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义体科技(下)-《地球不屈:混沌秩序》

  他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那瘦弱的身躯仿佛断线的风筝,因极致的饥饿和连日的疲惫,终于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轰然倒下。怀中那个尚在襁褓的婴孩,发出了刺耳而绝望的哭啼,那声音犹如尖锐的钢针,刺破了港口弥漫的柴油与海腥味,直达米洛什的心底。

  几个身形魁梧、面容冷酷的士兵,他们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不耐烦的嫌恶。其中一名士兵,不屑地吐了口唾沫,抬起脚,打算给这对母子一个残酷的教训,以制止那恼人的哭声。

  米洛什的血液在刹那间沸腾,他无法忍受如此违背人性的暴行当着自己的面发生时,自己却如同一个懦夫般无动于衷。他那残缺的身体在此刻迸发出惊人的力量,他猛地冲上前,试图用自己仅存的右臂去制止士兵那即将落下的脚,却反被对方一记凶狠的肘击,重重地放倒在地,口中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

  他倒下的瞬间,至少有六七个士兵蜂拥而上,带着扭曲的笑容,围着他拳打脚踢,好似围猎一只受伤的野兽。冰冷的靴子无情地落在他的躯干、头部,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当他们发现眼前这个试图逞英雄的“多管闲事者”竟是个残废之后,那份恶意与嘲讽更是达到了顶点。

  他们放声大笑,那笑声在码头回荡,比子弹更令人心寒。一个士兵俯下身,粗暴地抢过他身上那副对他而言仿佛第二生命的精密假肢,带着戏谑的嘲弄,将其狠狠地扔到了一旁的淤泥与礁石堆里,那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如同米洛什内心希望的碎裂。

  随后,他们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便登上了那艘装满了绝望灵魂的人口贩卖船只,扬长而去,消失在夕阳染红的海岸线。

  米洛什只能悲愤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剧痛,眼睁睁地看着那对母子被拳打脚踢地赶上船,成为剥削链条上的又一环,最终,他们的身影也如幻影般,彻底消失在遥远的海平线。照着那个士兵离去时,嘴角挂着残忍笑容的原话:“像他这样的残废,连被拐卖的价值也没有,不过是个拖累,不如把他留在这里自生自灭,也省得我们费力气。”

  米洛什花了数个小时的漫长时光,从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挣扎到漆黑如墨的深夜。港口码头的腥臭味、潮湿的空气,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海浪声,都成了他痛苦挣扎的背景。他仅靠着一条健全的右腿和一只完好的右手,在泥泞与嶙峋的礁石间顽强地爬行、摸索,最终,奇迹般地找回了自己的那副被抛弃的假肢。

  当他拖着满身淤泥、血迹斑斑的身躯,以一种近乎蠕动的方式回到小镇的住处时,街道路人投来的诧异、甚至带着一丝嫌恶的注视,如同冰冷的针刺,扎在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上。

  他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在白天的时候就亲眼目睹着那些无辜的难民们被粗暴地拐卖走,却无动于衷,甚至连一丝怜悯都不曾流露。在那一刻,米洛什感受到的不再是过去那种炽热的愤怒,而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彻骨的寒冷,那是一种对人性彻底失望的绝望,仿佛灵魂被冰封。

  他曾以为,面对共同的威胁——无论是外星文明的未知,还是人类自身的冲突——人类会团结起来,会变得更好,会展现出骨子里的善良与勇气。然而,他亲眼所见的,却是更深层次、更令人发指的堕落。他曾是“抵抗派”最优秀的战士,是扞卫人类尊严的“英雄”,但此刻,他却连拯救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都做不到。他那残缺的身体,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肢体残缺,更像是他内心深处“无用”的绝望写照,是他所有理想和信念崩塌的具象化。

  隔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勉强穿透西西里岛的薄雾时,米洛什便沉默地背起了行囊,离开了这个让他彻底心灰意冷的小岛。他一路北上,试图在欧洲大陆找到一丝救赎,或是至少,一个能够让他不再目睹这种人间惨剧的角落。

