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苦学参悟,-《暮客紫明》

  就在杨暮客埋头苦读之时。

  朱颜国对南枭国的北伐已经准备完毕。诸多女将军摩拳擦掌,要打出一世荣华,要打出名扬千古。

  但南枭国这些玩儿阴谋诡计起家的诸侯联盟,又岂能引颈就戮。

  早几年,这些诸侯权贵都以为北面的朱颜国是虚张声势,无非就是要些供奉,要些人口。把持着中州大船靠岸的港口,他们这人贩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钱与人,都不算事儿。

  初两年,几个靠近港口的诸侯意图委曲求全,朱颜国黎氏提什么要求,他们都肯答应。只求别兴兵南下。

  但后来,他们察觉黎氏不为所动,朱颜国战事准备从未停止。尤其是南边郡的袁家主母,一路砍杀,拓土百里之疆。南枭国北部边防节节败退。

  就在南枭国议会以为袁家主母要长驱直入时,袁母停止了南征的步伐。开始整合土地,开始驻军耕种,似乎做好了长期驻扎作战的准备。

  南边郡,就像一根钉子,狠狠地插入了南枭国的版图之中。

  往两翼扩展,可横切南枭国土,若长驱直入,则直达京畿,打散议会。但袁母同时落入了南枭国的包围圈。

  三面环敌,她岿然不惧。

  五年如一日,绷紧了一根弦。

  这女子,敢笑南枭无一是男儿。

  既然正面打不过,打不得。南枭国诸侯又开始做起了老行当。

  朱颜国东南有一片无人地,穿过这无人地,便是乱星堆。

  南枭国数千年向外输出他们的诸侯议会政体,弄乱了一个本存于世的王国。最后四分五裂,打打杀杀千年不止。岂是一句民不聊生可以带过?

  “吴大王。朱颜国这女子当家,我等都以为这帝国该是越来越弱,岂料如今活得越来越好了。今日她们对南枭国用兵,来日会不打到你们乱星堆?您于此占了一座山称王,手底下也不过数百万人口。能够朱颜国喂一年妖精吗?”

  吴莫赞哈哈大笑,“都是吃人,谁还不算妖精?你这使节不远万里跑来我这儿?要我去冒犯那女帝威名,我山头这百万人?够人家讨伐一次吗?纵使她不讨伐,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们买粮的陆路挡了,我去哪儿买粮食?你们南枭国卖吗?”

  “卖!怎么不卖!”

  吴莫赞哦了一声,“不惧海上大妖?准备出兵打通海路了?”

  “吴大王,您不想想。那无人地一路妖邪满地走,小人既然能从陆路过来。自然是有本事把握粮食运道。只要大王肯助我等,弄乱朱颜国东南边疆……嘿嘿。那朱颜国女子,各个细皮嫩肉。您不喜欢吗?”

  “喜欢,怎么不喜欢。可这东南,毗邻沙海,长得可都不怎么样。还是要往里些的才够漂亮。”

  使节听着山匪附和,便知其不准备答应这桩交易。但使节不急,静静地抛出一句话。

  “吴大王。乱星堆乱了几千年。”

  “这话说得好,为什么会乱了几千年呢?”

  “是我们南枭当年辅佐的不到位,这点,我家公爷常常与我念叨。祖上不仁义,没能助尔等完成变政大业。但这朱颜国,非是男子当家,却一日比一日强,一日比日好。这不应该啊……谁人不嫉妒呢?我家公爷嫉妒的要死。吴大王,您嫉不嫉妒?”

  听了这话吴莫赞不言声。冷冷地看着使节。

  使节笑笑,“南枭国与此地距离太远了。当年变政不成,非我南枭国背信弃义,而是路途遥远,始料不及。何曾想尔等祖上因皮毛利益便分道扬镳。”

  “当我不敢杀你?”

  “杀了我何用?我之项上人头,若能平复乱星堆民怨,大王尽管拿去用!”

  吴莫赞冷笑,“来人……”

  “大王且慢。听我说完,说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

  “大王,我打无人地过来……”

  吴莫赞依旧冷笑,嘿嘿一声,“妖精遍地之所,的确不易。”

  “大王,我是领着一众使节……与各个山头商谈。我为主,首要先来见您。这千人队伍,浩浩汤汤,万里之遥。我从无人地过来……”

  “粮道当真能通?”

