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麦明河·是,不是,这里是工地-《伪像报告》

  麦明河一惊之下反应过来,强压回去砰砰直跳的心脏,下意识叫了一声:“伊文?”

  那只眼球上,眼皮一合一张,眨了一下眼。

  其实叫出声时,麦明河已经意识到墙后不是伊文了,因为眼珠颜色对不上:伊文眼珠不黄不绿的,是一种乱糟糟混着的脏色,但墙后人生着一双普通的褐色眼睛。

  唔,一只。另一只还没看见。

  不等墙后人回答,麦明河先摆了摆手,说:“咳,你吓我一跳。你是这工地上的人吗?我是来找人的。”

  “什么?”墙后的眼睛问道。

  他往后退开一步,麦明河看见一道窄窄的面庞、黑短头发,和蓝格子衬衫。

  “我找人,我有个朋友失踪了。”麦明河也后退几步,将AI画像展给他看。“你在附近见过这个人吗?他应该穿着一件灰上衣……”

  “这里是工地,”墙后工人说。

  这个人好像不太擅长沟通——他的意思,是不是“外人进不去工地,所以伊文不在这儿”?

  不管怎么样,不能自己瞎猜,最好还是问出一个明确答案。

  “我知道这儿是工地。那你在附近见过他吗?”麦明河又问道。

  “是的,”墙后工人说。

  “真的?在哪里?”麦明河吃了一惊,“什么时候?他在工地上吗?”

  “不是,”墙后工人说。

  ……什么是又不是的?到底见没见过?

  跟这个人说话真够费劲的,甚至不如居民灵醒。听他说话也没有口音,不像是语言不通……

  “你说的不是,是指哪个问题?”麦明河有点后悔了,早知道不该一口气问好几个问题。问题一多,有人就只会回答最后那一个。

  墙后工人看着她,顿了几秒,说:“不知道。”

  ……他不会是智力上有缺陷吧?

  刚才来时,好像没看见工地大门……要不然还是进去说吧。既然工地上有人,应该不会只有他一个人,问问他的工友,也是一个办法。

  “请问工地入口在哪里?”麦明河问道,“我还是进去跟你——”

  她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咦?

  真是,她怎么坐马路边地上了?就是走累了,也不能席地而坐啊,黑摩尔市街头是出了名的不干净。

  麦明河赶紧跳起来,用没攥手机的另一只手,拍了拍裤子。

  她看了一眼屏幕。

  刚才她好像正在百无聊赖地浏览Apps,都是海芦苇给她下的,一点进去,就叫人眼花缭乱,摸不清方向;帖子没打开,倒是先打开了一个广告。

  她是什么时候、怎么看上广告——不是,看上手机了?

  麦明河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马路对面的住宅改造工地。

  从这儿遥遥望去,只有浅蓝色的简易板材围墙,连绵了大半条街,拐个弯,消失了,不知要延续出去多远。

  她刚才贴上去的AI画像,补丁似的,好像在围墙上开了几个长方形的窗口,每个窗口里都有一张人脸,远远回望着她。

  寻人启事张贴完了,围墙后的那个工人也说不出究竟见没见过伊文……再待下去也没意义,她得走了。

  麦明河就是想不通,她怎么会在穿过马路之后,一屁股坐在路边,开始玩起手机了。哪怕是看看天色,她也得早点回家呀。

  海芦苇说得真没错,智能手机太容易叫人沉迷分心了,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穿过马路的了;怪不得他说,“不知不觉,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刷手机了”呢——那个时候她还不理解,现在才体会到了手机的威力。

  她看了看手机,对它说:“下回可不许再让我分心了。我正办事儿呢。”

  手机以一副十分无辜的样子看着她。

  也是,手机上连个消息电话都没有,不能怪它吸引走了自己的注意力……

  唔,说起来,那两个孩子今天倒真是怪安静的。

  他们昨天晚上还说要跟来一起找人呢……是不是今天忙起来了?

  不过海芦苇明明说得很直白——“不进巢穴的时候,闲得要死,你不让我去,我也是烂在电视机前面当泥。”

  艾梅粒当时说,自己跟泥不一样,她平时有体术训练和枪击课;但不让她跟来,那也是万万不行的,她相信麦明河能作出正确的选择。

  到了今天,手机却一片死寂。

  阴灰天幕低垂,胎中怀着沉重硕厚的云团;工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街上几乎看不见人。全世界,好像都在向她演示什么叫“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麦明河又看了一眼工地。

  总感觉有点古怪……既然回去要打车,那么在哪儿打都一样,先穿过马路回去看看好了。

  她一边想,已经一边走上了斑马线。

  说来也巧,当麦明河站在路中央隔道上等下一个交通灯时,正好看见一对上了年纪的游客夫妻,从拐角上转出来,一边走一边拿着手机对比张望——这个麦明河懂,如今手机上也有地图了。

  有地图好像也没能阻止他们走错路;二人伸长脖子,顺着马路往前看,似乎想要在花体力走下去之前,先看看围墙在何处终止。

  光看可看不出什么,因为项目工地占地不小;那么下一步,很自然地,就是找人问一问了。

  那对夫妻转过头,隔着半条马路,遥遥与麦明河对上了目光。

  天气不好,加上附近又是工地,所以行人稀零;麦明河咳了一声,当仁不让,已经做好了给他们指路的准备——她正要挥手示意他们等一等时,却见那妻子忽然一回头,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

  那妻子看了看围墙,随即拽了一下丈夫的胳膊;二人转过身,走到两块简易板材相接的缝隙前,朝墙后打了一声招呼。

  ……是那个工人?

