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存在之思及语言之舞》-《粤语诗鉴赏集》

  《存在之思与语言之舞》

  ——论树科《我噈喺我哋大家啫》的诗学突围

  文/文言

  一、语言解构:粤语方言的诗性爆破

  树科此诗以粤语方言为爆破点,在汉语诗学疆域中开辟出一条独特的语言隧道。"我唔系佢,唔系你/我嘟唔喺我哈……"开篇即以口语化的否定句式构建起语言的迷宫,方言词汇"嘟唔喺"(都不是)、"我哈"(我的变体)在破坏标准汉语语法规范的同时,完成了对主体身份的解构实验。这种解构并非后现代主义的随意拼贴,而是深嵌于粤语九声六调的韵律体系之中,每个音节都如同岭南建筑中的镬耳墙,以独特的弧度承载着语义的重量。

  正如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指出的:"语言符号的任意性原则在方言变体中呈现出最鲜活的样态。"诗人巧妙利用粤语词汇的能指多样性,"我"的十二种变体(我、佢、你、祂、我哋等)构成巴赫金所谓的"复调现场",每个称谓都成为独立的声部,在语言的交响中质疑着本质主义身份观。这种语言实践与韩愈"惟陈言之务去"的古文运动形成跨时空对话,却在方法论上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不是革新书面语,而是激活方言的诗性潜能。

  二、存在论困境:主体性的三重裂变

  诗中主体经历三次戏剧性裂变:"我唔单止唔系我/梗加唔喺祂"将存在主义困境推向极致。这种自我指涉的悖论,让人想起拉康镜像理论中的"误认"概念,但诗人将精神分析的个体叙事转化为集体存在论命题。当主体宣称"查实话,我系我"时,这个"我"已不再是笛卡尔式孤立实体,而是海德格尔"此在"的粤语版演绎——在"睇到嘅,睇唔到嘅"双重维度中,主体性成为流动的能指链。

  这种裂变在第三诗节达到高潮:"你哋嘟系同我咁嘅/我噈喺我哋大家嘅载体!"此处"载体"概念的提出,颠覆了传统主客体二元对立。既非萨特"他人即地狱"的消极对抗,亦非列维纳斯"他者伦理"的绝对他性,而是构建起庄子"天地与我并生"的现代变奏。每个个体既是独特的存在载体,又是集体无意识的显影介质,这种辩证关系在粤语特有的重叠句式"我噈喺我哋"中获得形式确认。

  三、集体记忆:南粤文化的诗性编码

  作为创作于粤北韶城的作品,诗中潜藏着岭南文化的集体记忆密码。"沙湖畔"的地理标识,与陈献章"江门学派"的自然哲学形成精神呼应。当诗人写下"我噈喺我哋大家嘅载体",实则暗合冼玉清《广东女子艺文考》中"粤人重实际而轻玄思"的集体性格,却在诗歌中实现了从实存到玄思的哲学跃迁。这种在地性书写策略,与艾略特"传统与个人才能"理论形成互文,方言成为连接个人记忆与文化传统的脐带。

  诗中"睇到嘅,睇唔到嘅"的视觉辩证法,令人想起岭南画派"折衷中西,融汇古今"的创作理念。诗人将视觉艺术的留白技法转化为语言实验,在可见与不可见之间开辟诗意空间,这种空间既是沙湖畔的地理实景,更是南越文化记忆的抽象场域。正如司空图《二十四诗品》所言"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树科在方言的有限性中抵达了诗意的无限性。

  四、诗学革命:从抒情到思辨的范式转换

  此诗最深刻的革命性,在于完成从抒情传统到思辨诗学的范式转换。传统粤语歌谣擅长以"月光光,照地堂"的具象叙事传递集体情感,而树科却将语言本身作为勘探对象,构建起德里达所谓的"文字学"场域。诗中"我"的十二次变奏,恰似十二面棱镜,折射出现代性困境中主体性的多重光谱。

  这种转向在结尾句达到哲学高度:"我噈喺我哋大家嘅载体!"当"我"成为"我们"的载体,个体叙事升华为集体存在论宣言。这种表述既是对卞之琳"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的互文性改写,也是对穆旦"我们相隔如重山"的超越性回应。在粤语方言的褶皱里,诗人找到了连接个体与集体的语言脐带,完成了一次东方智慧与西方哲学的诗学对话。

  五、语言伦理:方言书写的当代使命

  在全球化语境下,此诗的方言实践具有特殊文化政治意义。当标准语不断吞噬地方性知识,树科选择"以毒攻毒"的策略,用方言的"毒"解构中心主义的"毒"。这种书写伦理暗合哈贝马斯"商谈伦理学"的民主诉求,每个方言词汇都是平等的言说主体,在诗歌文本中展开对话与协商。

  同时,诗人展现出高度的语言自觉:"我噈喺我哋大家啫"中的"啫"字,既是粤语特有的语气助词,也是解构宏大叙事的手术刀。这个看似无意义的语尾词,实则消解了诗歌结尾的确定性,使全诗始终保持开放状态,如同维特根斯坦所言"语言的界限即世界的界限",在方言的边界处拓展着诗意的可能。

  结语:在语言的迷雾中寻找星光

  树科此诗犹如一艘航行在语言海洋的夜航船,方言是它的罗盘,思辨是它的帆桅。当诗人写下"我噈喺我哋大家嘅载体",他不仅完成了对主体性的哲学勘探,更在汉语诗学版图上插上一面独特的方言旗帜。这种书写实践证明,真正的诗歌革命不在于语言的暴力颠覆,而在于在现有语言体系中发掘被遮蔽的可能性——就像在粤语的九声六调中,总能找到通往星辰的秘密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