

  再然后,他便感觉嘴里吸入了一把土似的,呛地他一个喷嚏,随即,只觉得哪哪儿都不舒服了。

  “哎呦,我这、咳咳、我这咋了、咳咳……”

  人牙子一边说着,一边眼泪鼻涕一块儿流出来,再过一会儿,更是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哀哀叫着就扶着腰坐下,却仍旧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很快就生意都顾不上做,叫家人去喊大夫。

  旁边几个人牙子见了,立刻幸灾乐祸:“呸,遭老天报应了吧!咱们虽是买卖人的,但也不能做那伤天害理的事不是!”

  此时,替天行道的鹿野已经跟上了丁大爷一行人。

  刚出了人市,丁大爷便换乘了马车,又吆喝着一定要那两个漂亮孩子上去伺候他。

  丁奶娘说了他几句,但终究还是拗不过,便答应了。

  鹿野跟着跟着,便听到马车内传出孩子的哭喊声。

  她骤然瞳孔紧缩。

  -

  傅霜知回到小院时已是深夜。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换了衣裳,褪去乔装,洗漱之后,走到鹿野住的东屋,轻轻敲了下门。

  门里没有动静。

  他又敲了敲。

  仍旧没有动静。

  睡得这么死。

  他笑了,摇摇头,便没有再敲了。

  刚一转身,却见堂屋门口趴着仨小脑袋。

  见他望过来,仨小脑袋顿时吓得一缩,但随即又犹犹豫豫地伸回来。

  最大那个女孩鼓起勇气道:“姐姐出去了,让我们好好看家。”

  傅霜知蹙眉。

  “出去了,还未回来?”

  他知道鹿野会出去,毕竟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临出门前,她还让他又给她化了妆,改了眉眼,显然还想出门。

  但——

  即便出门,这会儿怎么也该回来了。

  傅霜知的心陡然狂跳起来。

  他忽然大踏步往外走。

  三个孩子吓一跳,急忙让开。

  傅霜知几乎是用跑的速度走向院门。

  却在刚走到天井处,便听到院门轻轻一声响。

  一个身影沐浴着夜色照进院子里。

  看见正朝院门跑来的傅霜知,对方显然吓了一跳,身形顿时顿住。

  傅霜知却已经顾不上了,一个箭步上前,就将人拥入了怀里。

  “怎么回来的这么——”

  “晚”字还未出口,话声便是一顿。

  因为他闻到了对方身上的气味。

  ——血腥味。

  鹿野尴尬地挠挠头,试图掩饰:“就……遇到一点事,耽搁了,哎呀你先别抱我,我身上脏。”

  说着,就要挣脱他的怀抱。

  傅霜知却不放。

  他抱着她,听着自己胸腔下的那颗心渐渐平定下来。

  闭上眼,眼里的惊讶便消失无踪。

  他笑道:

  “没事,我也不干净。”

  说着,便拥着她往院里走。

  “哎,关门关门!”鹿野还记着院门还没关呢,急忙喊道。

  但此时,三个孩子里那女孩儿已经机灵地跑上来,踮起脚把院门关上了,然后,又快速跑到那两个男孩身边,见两个男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鹿野两人,顿时摆出姐姐的架子道:“你们不要看,哥哥姐姐在亲热,我们是小孩子,我娘说了,小孩子不能看这个。”

  说着,麻溜儿地伸出小手,把俩男孩的眼睛就给遮住了。

  鹿野:……

  这小孩儿姐,懂的是不是太多了?!