  使节躬身长揖,“百万石粮草,岁末可达,首批交易,不取分文。”

  “不就是去西北打家劫舍。吴某答应了。”

  使节离开吴莫赞的山头,面皮刺挠刮刮耳朵,一瞬间面上毛长,嘿嘿一笑。

  “曲爷爷,咱真让开路去给那乱星堆的人送粮食?”

  “去去去!这些年了,变成人还没学会人样。咱们在那南枭国过得不好么?有人能做,谁在山沟沟里猫着当妖精。吃人吃得胆战心惊,生怕天上下来一个修士拿雷给劈了。与那些小辈儿商量好了,运粮又运人,把人肉喂到嘴边上,还愁那些小辈不开眼?”

  “曲爷爷,您在那公爷家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叫什么爷爷,现在你要叫我大人!”他拿着指头敲敲令牌,“咱也有了人道气运加身。只要不人前显法,这要功德有功德,要人肉有人肉。纵使他们南枭国打输了,老子我往朱颜国一钻,还不能当一个富家翁?”

  “可……曲大人。若朱颜国打赢了南枭国,那咱们无人地老家还能留吗?就算是几百妖丹大修,也打不过人道战阵。”

  “管他们死活!”

  朱颜国京都之内,御史台风风火火,将那些与南枭国有勾连的勋贵尽数查出来。

  女帝在御书房看着议政殿递过来的奏章,轻轻抚摸膝盖。

  “去问问钦天监,这秋祭该是祭多少人头合适?是以燎礼合适还是以瀹礼合适?”

  “奴婢领旨。”

  门外女官传讯,“圣人。中堂大人求见。”

  “让她进来。”

  黎中堂笑吟吟地走进来,“圣人,怎么都抓了。我那家都回不去了,尽是串门子求情的。”

  女帝抬眼看她,“那就住我这宫里吧。有的是地方让你歇息。”

  “臣是来求情的。”

  “朕无情。”

  “南枭国的裕量公说了,我们要是真动了手,就把那深水港口给炸了。一个舢板都不留下。”

  “让他炸,再挖一个新的。”

  “圣人如今好大的脾气。那要多少奴隶才做得成,又要花多少时日?莫不是……天癸来了?”

  女帝终于露出些许笑容,“姐姐该是去领兵平息天妖之祸了。正巧躲了那些人情,朕赐你金刀,代朕亲自出征。”

  黎中堂那曼妙身姿僵硬了下,面色凝重地问,“圣人当真要平权?”

  “你都说了,朕天癸来了脾气不好。自该是那没有天癸时日的男儿当家些日子。”

  “先是三五日,后面怕就收不回来了。”

  “骂不到你黎中堂头上……”

  黎中堂愕然地看着女帝,“圣人……打下来南枭国,那可是数亿男儿。玩手段的本事一个赛一个。”

  “你当朕会留下那些人吗?”

  “如此无道,不怕报应?”

  女帝按桌起身,她可比黎中堂高出来一头还多。头上的步摇钗纹丝不动,逼视着黎氏女子魁首,“朕。不怕。”

  昌祥公封地内,贾小楼正在忙着置办君甲内臣的衣料。

  当初查账,账簿上有“甲田”作伪。玉香在她耳旁多嘴一句,这“甲田”是奇门遁甲之意,既不是首要好田,更不是兵甲之田。就是藏私产的田土。

  上头来人,若是查皇家御用之物,这“甲田”便要归为棉麻之田,为兵甲内衬提供原料。若是查兵甲内衬,这“甲田”就摇身一变,成了皇家御用织物的桑田。

  但里头从来种得都是桑树,绫罗锦缎私售各方,昌祥侯便是死在分赃不均上。

  贾小楼归来,圣人给她这郡主封作昌祥公。头一年丝毫不动,等着出货那一日。

  一把大火,连人带货烧了干净。就此与那些旧日的利益关系也烧了干净。

  这火是季通亲自去放的。

  放了这把火,小楼给了季通数不尽的钱财。让他在昌祥镇边上的官道上开了一个茶园。五十亩茶地,季季新采鲜茶,好价钱,好品味。

  小楼和季通的联系就此也就断了。

  许凡人跟着季通,在茶园里做了一个护卫。许天真则跟着玉香,学些俗道道法。

  这一日,妹妹许天真来探望哥哥。

  许凡人已经长成了七尺男儿,壮硕骇人。万泽大洲这灵韵丰沛之地,小伙子的武艺比季通差不了多少了。

  “阿兄,季大爷呢?”

