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长明不灭玉琼楼。-《暮客紫明》

  至悦真人指着屋中的白墙,那白墙变作画卷。

  夜风吹着杨暮客的鬓发舞动。

  “只是远远看着,也忒无聊了些。师侄既有真人修为,何不带贫道神游一番。”

  只听得一声轻笑,“也好。”

  此一瞬,两道金光跃入画卷之内。

  ……

  “师叔。乾朝人口众多,人口多,便意味着杂念丛生。神道失序。数千年来,无数中州民众想要越过边境,来这富庶之地讨生活。着实不好管理。”

  “所以就提高供奉香火的门槛?这些神官,尽数变成了金财走狗,仿若富贵人家的帮凶一般……我说得可对?”

  “呵呵。对也不对。乾阳院治理神庭,还是很严格的。优中选优,从众多家神之中脱颖而出神官,可造灵韵重开后的万世太平……”

  说话间,两道金光落在了京都夜景之中。

  ……

  穿过灯红酒绿的豪庭,女墙之后,则是一老一少。

  老者举书考校少年书生。

  郎朗诵读之声,让人心安。

  ……

  “师叔当真以为,世家传教只靠着家神庇佑便可久治长安?名利场上的争夺,与妖兽厮杀并无区别。能存于乾朝的世家,无一不是教导有方之辈。”

  “师侄与我说这些作甚。贫道不过就是一个归山的游方道士。”

  “师侄的意思是,纵然他们千方百计想要延续下去。却也抵不过世事变迁,报应就要来了……”

  “什么报应?”

  ……

  九天之上的罡风将数道灵脉汇聚成一缕。

  这些新生灵脉黏合之后急速膨胀,灵炁与浊炁从高空落下。

  京都乾阳郡丞护城大阵张开,像是蓬勃生长的树冠,接住了从云落雾。那雾气五色霞光,别样美感。

  一股股灵炁被大阵接下以后,大阵的甬道臌胀着把灵炁运转到地底。而浊炁则化成浊灰,填补裸露而出的根系。

  受到灵炁影响,那刚刚背书的小书生心生厌烦,眼珠一转,跳墙跑了出去。

  三三两两的后生仔聚在一起。他们不聊吃喝玩乐,更不聊诗书礼乐。他们深谙京都律法,更依仗着家世深厚,决定去死对头家杀人放火。

  报仇!

  前些日子赵家老二瞪了吴老二一眼。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吴老二含着金汤匙长大,爹娘舍不得碰一根指头。赵老二竟然敢瞪吴老二,这不杀他满门?

  吴老二领着一群弟兄伙,拿着长刀钻进了赵家后院。赵吴两家本就是姻亲,赵家主母是吴老二的小姨。吴老二许给家丁护院双倍俸禄,不准抵抗。

  几个后生仔前后冲杀,刀刀见血,只剩了那个吴老二小姨嚎啕大哭。

  ……

  “贫道道心坚定,师侄与我看这个。是坏不得我的道心的。”

  “师叔会错意了。晚辈并无阻碍师叔修行之意。”

  ……

  只见那吴老二人群中点名,找出来卖命之人,把刀子递过去。那些得了许诺的家丁抄起刀子捅向雇主尸首。

  ……

  “师侄你领我来看此景,难不成是想告知我,善恶与教养无关?”

  “晚辈也并非此意。”

  “那到底是何意!贫道懒得去猜!”

  “哈哈哈哈……师叔何必着急呢。我们继续看。”

  ……

  吴老二杀了赵老二一家的事情,很快传到了两家主家门中。

  赵氏主家离此地不远,家主名叫赵立业。他慌慌张张收拾行囊,准备前往冀朝分支那去躲灾。

  吴家老大更是开心不起来,纵使吞掉了赵家资财,却还是不足填补窟窿。

  吴氏家宅中账房贫民点算,需要售卖多少资产才能填补他们在联合钱号的亏空。

  矛盾,源于分配不均。在这灵韵重归之际,终于到了引爆之时。

  同样,庄氏与唐氏的矛盾也是一触即发。

  这两家都是乾朝的大东主,经营万年之久。唐王与庄王一南一北,开始彼此暗杀对方产业的代理人。

  ……

  “贫道随你看了一路,却觉着他们并非仇杀。更像是彼此清理隐患……”

  “师叔慧眼如炬,这等戏法自然逃不过您的法眼。”

  “屁!贫道筑基都没过去,哪儿来的法眼。你这高修不实在。”

  这话至悦真人并未作答。

  ……

  乾朝高层,急促地开始整合产业。尽数向着强者集中,留下的大片的无主之地。

  尹博涵深夜睡得正香,听见门外有淅淅索索的声音。

  他起身外出查看。

  静,太静了。

  家中的下人一向毛手毛脚,怎地值夜之人都不插科打诨了?

