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一只鸬鹚串联起的古蜀迁徙路-《在时光里聆听巴蜀回响》

  一、青铜枝桠上的“老熟人”:方言里的密码与文物的重逢

  成都平原的方言,总像浸过岷江的水,带着股子湿润的烟火气。在温江、双流、广汉一带的老茶馆里,常能听见老人指着河面说:“快看,鱼老娃又逮到鱼了!”这里的“鱼老娃”,指的就是鸬鹚——那浑身黑羽、尖喙利爪,能一头扎进水里把鱼叼出来的水鸟。“老娃”二字,没有丝毫贬义,反倒藏着种跨越年月的亲昵:就像称呼巷口守了半辈子门的大爷,是见惯了它日日在河边忙碌,看它帮着渔民捕鱼、陪着手艺人守摊,自然而然生出的熟稔。

  可谁能想到,这声带着乡土气的“鱼老娃”,竟能穿透三千年时光,与三星堆祭祀坑中那只青铜神鸟对上号。去年深秋,我揣着一本翻得卷边的《蜀王本纪》,在三星堆博物馆的“神树与神鸟”展厅里蹲了近一个小时。展柜里的青铜神鸟,立在1:3缩小的青铜神树模型顶端,通高约30厘米,通体泛着青绿色的铜锈,却丝毫不减凌厉气势。它脖颈微微前倾,仿佛正盯着远处的河面;喙部粗壮,前端向下勾出一道锋利的弧线,像能轻易啄破鱼鳞;爪子是三趾向前、一趾向后的结构,趾端的弯钩紧紧扣住青铜枝桠,连趾间隐约可见的蹼膜纹路,都雕刻得清晰可辨。最让我惊叹的是它的翅膀——并非展翅高飞的模样,而是收于身侧,羽毛的纹路层层叠叠,透着股蓄势待发的紧实劲儿,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而起。

  旁边的解说牌上写着“青铜神鸟,疑似以鸬鹚为原型,三星堆文化时期(约公元前1600-前1046年)”,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府南河边的记忆。那时外婆家住在合江亭附近,每到清晨,总能看见渔民划着乌篷船,船舷两侧站着七八只鱼老娃。它们也是这样缩着翅膀,黑亮的眼睛盯着水面,只要渔民一声呼哨,就“扑棱”着翅膀扎进水里,片刻后浮出水面时,喙里准叼着条银光闪闪的鲫鱼。有一次我好奇,凑到船边看,渔民笑着把一只鱼老娃递到我面前——那坚硬的喙、有力的爪子,还有爪子上粗糙的鳞片,和展柜里的青铜神鸟几乎一模一样。

  后来我专门找成都观鸟会的理事长沈尤聊起这事,他是研究四川鸟类与古蜀文明关联的专家。办公室里,他翻出一叠鸬鹚的高清特写照片,指着屏幕说:“你看这张,鸬鹚的喙部弧度,从基部到尖端的粗细变化,和三星堆青铜鸟的比例完全吻合;还有这张趾间蹼膜的照片,青铜鸟翅膀下方隐约的纹路,其实就是模仿鸬鹚收翅时蹼膜折叠的样子。”他又打开三星堆青铜神鸟的三维扫描图,“古蜀人造神很实在,不会凭空想象。他们崇拜的神灵,要么是能威胁生存的(比如蛇、虎),要么是能帮助生存的——鱼老娃显然是后者。”

  这话让我忽然愣住。若是青铜神鸟真的脱胎于鱼老娃,那它站在象征“天地人神通道”的青铜神树上,到底在守护什么?三星堆遗址位于广汉,距离温江鱼凫遗址足足有60多公里,为何这只带着温江烟火气的“鱼老娃”,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青铜礼器上?这些疑问像颗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催着我往温江走一趟,去寻那只鸟背后的故事。

