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陪疗(上)-《短别重逢的你我》

  正所谓精神世界的水土不服,去到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良方。

  唯有回到家乡。

  这一波接一波的家乡特色话疗,精准瓦解了窦逍体内大量聚集的——

  因着怕对司恋造成二次伤害、不舍离开又不敢不滚的、一直隐隐作痛的无所适从。

  见阿姨开口即是哽咽,越劝眼睛越潮,听到最后,窦逍也忍不住眼眶微微泛起温度,犹如在湿冷的空气中掀开一口摆满粗茶淡饭的大铁锅。

  那是一种不附着任何利益、也无关任何约定的情感烘烤。

  就像一个游子,因着疲于应付繁复的热闹、而回绝了一路走来-诸多景区安排的豪华大餐。

  正当他怀揣着满心寂寥,顺着小径瞎溜达之际,凑巧就路过山脚下一户人家。

  这家的主人正是面前这位最最朴实的东北阿姨。

  也不管他饿不饿,就非要摁着他进屋暖和暖和、吃顿便饭。

  席间,阿姨不问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就只用她那被风吹硬了的嗓子,念叨了一桌子比饭菜更暖心的话语。

  这让游子不禁感慨,原来他这一路走走不停,始终缺着这一味家常菜。

  不能瞎了好人心,窦逍几次想要开口打断、声明自己没想轻生。

  可阿姨语速实在太快,有一种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自信和热情,容不得他插嘴。

  终于,话疗正式告一段落。

  阿姨说到激动之处,不得不从口袋里揪出一截卫生纸擦擦鼻涕。

  窦逍连忙咽下感性。

  诚心笑着朝外比划、解释道:“诶呦喂大姐,谢谢您关心。

  我没想自杀,我这还没活够呐。

  买绳子是想帮一奶奶绑车上那点儿东西。

  您瞧,那奶奶的三轮车就在您店门口……”

  他引着大姐往外看,幸好那奶奶还在,不然阿姨该以为他瞎说嘞。

  “啊,没想寻死就行。

  你别怪姨打横切藕、多心。

  主要是姨这小店儿摊上过两回这样事儿。

  有回是一老姐姐买绳子自杀,有回是一大兄弟买了斧头寻仇……

  啧啧啧,你说这是不是造孽啊↗?”

  危机解除,阿姨总算放下心来,但还是没卖给窦逍绳子。

  而是嘁哩咔嚓做主,用她店里没用的旧绳子帮那奶奶把那些纸盒花上就得。

  窦逍也在旁帮忙,不仅脏了手,象牙白羽绒服也蹭埋汰了,但他并未生出半点儿不快。

  活儿干完、礼貌别了二人,窦逍才踏实回奶奶家。

  带着满心成就感。

  -

  因着喜欢种菜、养些家禽,窦爸爸早年间给老母亲和大姐买的别墅俩人住不惯,只得又在城郊镇上老房子原址-给扩建了个豪华版独门独院。

  开车行至院门口,窦逍见院门虚掩着,便先将车停在了外头路边。

  他一推开车门,人还没着陆。

  就听见院子里传出姑姑唱小曲儿的歌声。

  那叫一个嘎嘣脆——

  “出门儿擦点儿粉儿啊,抹抹红嘴唇儿,大眼睛双眼皮儿,一看就是讲究人儿啊,心直口快幽默风趣说话不打奔儿啊,比爷们儿更爷们儿,就是东北娘们儿……”

  “姑!”

  歌声被突兀打断,窦霈霞站在鸡笼旁猛地一抬头,像是看见穿越过来的人一般,颇为震惊:

  “逍逍?!你咋回来了?这还没过年嗫啊,咋?搁外头犯事儿了啊↗?”

  这奇特又不吉利的打招呼方式,也就他姑敢说。

  窦逍哭笑不得,迈着长腿无奈摇头,也说起家乡话来:“我的姑欸,您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啊↗?再说只有过年才让回家?这是咱家新规定啊↗?”

