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骤雨与残烛-《旮旯村旮旯事》

  小玉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带着说不出的愧疚。想起自己编造的那些谎话,想起李阳可能因此遭受的指责和唾骂,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烫的她不敢抬头看刘菲菲。

  战龙的威胁还像冰块压在心底,可此刻,更多的是对李阳的亏欠感在翻涌。她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僵在那里,死死的攥住拳头,任由慌乱、懊悔和无措像潮水般将自己淹没。

  这一刻,小玉的心跳的像要撞破胸膛。方才被愧疚掀起的事情,几乎要顺着喉咙滚出来——他想把战龙的威胁、李阳的无辜,一股脑全倒给刘菲菲。

  这念头刚起,战龙那张阴鸷的脸就撞进脑子里。战龙和战天是亲兄弟,战东山虽是警察,可战龙是他亲叔叔啊,血缘连着筋,真到了跟前儿,他能向着自己这个外人?自己不过是个挣扎在底层的小市民,手无寸铁,拿什么去跟人家硬碰硬?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

  小玉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犹豫被一成决绝压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刻意绷紧的冷静:‘’菲菲,你别再问了,那天,就是李阳把我硬拖进包厢的,我没有诬陷她。‘’

  说完这话,她飞快地别过脸,不敢去看刘菲菲的眼睛,只觉得背后沁出一层冷汗,黏糊糊的贴在衣服上,像裹了层湿泥。

  刘菲菲见小玉神色慌乱,显然应有顾虑,便又开口劝慰:‘’小玉姐,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东山他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小玉听了这番话,沉默片刻,只轻声道:‘’菲菲,我相信,好人定会有好报。‘’说罢,便埋头继续忙活,任凭刘菲菲再怎么追问李阳案子的事?,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刘菲菲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小玉姐,你把我的手机号记一下吧。以后不管遇上什么事,尽管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帮你。

  小玉脸上掠过一丝迟疑,但终究还是拿出了手机,把刘菲菲的电话号码存进了电话簿。

  饭菜刚端上桌,夏雨就恰巧赶来了。一家人围在桌前,望着刘菲菲张罗的满满一桌菜,不由得赞不绝口,连声招呼,小玉一起入座,可小玉迟疑不肯,腼腆地转身进了厨房收拾。

  席间,一家人边吃边聊,气氛热络。战天望着眼前的光景,不禁感慨万千,从当年下乡插队的艰苦岁月,聊到如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他语气渐沉,看向战东山和刘菲菲:‘’咱们现在日子好过了,可别忘了,还有不少人仍在为一日三餐奔波。往后遇上有难处的群众,能帮一把就多帮一把。

  战东山闻言点头,接过话茬:‘’爸说的是。下个月入冬后,全国就要展开扫黄打黑百日行动了,尤其要重点整治那些欺压百姓的黑暗势力,务必让大家伙能踏踏实实过个祥和年。

  战龙听了战东山的话,心头猛地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故意放缓了语气道:‘’东山,省城在你的管辖之下,难道还藏着黑暗势力?如今是和谐社会,讲究的是公平公正?老百姓谁不懂法?还有那种欺男霸女的事。‘’

  战东山听完战龙的话,眉头拧成了川字,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龙叔,你这话就偏了。越是看似平静的地方,越可能藏着暗流。和谐社会不是喊出来的。公平公正也得靠实打实的整治去维护。真要是没人懂法、没人敢犯事儿,那这百日行动又何必展开?有些黑恶势力藏的深,专挑软柿捏,老百姓就算懂法,不是也难免被威势所迫。咱们帮差的,不就是要撕开这些伪装,让阳光真正照到每个角落?‘’

  战东山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神闪烁了两下,随即哈哈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东山,你这话说的莫名太严重了,真有那么邪乎?我在省城待了这些年,倒没听说过什么了不得的恶事。依我看,多半是些小打小闹,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再说了,真要出了什么事,你们这些当差的在,还怕镇不住?‘’

  他放下酒杯时,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两下,话里话外总带着点刻意淡化的意味,仿佛想把这话题轻飘飘接过去。

  战东山正要反驳,这时小玉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端着一盘水果,脚步有些局促。“大家吃点水果。”小玉轻声说道。

  战龙看到小玉,眼神微微一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端起酒杯,起身走到小玉身边,“小玉啊,多亏你站出来指认李阳,不然那小子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呢。”

  小玉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应该的。”她不敢去看战龙的眼睛,只觉得那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战东山看着这一幕,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刚想开口询问,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好,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战东山歉意地说道:“爸,龙叔,家里突然有点紧急任务,我得先走了。”战天站起来说:‘’那咱们一起回去,小弟,咱们改天再聚。‘

  战龙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也好,东山工作要紧。”

  战东山一家四口匆匆离去。小玉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战龙脸倏地沉了下来,眼神像探照灯似的,在小玉身上扫来扫去。‘’小玉,才在厨房,你和菲菲都唠了些啥?