  终于打发了三个孩子去睡觉,鹿野也洗了澡,洗去脸上的妆容,却见傅霜知就正正坐在她房里,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她便知道,自己干的事儿八成瞒不住了。

  虽然她本来也没怎么想瞒。

  就是——

  “……抱歉。”她磨磨蹭蹭地站到了他面前,像做错事跟老师罚站的小孩儿。

  “我……恐怕不能像你说的那样。”

  “一直走在阳光下了。”

  明明是他白天才说过的话,明明她也理解他的用心,但转眼,她就违背了他的期望。

  傅霜知没有说话,指了指旁边跟他紧挨着的胡凳,示意她坐下。

  鹿野便坐下。

  傅霜知叹了口气,随即,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布巾,放在她脑袋上,轻轻地擦她湿漉漉的发。

  鹿野没想到他是为了给自己擦头发,一时有些懵地看着他。

  傅霜知依旧不说话,只小心细致地擦拭着。

  她刚洗过澡,身上带着水汽,长长的发结成缕儿,尾端还在滴水,他便一缕一缕地擦,将每一缕发都擦地微微潮湿,不再滴水,才终于放下了布巾。

  然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等彻底干了再睡,不然小心头痛。”

  鹿野点头如捣蒜。

  傅霜知这才笑了,然后,伸出手。

  又将人拥入了怀里。

  “没关系,不能也无妨。”他说。

  鹿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回应她刚才的那句抱歉。

  她闷闷应了一声。

  “你不问我做了什么吗?”

  “那你做了什么?”

  鹿野:……

  “我可以不说吗?”

  “可以,我会自己查。”

  鹿野:……

  “我杀了那个丁大爷和他娘。”

  傅霜知没一点意外的样子,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她湿润的发,“嗯?”

  鹿野便解释。

  “我先是去了通泉县,看了那里的情况,搜集了县令和当地豪绅克扣赈济粮,并意图逼迫流民卖身为奴的证据——我没有动证据,只是记住了位置,准备其他地方也查清了再一窝端了他们。回来时,我又去了趟人市,在那里又碰到姓丁的和他娘,他们买了十个孩子,我跟着他们,在路上,那姓丁的就把两个孩子带进了马车,然后,我听到了哭声……”

  “然后。”

  “我就,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了。”

  鹿野低下头。

  “我知道我应该用更聪明更合乎规矩的法子,但是——”

  “那两个孩子,等不到那样的法子。”

  哪怕她再迟一步,那两个孩子都将遭受无法挽回的伤害。

  所以,她虽然有些忐忑,却丝毫不后悔。

  再来一次,她依旧会那样做。

  只是她也知道,在京城杀人跟在北地可不一样,尤其还是跟二皇子有关系的人。

  所以虽然不后悔,却到底有些忐忑。

  “然后呢?”傅霜知没有对她的做法做出评价,只是继续追问,“那些孩子你没有带来?还有随行的奴仆呢?”

  既然有马车,又有那丁奶娘一起,随行的自然还有奴仆。

  “那些孩子还在那里,我把他们打晕了,还有那些奴仆,都晕了或者伤了。”

  顿了顿,鹿野又说。

  “我还把他们身上的钱全搜刮了,做出拦路抢劫的模样来,不过……恐怕骗不过人。”

  毕竟是临时起意,那些奴仆又多半看到了她只一个人,而且她也没舍得对那些孩子下重手。

  拦路抢劫的人哪里会这么有轻重,还对孩子特意手下留情。

  因此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定然骗不过有心人。

  傅霜知却笑了,揉了揉她脑袋。

  “嗯,做地不错嘛,还知道遮掩。”

  鹿野眨眨眼。

  鹿野意外。

  没想到他不仅没有说她,还夸奖她。

  但她自己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的。

  “会不会……坏事?”她问道。

  那丁大爷和丁奶娘本身死不足惜,但偏偏,他们是二皇子的人,皇子奶娘在京城大街上被杀,想也知道必然会掀起一番波澜,所以鹿野是真的有些忐忑。

  同时再次深刻意识到,这里不是能任她无法无天随心所欲的北地。

  看出她的忐忑,傅霜知的心口忽然好似被针扎了一下。

  她很少会这样。

  她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甚至常常置生死于度外,让他提心吊胆胆战心惊,但——

  那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不害怕的人有两种,一是无知者,二是自信者。

  无知者因无知而无畏,自信者却是因为相信骄傲于自身的实力而无畏。

  鹿野是后者。

  在北地,在朔方,她便是这样骄傲无畏的。

  但在京城,她收敛了自己,处处约束着自己。

  像苍鹰束于鸟笼,不得展翅。

  傅霜知敛下眼眸。

  “不妨碍的。”他的声音有些冷,“不过两个奴才,我走到今日,若还怕这样的人,不如一头撞死。”