  “屋里睡着呢。”

  “这么大的酒味儿?你也不管管。喝死了怎么办?”

  许凡人摇摇头,“管不得。若想管,少不得一顿鞭子。”

  “阿兄。他这样,你还怎么走?”

  许凡人皱着眉,“等他哪日喝醉了,我就扛着他跑到南枭国,坐船出海。回中州。”

  “听公府里的人说,南边儿要打战了。咱们来时,见过的那位袁母袁将军,已经打进去几百里。如今织造司和兵部日日来人,催货。怕是也要准备好兵马开战。打起来不知何时才能太平。阿兄你走不得了。”

  许凡人眉头紧锁,一脸横肉满是折子。

  “等会儿大爷醒了,咱兄妹俩灌他。给他灌迷糊了,我扛着他就走。这园子就交给你照顾,许是个七八年,我就领着大爷回来。”

  “中州也打呢。去了真的能找着阿姊吗?”

  屋里头一声咳嗽,俩人回头一看。

  季通冷冷地盯着兄妹俩。

  许凡人张着大嘴憨憨一笑,“大爷睡醒啦……”

  “不用灌我,你要走就走。在朱颜国,男子永远都成不了业。你回中州,这一身武艺和学识都有用场。那港口的贵人当年如何欺辱你们,你小子如数还回去。不枉我这些年教导。”

  许凡人那一脸横肉瞬间拉得老长,“大爷!你说甚呢!”

  一朵云飘下来。

  杨暮客少年郎面相,英姿挺拔。看愣了一众人。

  季通眼睛一下就红了,“少爷?我喝多了吗?”

  “没喝多。贫道下山还愿来了。”

  许天真拉着阿兄往外慢慢挪步,消失在了走廊里。

  杨暮客丢出来一粒丹药,“正经的延寿丹,这回是延寿五年。比那企仝真人给的还好。”

  季通咧嘴一笑,擦擦鼻涕,“我吃这玩意作甚。寿数还长着呢。醒着的时候就在茶园里给人占卜算卦。消灾解难赚了不少功德。”

  杨暮客挑了下眉,“就你这满嘴胡咧咧的,说了实话泄露天机也是要削寿的。”

  季通小跑两步,往前襟蹭蹭手,拉着杨暮客进屋。

  “少爷。眼瞅着十年了,您一点儿音讯都没。那日您一言不发,乘云就走了。某家……某家……”

  杨暮客叹了一声,“心寒?”

  “不敢。”

  杨暮客打量了下屋子,“没成家?”

  季通讪笑摇头。

  “这么大的家业,就你一个糙汉子。不留个后传下去?”

  “想着传给许凡人。”

  杨暮客咂嘴啧地一声,“那狼心狗肺的心里只有他阿姊,记不住你的恩情的。”

  季通嘴上嘀咕了一句,你也一样。但没出声。

  杨暮客一双慧眼,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我此回过来,是冯玉托梦给我。”

  季通愕然看着杨暮客,“玉哥儿……”

  “他啊。心中有遗憾,不曾考中功名。你这夯货不是有当将军的念想吗?”

  “当什么将军……一个捕快都当不好。”

  杨暮客抖抖袖子,一个箱子敞着口落在地上,震起浮土烟云。他来时搜罗了好多书。都是万泽大州治世的书籍。

  季通目瞪口呆地看着书箱。

  “这是作甚?”

  “考功名。”

  “少爷还要入世炼心?”

  “你考!”

  “我……我考!?”季通眼珠子差点从眶子里掉下来。

  杨暮客伸手啪地一巴掌撸着季通脖子按倒在书箱上,“你这文不成武不就的,朱颜国随便出来一个娘们能把你打的满地找牙。让你出人头地,还能让你投军从小卒做起?怕是上了战场,让人一刀就削了脑袋当夜壶。”

  季通呲牙咧嘴,“少爷。我都多大岁数了?”

  “多大岁数不管。让你考你就考。贫道许给你一世前程。”

  “哎哟……哎哟……少爷你轻点儿,手跟铁打的一样……”

  哼。杨暮客得意地看着季通跪倒在地,他这十年,苦学参悟,一刻都不得闲。若还对付不了这俗人夯货,那才是白活一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