  二、温江田埂边的鱼凫记忆:湿地里的共生与图腾的诞生

  从成都市区往西南走20公里,就是温江。如今的温江,是高楼与稻田交织的近郊——地铁4号线的终点“万盛站”外,就是成片的油菜花田;柳城大道旁的商场里,年轻人捧着奶茶逛街;可沿着江安河往深处走,还能看见些保留着老样子的村落,白墙黛瓦,河边的老树枝桠垂进水里,恍惚间能瞥见三千年前的影子。

  在温江博物馆的“古蜀鱼凫”展厅里,我找到了第一个线索。展柜中央放着一件灰陶俑,高约15厘米,俑的上半身已经有些残缺,但右手清晰地牵着一根细细的陶绳,绳的另一端,是个巴掌大的鸬鹚造型——陶制的鸬鹚缩着脖子,喙部微张,翅膀贴在身体两侧,连爪子的形态都刻画得十分逼真。讲解员说,这件陶俑出土于温江鱼凫村遗址的生活区,距今约3200年,是鱼凫人驯化鸬鹚的直接证据。“你看这陶绳的粗细,刚好能套在鸬鹚的脖子上,防止它吞下大鱼。这和后来渔民驯化鸬鹚的方法,几乎一模一样。”

  站在陶俑前,我仿佛能看见三千年前的温江湿地:清晨的薄雾像一层纱,罩在岷江支流的水面上,芦苇荡里传来“呱呱”的鸟鸣。鱼凫人划着用整根楠木挖成的独木舟,舟身狭窄,仅能容下两人。舟舷两侧,每边站着三只鱼老娃,脖子上都系着细细的麻绳——那是用植物纤维搓成的,柔软却结实。鱼凫人穿着粗麻布缝制的短衣,赤着脚踩在舟板上,手里拿着一根竹制的长杆,时不时往水里戳一下,惊起藏在水草里的鱼群。

  “哨——”一声清脆的呼哨划破晨雾,最靠近船头的那只鱼老娃立刻展开翅膀,像支黑色的箭扎进水里。水面上只留下一圈涟漪,几秒钟后,它猛地浮出水面,喙里叼着一条足有半尺长的鲤鱼。鱼凫人伸手托住它的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它的喙,顺着喉囊往下捋,鲤鱼便“啪嗒”一声掉进舟里的竹筐。接着,他从筐里捡了条小鲫鱼,丢进鱼老娃嘴里——这是约定好的奖励,也是人与鸟之间的默契。这样的场景,在温江的水域里,或许重复了上千年。

  鱼凫人为何如此依赖鱼老娃?考古学家在鱼凫遗址的生活区里,发现了大量的鱼骨堆积,其中以鲤鱼、鲫鱼、鲶鱼为主,占比超过了食物遗存的40%。这说明,鱼类是鱼凫人最主要的蛋白质来源。可三千年前的成都平原,虽然水系发达,但捕鱼工具极其简陋——那时还没有铁器,渔网是用植物纤维编织的,网眼大,容易被大鱼挣破;鱼钩是用骨头磨成的,锋利度不够,很难钓起个头大的鱼。而鱼老娃,简直是天生的捕鱼利器:它能潜到水下5米深的地方,游速比普通鱼类快3倍,眼睛在水里能清晰看见鱼的踪迹;更重要的是,它通人性,能听懂渔民的呼哨指令,甚至能根据鱼群的大小调整潜水时间。

  对鱼凫人来说,鱼老娃不是普通的鸟类,而是“生存伙伴”。在食物匮乏的年代,一只训练有素的鱼老娃,一天能捕到10多斤鱼,足够养活一个三口之家。久而久之,敬畏与崇拜便从依赖中生出。考古学家在鱼凫遗址的陶器上,发现了大量的“鸟纹”——有的是鱼老娃捕鱼的图案,有的是鱼老娃站在树枝上的造型;在出土的玉璋上,也有鱼老娃与鱼共生的纹饰。这些图案,不是随意的装饰,而是鱼凫人图腾崇拜的象征——他们把鱼老娃当作“渔神”,认为是这只鸟在守护着部落的食物来源。