  尹夫人起床探身看着夫君,还没等她开口。

  尹博涵做了一个噤声手势。

  尹夫人眼疾手快躲进了密道之内。

  看到妇人躲起来,仗着身强力壮又习练高深气血武法,尹博涵决定去门外看看。若是有贼人来袭,他就一跃而出,绝不久留。

  就在他手指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外面光芒一闪。

  轰隆一声。

  齐王府一朵大火球冲天而起,红光之上黑烟滚滚。

  王府周围房倒屋塌,整座府邸瞬息之间被夷为平地。

  久候多时的救火衙役驾着水车从街口进来,开始灭火救人。

  咚咚咚。妇人用力踹开密道门板,看到不远处的家宅被火焰吞噬。她抖如筛糠般忍着眼泪,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憋了许久,才蹑手蹑脚地跑离此地。

  一个救火的差役看到了妇人,却只面露嘲讽之色,并未上前去追。

  ……

  “贫道不解……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不过就是钱号有了亏空,怎么从昨日开始,这些富贵之人便要相互屠戮。”

  “师叔您只看到了这几日的利益争夺。可师侄于此已经看了三千多年。矛盾又岂是一时诱发,积年累日……若非有共同的利益,他们早就展开血腥争夺。唉……那联合钱号,便是乾朝局面的中流砥柱,当这些世家发现,这中流砥柱已经被侵蚀得糜烂不堪。大水冲堤,自然是各显其能,要度过危难。”

  “贫道还是不懂。不过听你来说,似是说筑基的重要性。对了,听你说,你看了三千多年。为何来此?灵韵禁绝之时,也不适合你修行。你是怎么修到的真人境界?”

  “很久很久以前……”

  “往短了说!”

  “是。师叔。师侄从筑基到阳神,一共用了一千八百年。家师认为我修行太快了,便责罚我来镇守中州。乾朝乃是金财之地,煅玉之所。金麒麟费裳知我既来,自主让位。”

  “师侄,纵然是你前来镇守,也不至于把神庭迁到你乾阳院,更别说,一路放养神道。”

  “师叔,修士不可干涉人道。我乃真人修士,随行灵韵超然,中州一度灵韵禁绝。我若不让神道将我围住,收敛师侄散发的灵韵。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如此……”

  ……

  夜里阴差四处奔走,收纳亡魂。

  一座座高山之外,一座军营藏于群山之中。

  大营占地广阔,似若一个小城。

  说其似小城,自然是有城墙高耸,有护城御灵大阵,护城河穿梭其中。

  城北一处营房之中,大约有数千工匠正在给漆皮盾牌涂抹颜料。

  闻獠所领的仪仗队私军,队列中有刀盾兵。刀盾兵的盾牌与这些盾牌相比,完全就是童嬉玩具。

  细细瞧那未完工的盾牌。两指厚的硬化铁木,中间凹槽似如筋脉相连,凹槽里铺着带有血祭香火之气的软胶。再覆兽皮,兽皮之上再涂厚漆。

  有工匠抬头看到了两道流星划过,嘴里嘟囔着,怕是妖星降世。

  城中将军府灯火通明,几十个参谋正在推演战局。

  而将军则默默守着一个千机盒,等待着军报消息。

  ……

  “师侄啊。带我到此作甚?中州当下太平,并无兵凶之兆。这些军士参谋都不知忙活个甚。”

  “哈哈哈,师叔有所不知。您观炁所得太平之景,乃是长久大势。这些军士,既防内战,亦防外敌。你看那将军,眉色愁苦,这等军人最是嗅觉敏锐,他已经嗅到了战争的气味。”

  “什么气味?”

  “启禀师叔,是人心失控的气味。”

  “人心失控?”

  ……

  外使丢了,这种大事儿在乾朝京都发生。所带来的后果便是边区起疑。

  镇边大员皆是中庭失利之辈,在他们眼中,看见了归京复起的希望。动用故旧关系,开始查!查是谁人唆使动手,查谁人利益攸关。

  庄氏与唐氏的龌龊自然瞒不住其余宗亲勋贵。

  巧了西北之境的郡守家中收留了一位逃难而来的人。

  正是罗朝太后的侄儿,尹柏六。

  尹氏分支离家,本来这分支发展要比主支强得太多。罗朝尹氏覆灭之前,就曾想过回到乾朝与主支合并。

  但当今罗朝人主,罗沁的手段太狠了。只有在外游学的尹柏六活了下来。

  边郡郡守即刻差遣心腹,带领尹柏六搭乘木鸢前往京都。

  京都有令禁绝飞舟升空,可没说不准木鸢跨域飞行。

  钻了这个空子,让尹柏六去齐王家问明情况,也好知晓。到底是庄氏胜算多些,还是唐氏胜算多些。

  ……

  “师叔您看,如今乾朝外出的豪族,已经有后人开始归来。新旧相争,不正是战端开启的迹象吗?”

  “我不懂这个。”

  “师叔若不懂也是好事儿。您在人道行走已久……”

  “没你待得久!”

