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韶华寂寞,敬玄开旭。-《暮客紫明》

  杨暮客正如费麟所说,在鹿朝土地上做功德,只是打个样儿。

  自打他离开。鹿朝行走的修士们开始重新审视神国崩溃之后的神官们。或许非是只有清剿干净一条路。比速度,不如比深耕细作。

  这些修士也渐渐叮嘱沦为妖精的旧日神官,重新开始做事,为了来日神国重开做准备。

  至于罗怀,他萌生悔意,开始将除邪祟和修行挂钩,不再求立竿见影。时不时遇见了同道,共同协商。除妖和整治地脉,也就一并做了。

  杨暮客自是不知其中变化。因为他此时已经顺路回到了罗朝,去费麟的神国领功。

  费麟的玉闺之外,龙女侍立。

  “麒儿,你说我该赏你什么?”

  杨暮客闷头不言,“娘娘不必赏……”

  费麟哼了声,“纵然咱娘俩再亲,也不能做了事儿没赏。我乃是元灵大神,司掌神权。那些神官儿可是都瞧着呢……要赏。”

  杨暮客喜滋滋地低头,“小子听娘娘吩咐。”

  “你宗门给了你护身宝衣,却一样像样的配饰都没有。本神便赐你一条腰带。可变化大小,助你搬运土行。”

  龙女端着托盘将腰带送到杨暮客身前。

  那腰带自己缠到了杨暮客身上,杨暮客当即便有炁机感应。如当年小楼姐求来的仙玉似有同工之妙。

  进了费麟玉闺,自然是说些体己话。

  杨暮客冷不丁问了一嘴,“您准备何时重建东边儿的神国。”

  他自然是问的鹿朝。

  费麟嗔怪地剜他一眼,“这事儿是我等神只能管的吗?要看罗冀皇朝何时改了名号,上下齐心,如此方能吞下那一方土地。修士不得干预人道,我们神只就能啦?罗冀若是能南北统一,一举东征建立社稷。本神自然差遣神官前去整治。”

  “可不能这么一直放任不管……”

  费麟戳他脑门,“收收你的慈悲心。”

  杨暮客只能暗叹一声。

  辞别费麟神国,一路直扑西耀灵州和中州之间的沙海。

  黑砂滚滚,落日秋寒。

  有了一只狐狸与蔡鹮相伴省了杨暮客许多法力。这火狐帮着蔡鹮取暖,杨暮客只需要维持防砂阵法便好。

  不过两三日功夫就来到黑砂观。

  福水子亲自门前迎接。

  这黑砂观修在一片绿洲里。

  一条龙破水而出,半空盘旋化作龙女。敖麓半空作揖。

  庆钟十二响,杨暮客脚踩白玉阶大大方方。这黑砂观人丁单薄,只有寥寥数人门前守候。福水子,既是修为最高的,也是面貌最年轻的。

  “福水子恭迎上清门观星一脉长老大驾光临!”

  杨暮客浅浅一揖,“道友慈悲。”

  一番科仪过后,福水子引着杨暮客来到偏殿客室吃茶。

  “十多年,修建这么一座庙观立在黑砂之地,想来道友十分不易。”

  福水子面露感激之色,“还是多亏上人一路留下的情缘。晚辈沾光,有了龙王和龙女相助才不缺了水。修庙观容易,守庙观难啊。若无龙种引水,不知要花多少人力去勉强维持。”

  “不敢当。”杨暮客抿嘴一笑,“不知兮合真人此时在何处?”

  福水子打量杨暮客,“您还能不知?上人渡海之时遇见了邪修,长老已经前去追查。”

  “原来如此……不过兮合真人竟然也成了长老?”

  杨暮客这观星一脉一根独苗,他自己当长老自己当弟子。可这正法教家大业大,卢金山和赤金山还只是旁门,兮合莫非不做他那魂狱司的执事了?

  福水子不敢置喙,话音一转说到了邪修之事上,“紫明长老有所不知,这中州宗门迁回以后,邪修搭帮结伙外出掠夺已经屡见不鲜。”

  杨暮客哈哈大笑,“这帮鬼鬼祟祟的东西,贫道在鹿朝那破落地方,邪神侵染都不见有邪修现世。反而要跑到中州之外去寻天材地宝。”

  “上人。正是因为鹿朝人道衰败,才没有掠夺血食的用途啊。那些邪修,定然要在人道昌盛之地,寻好苗子方能炼丹入药。而且鹿朝的妖精要么是北面来的,要么就是原本的神官。都是有根脚,天地所生的精灵性情早就磨没了。”

  杨暮客笑声尽数被噎了回去,感情他没遇见邪修是因为他选的路径好。

  “贫道此行西去还愿,会一直到西方另一处沙海,可有邪修?”