  在那不勒斯这座古老而又充满活力的繁华商业街上,他看到了“服从派”的布道者们,他们身着统一的白色长袍,手持闪烁着微光的经书,在街头狂热地宣讲着外星人“救赎”的福音,鼓吹着对未知文明的盲目顺从。他们那狂热到近乎偏执的眼神,与他刚从难民营里看到的那些绝望、空洞的眼神形成了刺眼而令人作呕的对比,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活在同一个星球的两个平行世界。

  在佛罗伦萨——这座文艺复兴的璀璨明珠,米洛什却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看到了“主动派”的雇佣兵们公开招募经验丰富的战士。他们的招募海报上印着血腥的图案和诱人的酬金,那些雇佣兵眼中只有金钱和权力,对世间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将战争和暴力视为发财的捷径,谈笑间,他们便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在斯洛文尼亚首都卢布尔雅那的洲际酒店,他甚至差点被迫卷入一场由激进的“人类至上派”针对“求安派”理事发动的刺杀行动。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武装分子,手持突击步枪好似死神般袭击了酒店大堂,瞬间将富丽堂皇的大厅变成了血腥的战场,造成了至少十六人死亡,四十三人受伤的惨剧。米洛什在混乱中勉强脱身,但那份对人类自相残杀的悲哀,却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

  米洛什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无论自己走到哪里,无论身处何种文明的角落,人类都在自相残杀,都在为了各自狭隘的利益而肆意扭曲事实,都在将他人的苦难合理化,甚至将其视为某种必要的牺牲。他曾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是“抵抗派”的利刃,为人类的未来而奋斗。

  但现在,他痛苦地发现,所有人都不过只是这片混沌中的一部分,没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只有无尽的欲望与冲突。他悲哀地发现,他曾经为之奋斗、为之牺牲的族群,本身就是一场无法治愈的病,一场正在自我毁灭的瘟疫。他的残疾,仿佛一个无情的诅咒,让他从一个曾经的参与者,彻底变成了冷眼旁观的幽灵,一个只能看着世界走向毁灭,却无力干预的悲剧角色。

  在前往首都布达佩斯的路上,米洛什通过新闻推送,听闻了自己祖国发生的变故。效忠于“服从派”的反对派势力,在外部势力的秘密支持下,发动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颜色革命”,成功推翻了贝尔格莱德政府的合法统治。他们冠冕堂皇地成立了所谓的“民权自由政府”,却在暗地里大行宗教治国与性别多元政策,以极端教义和虚伪的“自由”之名,行压迫与控制之实,将国家推向了更加保守和分裂的深渊。

  米洛什并没有选择继续往下看,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他厌倦了,他已经看过了太多太多糟糕透顶、令人绝望的消息,这些消息无异于毒素,一点点侵蚀着他残存的希望。他不再试图帮助任何人,也不再关心哪一方赢哪一方输,哪一个政权倾覆,哪一种意识形态占据上风。他只关心自己,关心这副由金属和血肉构筑的残破躯壳,还能带着他走多远,还能让他苟活多久。

  他不再主动与人交流,眼神变得空洞而阴沉,仿佛他的灵魂已经提前步入了坟墓,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他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由金属和沉默构成的茧中,试图隔绝世间所有的苦难与背叛。

  直到加拉格的突然出现,带着他曾经最不想直面的“无力”与“仇恨”,如同幽灵般站在了他的面前,打破了他自我放逐的平静。米洛什的仇恨从未真正消散,它像是一团被压抑在冰冷躯壳下阴燃的火,看似熄灭,实则在寂静中酝酿着更强大的爆发力。

  而加拉格抛出的“义体”,不仅仅是简单的机械替代品,更是一种能够超越血肉极限的承诺——仿佛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剑,直接而精准地刺向了他最敏感、最疼痛的痛点——他渴望完整,渴望重新拥有健全的身体;他渴望力量,渴望再次成为那个无所不能的战士;他渴望复仇,渴望亲手撕碎那些曾让他一无所有、让他目睹人间炼狱的“服从派”。那份被深埋的火焰,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林森博士就这样静静地聆听着,没有打断米洛什任何一个字。米洛什刚刚所说的话,那份被压抑了四年的痛苦、绝望与仇恨,甚至超过了这几天以来他所有检查中说过的文字总和,这无疑为林森提供了比任何生理数据都更为珍贵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