  窦霈霞“啧”了一声:“谁叫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来啊↗,都没给你预备饭!要不你看看咱家院儿里的这些个活物儿,只要不杀你姑我,相中哪个杀哪个,给你助助兴啊↗?”

  说着,她撂下喂大鹅的不锈钢盆,转身朝屋门方向、边走边嚷嚷:“老太太,快看谁回来啦,你大孙贼诶↗!”

  窦逍也随之抬脚,上台阶时正巧跟奶奶打了个照面儿。

  得,老太太见到孙子,问出的话更雷人:

  “呀!我大孙儿咋突然回来啦↗?咋?在外头欠人钱了咋地?回来是躲债来了嘢↗?”

  好家伙,不是犯事儿就是欠钱,窦逍一听更无奈了,笑都找不着调儿:

  “诶呦喂,奶奶,我就不能回来看看您和我姑吗?怎么就非给我安个悲催的由头啊?”

  三言两语,祖孙三人都进了屋。

  奶奶抚上大孙儿白净的嘴巴子,眉开眼笑道:“悲催啥嘢↗?欠钱不怕,奶有多是钱,回来找奶,奶帮你还↗~”

  姑姑插话:“听见没有,以后不躲债别回来,你奶就盼着帮你还债呐~”

  自打进院,窦逍的心情就一直很雀跃,许是憋的,当下就跟俩人念叨了句:

  “嘿您还真别说,我这趟逃跑也算躲债,只不过拿钱解决不了,躲的是情债~”

  奶奶听了先是微微一怔,刚巧角度合适,就顺手给孙子来了个小嘴巴儿。(bà)

  紧接着就是愠色上脸:“你给人姑娘整怀孕了不想负责、一尥蹶子就蹽家来了啊↗?……霞,你快别去厨房张罗了!赶紧听听枕回事儿!不行咱叫个外卖吧↗?”

  关于这笔情债,三言两语自是说不清的。

  窦逍只是先否了奶奶和姑姑的各种不靠谱儿猜测、将二人安抚下来。

  然后说自己刚路上捡破烂儿来着,要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好好跟俩人唠嗑。

  他还拿出手机表示:“外卖我叫吧,姑您歇着就行……奶奶,您看看您想吃点啥?”

  奶奶催他麻溜去拾掇自个儿:“哎呀行啦,你乐意吃啥点啥,给我抓把瓜子儿烫壶酒就行!”

  窦逍笑道:“行,那就点点儿海鲜加烧烤吧,回咱家这头肯定得吃这两样。”

  结果他划拉着手机刚要提交,姑姑瞥见总金额一千多,歘一下就把他手机夺喽。

  一瞪眼道:“点什玩楞了一千多啊↗?你叫人把龙王爷烤了是枕滴啊↗?

  行了!快别嘚瑟你那俩糟钱儿啦!赶紧滚回屋涮涮你那脑瓜子去吧!

  不就海鲜烧烤嚒,姑给你张罗一桌!给你算八折!”

  奶奶却说:“他爱吃龙王爷就叫他点呗,咱家又不是没这条件~”

  姑姑:“对,你就惯着吧,给你这老太太当孙子可是会投胎了,不像我这当女儿的,成天到晚累死累活、就是个库库干呐……”

  窦逍见姑姑把他手机揣进羽绒马甲兜里,唠唠叨叨地往厨房走去。

  没法儿跟她争,只得听话上楼。

  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他姑当年被出轨,是不是就因为平时说话太呛人。

  -

  窦逍小时候父母做生意忙,自幼奶奶带他比较多。

  后来中学时,窦爸爸生意做到燕城去了,他也就跟着父母离开了老家。

  当时正值青春期,他没觉着换个地方生活、念书有啥大不了,还觉得挺新鲜。

  完全没考虑过奶奶会舍不得他。

  主要是老太太也没表现出来。

  相反,他们一家三口正式搬迁那天,奶奶还在院子里放了鞭炮。

  窦逍是在之后的某一年、过完正月十五返京时,走出去二里地才想起一个游戏盘忘带了返回家取。

  冷不丁一进门,发现奶奶正戴着老花镜、捧着相册看,才意识到老人对儿子孙子不能常伴身边这一点,其实并非像她表现出的那般无所谓。

  那怎么办呢,他只能尽量抽时间常回来。

  当然,这只是他当时的想法,很快便一闪而过,年轻人的世界总是会被各种事装的很满,满到没时间常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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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窦逍他们一家三口在锦城也是有房子的,确切说,在老家还有家。