  “这晚辈如何敢笃定,不过想来会有……”

  杨暮客静静抿一口茶,“多谢道友提醒。”

  “上人万万要小心行事。邪修不敢泄露行踪,您若是遇见了当上报宗门不可独自犯险。”

  “明白。”

  杨暮客领着蔡鹮继续穿梭沙海,渐渐看到了远方的一抹绿色。

  他对蔡鹮说,“鹮儿,我从此路过时,你还未曾入伙。贫道就是在此处,放走了一个江女。十多年过去,也不知那江女如何。当时还有一头牛妖,更不知那牛妖怎么样了。”

  蔡鹮看到茫茫草原,也觉着新奇。她一路随着杨暮客走南闯北,却也少见这样一望无际的草原。纵然是鹿朝之南的高原上,都比之逊色几分。

  “道爷,这里水草丰茂,怎地没人居住呢?”

  是啊,杨暮客不禁暗骂自己当年愚蠢。一个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竟然有一个孤零零的女子和一只牛妖活了许久。他竟然轻信女子之言。

  杨暮客开着天眼,指着东南方,“那处有一条浊炁侵染的河流。凡人若无应对方法,每到南海水炁吹来,便会生瘟。谈不上是浊灾,但生人身子骨会越来越弱。试图来此拓荒的人渐渐死了干净。自然留下各种诡异传说。如此便没人来了。”

  蔡鹮天真地问,“那为何没有修士去治那条浊染之河?”

  “已经在治啦。千百年后,许是此地就有人放牧跑马。”

  蔡鹮这才嘻嘻笑道,“那可真好。”

  杨暮客心疼地揉揉蔡鹮发髻,千百年后……你这丫鬟又看不到。

  就在杨暮客走后不久,黑砂观中福水子得了宗门传讯。昭通国北部有邪修作乱,求法剑现世。

  福水子即刻下令,“观中弟子听令,结成四象阵,定位西北,请正法宝剑降世。”

  杨暮客回头一望,只见那黑砂滚滚的天机出现一道巨大的剑光,剑光牵扯成一条长线,后面尾随着数颗流星在天边划过。

  最亮的那颗流星不是旁人,正是福水子。

  忙啊,都忙。

  杨暮客摇摇头,继续领着蔡鹮往前走。

  来到了昭通国边境,此地商贸依旧兴隆。罗朝和冀朝合并,给了昭通国巨大的商机。

  罗朝的粮食作物和冀朝的工造产品,尽数沿着北边山峦商路运抵边境。

  冥冥有感,有一份他遗忘已久的情缘在等着他。

  杨暮客指尖掐算,却模糊不清。他不敢起卦,只能顺着灵机指示前进。

  昭通国国神观中一个妙龄女子穿着一身道袍,正在勤修早课。她自打入观就与别人不同,学什么都快。不管是辩经,还是行科,其余师兄弟都要依着她指导才成。

  宫里早就知晓有她这么一个人。早年间宫中还常来人问她卦辞,但近两年都不来问了。她也躲了清闲。

  杨暮客领着蔡鹮游山玩水一般,来到观中。

  昭通国国神显灵,“上人,那便是坤道居所,您不能去。”

  杨暮客面色一黑,“怎么,还怕贫道进去祸害了女子?贫道乃是玄门正宗,做事自有章法。”

  国神戚戚唉唉,“这……您身边有女子。去通传一声不就好了。守着规矩总比不守要强。”

  小道士气笑了,“蔡鹮,你进去。看哪个女子顺眼,拉出来让你道爷相相面,看中了,道爷收进房里给你做伴儿。”

  国神嗖地一声化成一股烟钻进地里不出来。

  上门高人这么不要脸,他一个小小的属国国神又能说什么。

  但杨暮客真的守了规矩没进去,蔡鹮也当真进里面找。

  找了半天,她真的瞧见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那女子静静地窗前看书,蔡鹮二话不说扯起女子就往外走。

  “姑娘,你怎么进来的?”