  温江当地还流传着一个关于鱼凫王与鱼老娃的传说。相传在很久以前,温江遭遇了一场大洪水,岷江决堤,淹没了大片的农田和房屋。洪水退去后,河流里的鱼群都被冲散了,鱼凫人找不到食物,只能靠挖野菜充饥。有一天,鱼凫王带着族人在河边祈祷,忽然看见远处的天空飞来一大群鱼老娃,它们嘴里都叼着鱼,落在鱼凫王面前的浅滩上。鱼凫王感激不已,对着鱼老娃拜了三拜,定下规矩:族里人要永远善待鱼老娃,不许伤害它们,每年春天还要举行祭祀,感谢鱼老娃的馈赠。这个传说或许带着后人的想象,但也藏着最朴素的真相——鱼凫人与鱼老娃的羁绊,早已刻进了族群的记忆里,成了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三、迁徙前夜的抉择:湿地变迁与族群的远方

  可鱼凫人的“渔神”,怎么会跨越60公里,出现在三星堆的青铜神树上?要回答这个问题,得先回到三千多年前,看看鱼凫部落面临的困境。

  考古学家通过对温江鱼凫遗址地层的分析发现,在距今约3000年的时候,成都平原的气候发生了一次明显的变化——原本湿润的亚热带气候变得干燥,年降水量减少了近200毫米。降水量的减少,直接导致了岷江支流的水量下降,温江周边的湿地开始萎缩。那些曾经长满芦苇的浅滩,渐渐变成了旱地;原本宽阔的河流,缩成了窄窄的小溪。湿地的减少,不仅让鱼类的数量大幅下降,也让鱼老娃失去了栖息的地方——鱼凫人发现,每天能捕到的鱼越来越少,有些鱼老娃甚至因为找不到食物,飞走后就再也没回来。

  与此同时,鱼凫部落的人口却在不断增长。考古学家在鱼凫遗址的外围,发现了大量的新聚落遗迹,这些聚落的年代都集中在气候变迁之后,说明越来越多的人从核心区搬到了外围。人口增加,食物减少,矛盾渐渐凸显——部落里开始出现争夺渔猎区域的冲突,原本和睦的族群,渐渐有了裂痕。

  鱼凫王看着日渐干涸的河流和饥饿的族人,心里犯了愁。有一天,他召集了部落里的长老,在议事的土屋里开会。土屋中央生着一堆篝火,火光照着长老们黝黑的脸庞。“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饿死。”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老说,“要么,我们往南走,去寻找更湿润的地方;要么,往北走,听说广汉那边,岷江的支流更宽,鱼也更多。”

  大家争论了很久。往南走,要穿过大片的山林,那里有老虎、豹子,危险重重;往北走,虽然路途平坦,但要离开生活了几百年的家园,谁心里都舍不得。最后,鱼凫王拍了板:“一部分人跟着我往北走,去广汉开拓新的家园;另一部分人留在温江,守护我们的祖地。不管走到哪里,鱼老娃都是我们的伙伴,带着它们一起走。”

  决定下来后,鱼凫人开始收拾行装。他们把打磨好的石器、编织好的渔网装进竹筐,把陶器里装满晒干的鱼干和谷物。最重要的,是把驯化的鱼老娃装进特制的竹笼——竹笼的缝隙很大,既能让鱼老娃呼吸,又能防止它们飞走。出发的那天清晨,留在温江的族人站在河边,看着迁徙的队伍渐渐远去。鱼老娃在竹笼里“呱呱”地叫着,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期待远方。

