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集:《苗医与老年痴呆防治》-《医圣传》

  《金银花又开了》

  九月的阳光把养老院花园里的银杏叶镀成半透明的金色,周桂英扶着石栏杆慢慢蹲下时,裤脚蹭过丛边的三叶草,惊飞了两只停在蒲公英上的白蝴蝶。她眯起眼数着蝴蝶翅膀上的黑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竹板敲石桌的脆响。

  “桂英阿姨,又数蝴蝶呢?”护工小陈推着轮椅从月亮门进来,轮椅上的老张头正举着放大镜研究草叶,“杨医师的操要开始啦,您那‘采金银花’的口诀还记得不?”

  周桂英拍拍膝盖站起来,鬓角的白发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她去年冬天还认不出院里的海棠树,现在却能准确指出哪丛薄荷该掐尖了——这都得归功于每周三上午的手指采药操。石径尽头的紫藤架下已经站了七八位老人,穿靛蓝对襟衫的杨奶奶正将竹篮里的草药分发给大家,阳光透过藤叶的缝隙落在她银簪上,晃出细碎的光斑。

  “今天咱们采‘三花’。”杨奶奶举起一支带着露珠的金银花,藤条上的黄白花朵还沾着晨雾,“记住喽,拇指掐花萼,食指托花瓣,就像这样——”她弯曲手指做了个采摘的动作,指关节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金银花通经络,采的时候默念‘脑子不发花’,比吃多少药片都管用。”

  周桂英跟着比划时,无名指突然抽筋似的蜷了一下。她最近总这样,手指像不听使唤的小兽,常常在穿扣子时突然僵住。去年女儿带她去医院,医生说这是轻度认知障碍的伴随症状,开的药吃了半年,倒让她总觉得口干舌燥。

  “采朵金银花哟——”老张头的声音突然从左边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正踮着脚够紫藤架下的枯枝,“脑子不发花哟——”

  周桂英被他跑调的唱腔逗笑了,手指倒灵活起来。她跟着杨奶奶的口令屈伸十指,想象自己正在云雾缭绕的山坡上采药:拇指与食指相扣是掐下薄荷尖,无名指划过掌心是拨开艾草叶,双手交缠时仿佛正捧着一束沾露的鱼腥草。老人们的口诀声此起彼伏,有的念得字正腔圆,有的含糊得像含着颗话梅,风把这些声音揉在一起,竟比墙根那丛秋菊还要热闹。

  “桂英阿姨,您这‘采连翘’的手势不对。”小陈端着茶盘经过时停住脚步,指着她翘起的小指,“杨医师说要蜷起来,像抓住鸟雀似的。”

  周桂英赶紧调整手指,脸颊微微发烫。她记得自己年轻时在纱厂做工,手指比缝纫机的针头还灵活,现在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杨奶奶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草药的清香慢慢渗进来:“别急,咱们这操啊,练的就是耐心。你看这金银花,得在花苞刚鼓起来的时候采,早了没药性,晚了就散了,跟记事情一个道理。”

  她说话时,周桂英瞥见她袖口绣着的药草图案,金银花藤缠着几片银杏叶,针脚细密得像初春的雨丝。杨奶奶说这是她孙女绣的,那姑娘在上海学设计,把苗绣纹样印在了养老院的药茶包装上。

  做操结束后,老人们围着石桌坐下喝药茶。琥珀色的茶汤里浮着几粒饱满的枸杞,杯底沉着撕碎的银杏叶。周桂英抿了一口,舌尖先是尝到淡淡的苦味,咽下去时却有股清甜从喉咙里冒出来。

  “这里头有远志、益智仁,还有咱们院里种的银杏叶。”杨奶奶给大家添茶,银簪在发间轻轻晃动,“我那老头子年轻时总忘事,我就天天给他煮这个。后来他走了,我把方子改了改,加了点蜂蜜,你们喝着不那么苦。”

  老张头突然“啪”地放下茶杯,手指在石桌上比划着:“杨医师,昨天护工小周给我读报纸,说银杏叶能治‘脑子生锈’,是不是真的?”

  “差不多这个理。”杨奶奶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太阳穴,“苗医说头是‘诸阳之会’,这些草药能让气血活起来,就像给生锈的锁芯上油。”她忽然转向周桂英,“桂英阿姨,您昨天说要教我叠纸金银花,还记得不?”

  周桂英心里一紧,她完全忘了这回事。上周她看杨奶奶的竹篮空着,就说要叠些纸花放进去,现在却连折法都想不起来了。她攥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抖,杯壁的温热也挡不住心里的凉。

  “我……我忘了。”她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没事没事。”小陈赶紧打圆场,给她续上茶水,“下午我陪您慢慢想,您上次叠的纸鹤可好看了。”

  杨奶奶却按住她的手,从竹篮里拿出几张彩纸:“我带了彩纸来,咱们一起琢磨。我记得您说要黄色和白色的,像真的金银花那样。”

  周桂英看着那些彩纸,忽然想起小时候跟母亲学叠纸花的情景。母亲的手指在纸上翻飞,转眼就变出一朵能立起来的牡丹。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黄色的纸对折,指尖触到纸张的纹路时,记忆突然像被风吹开的窗帘——她想起该怎么折花瓣了。

  “先这样折个三角形。”她的手指虽然还有些僵硬,动作却渐渐流畅起来,“然后像翻书页似的……”

  老人们围过来看,连老张头都忘了喝茶。周桂英的额角渗出细汗,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当那朵歪歪扭扭的纸金银花在她掌心立起来时,石桌周围爆发出一阵掌声,惊得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比真花还好看!”杨奶奶把纸花插进竹篮,“明天我就把它挂在操台边,让大家都照着学。”

  下午周桂英坐在窗边晒太阳,看见小陈正帮杨奶奶整理晒在栏杆上的草药。薄荷、紫苏、金银花……摊开的竹匾像一块块拼色的地毯,香气随着风飘进屋里。她忽然想起早上做操时忘了念口诀,就自己低声补了一句:“采朵金银花,脑子不发花。”

  走廊那头传来老张头的笑声,他大概又在跟人讲杨医师的药茶有多神奇。周桂英拿起桌上的彩纸,打算再叠一朵金银花。这次她的手指没抽筋,折痕也比上午的整齐多了。

  夕阳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片舒展的银杏叶。她想,等明天杨奶奶来,要告诉她一个新发现:原来折纸花的时候,脑子里也会像喝了药茶一样,甜甜的,暖暖的。

  第二天做操时,周桂英特意站在第一排。当杨奶奶说到金银花时,她举起手里的纸花,声音清亮:“采朵金银花,脑子不发花!”老人们跟着齐声念起来,阳光落在他们的白发上,像撒了一层碎金。周桂英看见竹篮里的纸花在风里轻轻摇晃,忽然觉得那些褶皱的纸瓣里,藏着比记忆更重要的东西。

  小陈端着药茶过来时,发现周桂英的茶杯旁摆着三朵纸金银花,黄的、白的、粉的,每一朵都立得稳稳的。她笑着说:“阿姨,您这手艺能开班了,下次让杨医师把折纸花也加进操里吧。”

  周桂英没说话,只是把纸花放进茶杯旁的小碟子里。茶汤里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花的轮廓,却让那股清甜的香气,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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