  ……

  乾阳院之中,几个游神正在搬运乾阳山之中祭炼出来的人道气运。

  这些气运被装在一盏盏玉葫芦之中。葫芦飘到了一个小庙里头。

  天道宗的驻地游神正在里面忙活,把这些人道气运转化成香火,再将香火祭炼成了通天灵宝。

  忙活一番,游神拿着盘子里的通天灵宝,飞到了火山口。

  他哗啦啦地把那些灵宝尽数倒进岩浆。只见沸腾的岩浆渐渐平息,冷却成了凹凸不平的石块。

  地底裂隙慢慢弥合,只能看见隐隐一丝裂纹。

  灵韵重归,天地灵炁降下后,也有大半灵炁流入了这裂隙之中。

  那游神面露喜色,似乎也终于看到了逃出藩篱的曙光。

  但他总觉着有些不对劲,好像有几个通宝不见了。

  ……

  “师叔,这些通宝赠与您路上打点。”

  “哼。我现如今用不着这东西了。我又不养自家游神。拿来作甚?敬路上神官,只需心意化作香火便好。”

  “……”

  “怎地不说话。”

  “唉……师侄多谢师叔指点。我在人道蹉跎已久,修为虽高,却远不如师叔出尘清净。早就忘了心意更重。”

  ……

  玉香此时从阴司出来,刚从判官那里收回道牒。

  她总觉着有人在窥伺她,抬头环视一周,也不曾见着异象。

  若是阴司敢来窥视,她即刻就要打上门去问个清楚。

  这妖丹大蟒委身与贾小楼与杨暮客做婢子,其实眼中只有那两个主子。离了两个主子,遇见根脚深的,就端起架势不言声。若是遇见了那没甚根脚的,她才管不得什么礼仪。惹她不快,少不得一顿教训。

  这不,那婢子找到了山口。

  如今道爷筑基在即。不可进补,主子俗身吃了灵食也无大用。她问那山神要些水灵的时令果蔬,又随手揪来一个游神替她去猎一只幼兽。

  ……

  “贫道不曾想过,原来我家的婢子如此辛苦。白日里要照顾我等,晚上还要真灵外出去录写道牒,寻找食材。来日里对她好些才行。”

  “……”

  “师侄你咋又不说话了?”

  至悦心道,你家这婢子能算辛苦?她这一路上欺负了多少人神。

  “嘿。师侄觉着我那婢子恃强凌弱么?”

  “晚辈不敢。”

  ……

  玉香乘风而回,恰巧遇见了一众游神与阴差前去搭救被困的域外使节。

  口中吹出一缕清风,扫清了地底淤积的浊炁。也方便了这些游神进入。

  游神与阴差不同。

  阴差本就是鬼物,不惧浊炁。但游神依仗着香火长生,或是有依托肉身。沾染了浊炁,要坏了功德之身。

  这些游神阴差刚下去,外头又来了一众官差。

  斗渠里七拐八扭,并不好找通道。好在护法神官给了指示,让他们来这郡外的镇子里寻找密道。

  密道中齐王府护卫睡得正香,先是一只大猫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而后一个戴着面巾的捕快轻声来到了密室里,取出一个药包。

  只听得吱呜一声。

  那药包喷出了白烟。烟雾散开,灯光暗淡。

  一众捕快手持长刀快步而入,一刀刀叮当作响,血浆滋得到处都是。

  水牢里,司马龙猛地睁开眼,拼命地呼吸。

  而后便听见外头石门被人拉起。

  几个昏睡着的使官老人家也猛然惊醒。

  ……

  “师侄。你安排这些让贫道去看这些……可贫道依旧觉着,乾朝在你治下,惹人作呕。”

  “启禀师叔,您又两处误会了。”

  “哪两处?”

  “其一,今夜并非是晚辈安排。其二,乾朝并非在晚辈治下。修士不涉凡俗,这条铁律,纵然晚辈已成阳神,亦违律不得。”

  “呵……贫道就是忍不住去骂你!眼见着世道崩坏无动于衷。我来时路上,曾有大神旁敲侧击,这中州是孕育人道的要地。为了增长人口,遂人主传承不断,化作中流砥柱,以防乱世人道衰落。这如今乾朝要乱起来……那时多少人要流离失所,多少人要难度寒冬?你这阳神大修!就一点儿慈悲之心都无吗?”

  “师叔……螃蟹脱壳,也要舍弃腮糕硬壳。这是人道气运自己选择,晚辈不曾干预。”

  “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的师叔,你我终究是道不相同。就算这凡俗之间,大把清醒的精明之人犹在。可是越清醒,就越痛苦。大势难违……”

  “好一个大势难违……”

  ……

  镇子地下的密道里,有一个厚实的石门打开了。

  尹承从里面好奇地出来。怎么这么安静。他一旁的游神伴着左右,通灵告知他。

  京都之中的齐王府已经被夷为平地。那游神的一众兄弟都化作了飞灰。

  尹承踩着粘稠的血泊来至密道口,看到水牢的石门被打开。他两眼一黑。

  晕倒了。

  尹柏六被人押到了密室中,用寻血缘之法找到了尹承。

  看着自家远支兄弟,他没下手,把刀子蘸了下地上的血祭,在尹承的胸口抹了两下。

  尹柏六游学之中,学到过俗道的龟息之法。按住了尹承的龟息之穴。

  自此李代桃僵,他尹柏六,变作了尹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