  但窦逍每每回来,还是更愿意赖在奶奶身边。

  这里更有家的温暖。

  瞧,姑姑把他的房间拾掇的多利索,装手办的柜子都一尘不染。

  走近了再一细看才发现,他姑竟然把很多手办故意摆成了互相打架的造型——

  海贼王的船帆上挂着柯南的眼镜。

  越前龙马的网球被塞在樱木花道哈哈大笑的嘴里。

  陈国汉的大铁球砸在蔡宝奇脑袋上,霍斯的银剑正抵在比利喉咙间……

  诸多生动有趣的摆放,让窦逍忽然觉得,他姑精神好像也不怎么正常,有一种无厘头的疯感。

  没准儿他这两头的基因、在那方面都有点沾。

  要说姑姑窦霈霞,真是年轻时就很有性格。

  窦霈霞共经历过两段感情。

  第一任丈夫长得帅、玩儿的花,婚内出轨被她堵床上了,趁没孩子果断离了。

  第二个算是对象,长的老实巴交,一开始对她的确是掏心掏肺的好。

  俩人虽没扯证,但也是正经过了好些年。

  可待到后来亲弟弟,也就是窦逍他爸运气不赖、生意做起来了。

  窦霈霞察觉到那老爷们儿-总惦记着要去她弟那买卖上掺和一脚。

  见形势不妙,便再次、立即、果断与其完成了物理切割。

  搬回家跟亲妈一起过了。

  且从不畏惧街坊四邻和以前单位那些所谓同事-当面背后讲究她薄情寡义。

  而她的两次果断,也换来了自己的中年自在,和老妈的晚年安乐。

  也没觉着没孩子有啥大不了。

  还有一套自我安慰的先进理论——

  就是养儿防老因人而异,若是对面基因不好生出来个杂种,养老就得防儿。

  窦逍小时候其实有点受不了他姑那种破马张飞的劲儿。

  尤其他十几岁时学习不好,逢年过节只要一回家,就会挨姑姑好几顿唠叨。

  比如,他那时候正蹿个儿,人细高、脚又大,身材看上去很不协调。

  往往刚一进门,他姑就会夸张又嫌弃地说他妈在燕城照顾他照顾得不好——

  “诶我嘀妈,门口那是逍逍的鞋啊↗?我寻思谁把船停门口了嗫~

  轻点往沙发上坐吧,那屁股蛋子瘦的跟俩刀螂似的,别把你奶那沙发劈开啦~”

  比如,他那时候正贪玩儿,一回家就窝在房间里打电脑游戏,上个厕所也是任天堂不离手。

  他姑就会说他:“玩儿玩儿玩儿,早晚把眼睛玩儿瞎!那上厕所就不能消停点儿?我寻思你搁里头跟屎干起来了嗫!”

  总之就是,窦逍成长以来在他妈那从没体会过的东北打压式母爱,在他姑这儿是一点儿没落下。

  但是他姑又会很双标,她自己说侄子啥也不是可以,别人谁说都不行。

  比如,窦逍从小怕长条状的生物,包括但不仅限于蛇,常见的钱串子、毛毛虫之类、靠蠕动移动的虫子他都怕。

  有回一家人在院子里吃烧烤。

  一条绿色的大肉虫突然掉窦逍胳膊上了。

  吓的他个大小伙子吱哇乱叫,差点儿哭了。

  窦震东就把儿子好一顿数落,说他一点儿男孩儿样都没有。

  姑姑一听就不乐意了,哐哐敲着铁盆说弟弟:“咋地?男孩儿就不能有个怕嘀吗?!你从小就胆儿大,天不怕地不怕,那你咋没去看坟去呐?不也是哪人多往哪凑嚒?!”(kān)

  对外人就更是。

  有些老街坊碎嘴子,见他们一家过的好。

  就在背后蛐蛐窦逍一天天穿的跟个拍电影的似的,大冬天还老穿一身白,一个大小伙子,真不道咋美好了。

  姑姑就会夺了卖苞米大爷的喇叭筒子,对着那几个长舌妇一顿输出。

  大意就是:

  “咋地?咱家孩子长得好,岁数小不打扮嘎哈呀?你们这帮老娘们儿不打扮,是打算留着钱赶明儿买个好看点儿的骨灰盒呗?