  小玉身子一僵,声音发虚:‘’没、没什么特别的,就说些家常话……她还说,要是我日子上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找她,她肯定会帮我的。

  ‘’就这些?‘’战龙的嗓门陡然拔高,像炸雷似的,在屋里响起来。小玉吓得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声音抖的不成样子:‘’龙,龙哥,真的就这些……你要是不信,去问菲菲也行……‘’话没说完,泪珠已经噼里啪啦砸在衣襟上。

  战龙瞅着他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模样,脸色又倏的缓和下来。他抬手轻轻拭去小一脸颊的泪,指尖带着有些微粗糙的暖意,声音也远的像化了的糖:‘’哭啥呀,傻丫头。龙哥,跟你开个玩笑呢‘’他拇指摩挲着好湿凉的脸颊,语气越发温柔,‘’明天咱去旮旯旅游度假村住上几天,好好散散心,咋样。

  小玉的身子微微发颤,她点了点头,眼里盛满了无助与恐慌,像只迷失在暴风雨里的羔羊。

  就在这时,小武慌慌张张的闯进来,声音带着止不住的急促:‘’龙哥……不好了!咱们手下的弟兄,又……又被抓进去三个!‘’

  战龙‘’腾‘’的一下站起身,忙追问:‘’小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武耷拉着的脑袋,声音低哑:‘’三个兄弟在娱乐城喝酒,跟人起了冲突动了手,把对方两人打成了残废,当场就被条子抓走了。‘’

  原来,战东山正是因为这场斗殴事件,才急着赶回去的。

  战龙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低吼道:‘’都这时候了,还他妈给老子捅娄子!‘’他猛地掏出手机,拨通了赵虎的电话。

  电话一通,他便对着听筒怒道:‘’赵老虎,你在哪?你的手下就管不住吗?都什么时候了?还惹这种事!‘’

  听筒那头传来赵虎虚弱的声音,带着气若游丝的疲惫:‘’龙哥……这一个多月,我一直在住院……医生说,我得了肝癌。晚期……没多少日子了……‘’

  ‘’什么?‘’战龙失声反问,脸上的怒意瞬间僵住。他立刻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上了难以置信的急切:‘’兄弟,这病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一声?你等着,我马上去医院看你!‘’

  战龙转身瞥了一眼一旁的小玉,扭头对小五吩咐道:‘’小武,你在家里陪你嫂子,我去趟医院。‘’说完,他起身快步走出了房间。

  车子在路上疾驰,战龙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脑子里反复琢磨着今天的事。大哥,今天突然全家过来,说是单纯的拒绝。可从前家庭聚会,大哥向来都是订好包厢再通知自己过去的。

  今儿个这阵仗,怎么都透着不对劲?

  难道……是东山已觉察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一念及此,战龙后令猛地窜起一股寒意,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战龙推门进了病房,一眼望见病床上的赵虎,心头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堵的发闷。不过两个月没见,从前那个走路带风,嗓门比谁都亮的赵虎,此刻竟瘦的脱了型。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突兀耸着,脸色白的像宣纸,连嘴唇都泛着青灰,往日里那双总是瞪得溜圆、透着股狠劲的眼睛,此刻半眯着,眼窝旋成了两个深洞,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眼皮松垮垮的搭着,呼吸也轻得像风中残烛,胸口微弱的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似的。

  赵虎瞥见推门进来的战龙,挣扎着就要从床上坐起,枯瘦的手掌撑着床单,额头沁出了冷汗。他喘着气,脸上堆着几分愧疚:‘’龙哥……对不住,是我没有看好底下的兄弟,给你添乱了。‘’

  战龙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脸上努力挤出笑意:‘’兄弟,事都出了,花点钱总能摆平,你别往心里去。眼下最要紧是你的身子,其他都不重要。‘’

  赵虎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比哭还难看,更轻的像羽毛飘:‘’龙哥,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也就年前年后的光景了。‘’他抬眼望向战龙,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我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家里那几口人,七十多岁的老娘,还有妻儿老小……小儿子才十二,我这一走,他们孤儿寡母的,往后可怎么活?‘’

  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胸腔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咳的身子都蜷成了一团。好不容易过了这阵,他攥紧战龙的手,指腹冰凉,带着恳求:‘’龙哥,咱们兄弟一场……我走后,你能不能?……替我照看他们一二?‘’

  战龙反手紧紧握住赵虎的手,眼眶微微发热。恍惚间,脑海里突然涌起初见赵虎的那一幕——

  那是自己刚做小买卖,在夜市支了个地摊。生意刚有起色,对面的同行红了眼,竟找来三个混混捣乱。那伙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把他的货掀了一地。他气不过上前理论,没说两句就动了手,可她一个人哪是三个混混的对手,没几下就被打的鼻青脸肿,嘴角淌着血。那伙人还叉着腰恐吓,让他赶紧从这消失,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就在他又疼又气、无计可施时,一个魁梧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那人没多问一句,见三个混混这般欺负人,抢起拳头就冲了上去。不过片刻功夫,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混混们就被打的哭爹喊娘,抱着头跪地求饶。

  那男的指着他,冷喝着让混混们磕头赔罪,还硬逼着他们掏出一百块钱当损失费,在那会儿,一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混混们虽老大不情愿,却还是哆哆嗦嗦把钱塞给了他,这才被放跑。

  后来战龙拉着那个人去小饭馆道谢,才知道这个路见不平的汉子叫赵虎,在货站当装卸工。

  经历了那回事,战龙心里跟明镜似的,做生意光有脑子不行,还得有能撑事的人脉。打那以后,他一边把生意盘活,一边有意结交那些道儿上的人物。好在战家在省城根基不浅,生意场上的人多少都给几分薄面,他的买卖做的顺风顺水,摊子越铺越大。

  一年光景,他就从摆地摊的小贩,折腾起了批发的营生。

  那天送货路上,他意外撞见了赵虎,见他还在货站扛大包,黝黑的脊梁上印着汗渍,工装裤子膝盖处磨得发亮。战龙停下车喊住他,笑着说:‘’兄弟,别干这装卸的苦差事了,跟着我干吧,保准比现在强百倍。‘’

  赵虎瞅着战龙一身挺括的衣装,再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灰尖的胶鞋——这些年起早贪黑扛货,也只能勉强糊住一家老小的嘴。他没多犹豫,咧嘴应了声‘’好’’。

  就这样,赵虎成了战龙,身边最得力的干将,更是能把后背托付给对方的过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