  鹿野眨眨眼。

  忽然伸出手,摸上他脑袋。

  傅霜知一呆。

  鹿野一本正经:

  “哪能为这种人撞死自己?你的命可珍贵了,谁都不值得你撞死你自己,玩笑话也不许。”

  鹿野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前世他自己撞上刀子自决时的决然。

  虽然时移世易,如今情况大不相同,但不知为何,听到他说那样的话,鹿野还是心头一跳。

  傅霜知:……

  有些好笑,又有些……

  暖心。

  他喉咙发紧,应了一声。

  “……嗯,你说得对。”

  他才不会死。

  不敢死,更不舍得死。

  夜深了,两人没有说太久话,待头发干了,傅霜知便赶鹿野去睡觉,鹿野听话躺下,听到他回去西屋,却始终没有听到他上床休息的声音,反而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还在做什么。

  让她休息,自己却不好好休息。

  鹿野忿忿,想掀被子把某人塞进被子里。

  但想一想,她又将手缩回,闭上眼。

  就让他拼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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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野的预计不错,第二日,二皇子奶娘和其子当街被杀之事便传遍了京城,成为京城今日最受欢迎的小道消息。

  “兄弟们,你们害苦了我哇!”

  一大早的,雷礼饭也不吃,谁也不喝,怨妇似的对着鹿野两人絮絮叨叨。

  天还没亮他就过来了,带着大包小包,跟做贼似的摸到小院,鹿野给他开了门,便见他胡子拉碴,眼底青黑,显然一夜没睡。

  鹿野也没费心,指指空着的厢房让他自个儿去安置。

  雷礼把大包小包往厢房一扔,随后就对着鹿野傅霜知开启了怨妇模式。

  等到傅霜知出门买早餐,带回丁奶娘被杀的消息后,怨妇已经不怨,而是俨然已经心如死灰。

  “完了完了,我们完了啊!”

  他抱着脑袋,如丧考妣,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官差破门而入,把他们三个抓走。

  “出息!”鹿野鄙视他。

  “都说了我们罩着你,姐现在可是郡主,郡主!”

  雷礼瞄她一眼,依旧要死不活。

  “那么郡主大人,您为何没有豪宅美婢环绕,反而在这小破院子躲躲藏藏呢?”

  就算原本不知道,傅霜知出门买个早餐都要化妆一下的谨慎,也让雷礼意识到了,鹿野他们在躲藏行迹。

  而躲躲藏藏的两个人,要怎么护住即将承受二皇子雷霆怒火的可怜弱小又无助的他?

  唉,天要绝他雷礼啊!

  鹿野见怎么也鼓舞不了这人,摇摇头,索性不理他。

  看向傅霜知。

  傅霜知却只是把买来的早餐推到她面前。

  “趁热吃,不是你说的么,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好吧,言之有理。

  鹿野怒啃一口包子泄愤。

  等吃完早饭,三个孩子非常有眼力劲儿地把饭桌打扫了,把用过的餐具都洗了,堂屋只剩下鹿野三人,傅霜知才悠悠地道。

  “不急。”

  他说,“明日,封赏郡主的文书和傅家平凡的圣旨便都该下来了,到时候——”

  他眯眼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但眼底蕴含的风雨,却叫人不寒而栗。

  “傅家要平反了?!真的?!”雷礼还不知道这事儿,陡然一听,登时兔子一般跳起来,又惊又喜。

  “当然是真的!”回答的不是傅霜知,而是鹿野。

  给了雷礼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她心底也有些兴奋。

  虽说都是早就知道的事,但圣旨一日不下,便一日不算尘埃落定,如今终于有了准确消息,

  鹿野自然也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