  咱家孩子爱干净咋地?你家那儿子好,大冬天一个月洗一回澡!不洗澡就不洗头,那脑瓜子油的,家雀儿落上头都得一呲溜!”

  总之就是,无论对内对外,他姑反应都巨快,属于跨世纪顶配版杠精。

  没有个八米双杠,一般人不敢跟她抬。

  家人都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也不敢不听她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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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窦逍洗漱完了下楼一看,姑姑这么快就蒸出了一大屉海鲜。

  还显摆说:“你放心逍逍,姑这海鲜都是活着冻迷糊的,口感比你在外头吃那药水泡龙王强百套!”

  吃喝都安排好,母女俩就跟等着追剧似的,急急催窦逍赶紧讲讲,拥护啥躲家来了。

  (拥护:因为)

  “唉……从何讲起呢……”窦逍想了想,还是从那场他以为再也回不了头的分手讲起。

  那说起司恋当初非离开他不可的原因,自然要提到那敏感的三个字,就是‘代替品’。

  那巧合相撞的名字,那缘来缘去的葫芦……彼时待他都交代完,他自己仍是满心委屈,觉得真心被埋没、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而且那会儿俩人之间仍存有不少问题,令他不敢面对,他也就说的半拉磕叽。

  奶奶听完沉默片刻,只说了句:“也怪老天爷这先来后到没安排明白。”

  他姑蹙眉合计了一会儿,没一句安慰不说,反而叮咣一顿骂他。

  还在炕上踹他,骂他一到关键时刻就改个日本名——

  缺心眼子。

  等于先后对不起俩姑娘。

  “不对,头一个是你妈对不起人家!要我说你妈就是有俩糟钱儿不道枕地好了!”

  说到这个花瓶弟媳,窦霈霞是千百个不满意,不过她也就是痛快痛快嘴而已。

  她话锋一转,突然煞有介事道:“诶逍逍,我突然想起内谁家的小谁,跟她老公的事儿就跟你整这出差不多,你想听听他俩的结局不?

  内小谁啊,也跟你这小朋友似的,多才多艺、能歌善舞嘀。

  她老公好家伙,一开始稀罕她稀罕没法儿。

  后来突然有一天她穿个裙子跳个舞,她老公一下就想起来他前妻了。

  小谁一听说就不乐意了嘛,那把她伤心的啊,就觉得终究是错付了,简直生不如死。

  后来俩人离婚了,小谁就跟她小叔子好上了。

  那她不缺钱也不缺爱,从小家庭条件也好,就图个全心全意、不掺和丁点儿杂质的爱呗~

  主要他老公也不露面儿,俩人老不见面儿可不就叫人趁虚而入了嘛。

  那古人都说了,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夜夜思君不见君,早晚得出轨。

  诶你知道他俩后来咋地了不、逍逍?”

  窦逍听着这故事奇奇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哪不对。

  正迷茫呢,就见他姑翻着白眼一个冷笑:

  “啧,后来反正各种原因吧,俩人还是复婚了。

  不过小谁早早守寡了。

  一直给人当后妈、活挺大岁数,挺厉害。

  那儿子也是个不省心嘀,娶那老些媳妇儿。

  还搁大明湖畔认识个女的,叫夏雨荷。

  那家伙,儿孙满堂嘀。

  不过后来也遭报应了,墓叫孙殿英给崩了嘛。

  艾玛我这大侄儿,还没整明白呀↗?

  要不你出去听听咱家大鹅咋叫嘀啊↗?

  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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