  蔡鹮冷眼看他,“我家道爷找人。说让贫道看顺眼就拉出去。贫道看你顺眼。”

  那坤道修行俗道十来年,几乎是与蔡鹮道行相当。伸手压腕儿,一推一拉。蔡鹮好悬让这女子挣脱了去。

  蔡鹮与杨暮客修习坎术,一身水意早已深入骨髓。水袖之下白嫩胳膊如蛇,绵软纠缠,借力抓住坤道肩膀,一个拧身将坤道压在身下。

  提着坤道肩膀让她再挣扎不得。

  杨暮客看着蔡鹮把那女子押出来翻了个白眼。

  “你就不会好好说话!”

  蔡鹮昂着脖子,“道爷你收进房里,自然要分个大小。”

  噗,一旁蹲在地上的狐狸都笑了。

  杨暮客对着女子招招手,“你还认得我么?”

  女子看着杨暮客就愣住了。

  她自然记得当年有一个俊秀道士去婆婆摊上要吃饭。但手里的通票找不开只能作罢。

  她为此还怨过婆婆,说让那公子吃了一顿。不知能赏下多少钱。比那些苦哈哈过来吃定然要给的多。婆婆也能少摆一日摊子。

  婆婆去世后,这囡囡还记得那日的争论。好似成了她心中一个过不去的坎。没了婆婆,国神观好心收留了她……她很少再去想那段苦日子。

  但她总觉着,那道士的模样,就该是她学习的方向。

  杨暮客让蔡鹮回来,“你松开她,贫道是有些话要与她说。方才都是玩笑之言,你还当真了?”

  蔡鹮哼了一声,“就是因为知道你说的是玩笑,我才这般做得。让你晓得,这样的玩笑也莫要开。你不当真,也不怕别个当真吗?”

  杨暮客一肚子话都被噎回去。

  那坤道细细打量杨暮客,声音软糯地问,“贫道春兰,不知道友何方修持?来寻春兰是有何事?”

  杨暮客掐子午诀欠身,“道友想来是缘分未到。仍旧蒙尘于此。姑娘根骨不凡,贫道本是结缘来的,弄了一桩丑事还请勿怪。六丁六甲之命者,昭通国圣人,紫明于此见礼了。”

  这一躬身,坤道身上有些属于杨暮客的气运重新飘回来。杨暮客那一丝炁机感应也终于消散。

  春兰听得迷迷糊糊,这是什么话?六丁六甲之命?他说我应该是修士?圣人?难道是当皇帝吗?

  蔡鹮则皱眉,心中有些泛酸。怎么就有这么好命的女子。

  狐狸跳到蔡鹮怀里,用脑袋蹭蹭她。

  杨暮客一声叹息,便招呼蔡鹮往外走。

  “道爷,你说她是六丁六甲之命,是要收她为徒?”

  “我观星一脉要得是大气运,她扛不住。收不了。”

  “那你为何要来寻她?”

  “贫道当年经过,许是气运把她压住了,许是旁人以为她身上有贫道的气运不敢来收徒。总归话说清楚了,还她前程。”

  蔡鹮惊呼,“您这大气运对别人来说还是坏事儿?”

  杨暮客站定叹息,“不然你以为呢?”

  本来杨暮客想就此离去,当年他收不住自己的气运,让这有根骨的小囡荒废了些许时光。不过好在俗道功底结实,想来入道修行也非难事。

  偏偏夜里他瞥见了皇宫中红光闪闪,有煞气成云。

  听见蔡鹮睡着了,他静静起身,飞身而起直奔国神观。

  国神从神像里走出来,杨暮客冷冷地看着小神。

  “贫道夜观气象,那皇宫气运不对头。你这国神是否该给贫道一个解释?”

  国神跪下磕头,“上人,皇宫里去了一个邪修,蛊惑当今圣人,以国力供养他修行。若非如今商业繁华,昭通国的国运早就被抽干了。”

  “没人管?”

  “对修士来说,他这般胡作非为,日后定遭天谴。何必多事。却苦了我等神官,不敢言明,亦怕那邪修用香火要挟。”

  杨暮客叹息一声,果然如此。当年至今真人证道之时,正是对抗西岐国内有邪修蛊惑皇族。但至今真人不曾提剑杀进去。后面还是杨暮客把这一滩水搅浑才让至今不得不出手干预。

  如今杨暮客他也面临同样的问题。

  该如何做?

  杨暮客来回踱步。

  不管邪修?不是他杨暮客的性子。

  提剑杀进去?那是干涉人道。

  杨暮客看着门外天光蒙蒙亮,玄夜退去,旭日开光。

  且留在这处几日下一盘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