  麦明河也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心中突然一紧;她抬眼扫了一下交通灯,等也不等了,在鲜红小人的目光下,拔腿就朝马路对面冲了过去。

  “你好,我想打听一下,”

  麦明河跑近时,已经能听见那个妻子正站在缝隙前,对墙后人问道:“这里离‘红天鹅花园酒店’有多远呀?我们顺着地图走,可是游标老是转来转去的……”

  那丈夫听见声响,回头看了麦明河一眼。

  黑摩尔市并不以治安良好出名,他看不出麦明河冲过马路是要干什么,所以他很谨慎地把背包抱在了胸前。

  “这里是工地,”墙后工人说。要不是他紧接着补充了一句,麦明河几乎要以为他是一个机器人了——“这里是福利住宅工程工地,不是红天鹅花园。”

  “我知道,”对上这么一位,那妻子也有点不知所措,“这儿离红天鹅花园远吗?”

  缝隙里,同样一只褐色眼睛,同样地眨了一眨,说:“不。”

  夫妻二人都振奋了几分,往缝隙边凑近了一步。“太好了,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

  等等——

  话还卡在喉咙里,麦明河不及阻止,却听墙后工人已开了口:“那里也是工地。”

  什么?

  游客老夫妇和麦明河同样都愣了一愣。

  “‘红天鹅花园酒店’,”墙后工人说,“也是福利住宅改造工程工地。”

  “你在说什么,”那丈夫愣怔下,生出几分怒气,“那是我们住的酒店,今早才——”

  他突兀地停了下来。

  麦明河都已走到二人身旁了,没等张口叫他们,自己也不由得被他突然截止的话给卡得一顿——怎么了这是?

  丈夫对她视若不见,背包从胳膊上垂跌下来。

  夫妇二人定定地看着缝隙中的一只眼睛,缝隙中的一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们。

  在一片阴沉沉的雨云天幕下,麦明河愣愣地看着他们三人一动不动地对望了几秒;过了一会儿,游客老夫妇一声不吭地转过了身。

  “你好,等等,”麦明河叫了一声,“你们是……”

  话才开了一个头,她又是一怔。

  仿佛谁也没听见她的招呼声,丈夫径自朝左手边走了,妻子却一步步朝右手边走了。二人一眼也没看对方,一个字也没交代,彼此背向而行、渐行渐远,没一会儿就拉开了距离。

  该追上谁才好?

  麦明河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过了几秒,才决定匆匆赶上那个妻子;她几次招呼,那妻子却全无反应,只是一步紧着一步地往前走——直到麦明河一拍她的肩头,才算叫住了她。

  “你去哪里?”麦明河生怕她神智不清,拉住她,往后一指。“那是你丈夫吧?他往那边去了。”

  “我知道,”妻子平静地说。

  “你知道?……你们突然分头走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一个陌生人应该问的问题,也不是应该回答陌生人的事情。但妻子依然说:“他去找酒店了。我们酒店变成了工地,没有了落脚的地方,得换一个酒店住。”

  麦明河第一次听见如此合情合理、又狗屁不通的话。

  她的质疑太多,挤在一起争抢着要出来,反而缠结在一起了;最后她只能抓住第一个浮上心头的问题:“那你去干什么?”

  “我要回‘红天鹅花园酒店’。”妻子答道:“我要过去通知他们一下,他们酒店已经变成工地了。”

  麦明河忍不住一闭眼,使劲掐了掐自己的两个眼角。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她睁开眼睛,说:“这都不合理——”

  妻子的脸几乎贴在她脸上了。

  那一双年岁不小,已现浑浊的瞳珠,占去了麦明河大半视野;鼻尖差一点就要碰上来了。

  麦明河一惊之下,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了一两步——不远处一道尖锐的汽车鸣笛声登时直直扎进了空气与耳膜里;她蓦然意识到,她这一步退到了马路上,回过头时,阴云天幕下,一双汽车车灯已亮进了视野里。

  ……等她仓促狼狈地重新扑回人行道上、还挨了疾驰而过的司机一句骂以后,麦明河再一张望,发现那妻子脚步极快,不仅走远了,还已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她“砰”地一声甩上车门,如同给这一段插曲作下了结尾。

  麦明河喘了几口气,一时有点闹不明白,自己刚才非要拦下她干什么。

  她不就是要去福利住宅工地看看吗?

  世上人要干什么的都有,那妻子想看,就让她……

  唔,总是感觉有点不大对劲。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一时间说不上来。

  麦明河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福利住宅改造工程工地。依然是一片静寂,只要不走近,似乎任谁都不会知道,围墙缝隙里站着一个人。

  犹豫了几秒,她掏出手机,给海芦苇拨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

  “麦明河?”海芦苇似乎大松了一口气,说:“你可算是有音讯了啊!你是关机了吗还是怎么的,我们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也打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