  四、一只鸬鹚的迁徙路:岷江畔的跋涉与精神的传承

  迁徙的路,比想象中更艰难。鱼凫人沿着岷江向北走,每天只能走10多公里。白天,他们要避开湍急的河流和茂密的灌木丛;晚上,要在河边搭建临时的草棚,点燃篝火驱赶野兽。而鱼老娃,始终是他们最可靠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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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郫县(今郫都)的时候,队伍里的食物快吃完了。鱼凫王让族人停下,把竹笼里的鱼老娃放出来,带到附近的河里捕鱼。刚开始,鱼老娃对陌生的水域有些警惕,站在河边不肯下水。鱼凫人耐心地呼唤着它们的名字,把小鱼干丢进水里。渐渐地,鱼老娃熟悉了新的环境,又开始像在温江时一样,扎进水里捕鱼。那天晚上,族人围着篝火,吃着鲜美的鱼汤,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个小孩抱着一只小鱼老娃,轻声说:“有你在,我们就不会饿肚子了。”

  走到新都的时候,遇到了一场暴雨。雨水冲垮了临时搭建的草棚,把装着谷物的陶器冲翻了。族人看着散落的谷物,一个个垂头丧气。鱼凫王却指着河边的鱼老娃说:“别怕,我们还有它们。”雨停后,鱼老娃们纷纷扎进浑浊的水里,虽然河水浑浊影响视线,但它们依然捕到了不少鱼。靠着这些鱼,族人度过了最艰难的几天。

  在迁徙的路上,鱼老娃不仅给鱼凫人带来了食物,更成了他们精神的寄托。每当族人想念温江的家园时,就会看着身边的鱼老娃,想起在温江湿地里捕鱼的日子。有一次,一只鱼老娃因为年老体弱,在途中去世了。族人没有把它丢掉,而是找了块向阳的山坡,挖了个坑,把它埋了进去,还在坟前放了一条晒干的鱼。鱼凫王说:“它陪我们走了这么远,是我们的家人,不能忘了它。”

  经过半个多月的跋涉,鱼凫人终于到达了广汉。这里果然像长老说的那样——岷江的支流石亭江、鸭子河在这里交汇,形成了大片的湿地,水面宽阔,鱼群密布。族人欢呼着奔向河边,把鱼老娃放进水里。看着鱼老娃扎进水里捕鱼的身影,鱼凫王知道,他们终于找到了新的家园。

  在新的土地上,鱼凫人开始重建聚落。他们仿照温江的样子,在河边搭建房屋,开垦农田,还专门开辟了一片浅滩,用来饲养鱼老娃。他们依然在陶器上画鱼老娃的图案,依然在祭祀时向鱼老娃祈福。渐渐地,这个迁徙而来的部落越来越强大,人口越来越多,成为了古蜀文明的新核心——这就是后来的三星堆文明。

  五、青铜铸就的信仰:从伙伴到神灵的蜕变

  随着三星堆部落的壮大,他们的手工业也越来越发达。大约在距今3000年左右,三星堆人掌握了成熟的青铜铸造技术——他们能开采铜矿,能冶炼青铜,还能铸造出高达3.96米的青铜神树、近3米高的青铜大立人。当他们开始铸造祭祀礼器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只陪伴他们迁徙、守护他们生存的鱼老娃。

  但这一次,他们要给鱼老娃一个更神圣的身份。三星堆人认为,天地之间有一条通道,这条通道就是青铜神树——神树的根部扎在地下,连接着“地脉”;树干向上延伸,连接着“天空”;而神鸟,就是守护这条通道的神灵,负责在天地之间传递信息,保佑部落的平安。

  为了铸造青铜神鸟,三星堆的工匠们花费了大量的心血。他们先根据鱼老娃的形态,用泥土制作出原型——原型的细节极其逼真,甚至连鱼老娃眼睛周围的细纹都刻画了出来。然后,他们用陶土包裹原型,制成陶范,再将融化的青铜液倒入陶范中。青铜液的温度高达1000多摄氏度,能将原型的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地复制下来。待青铜冷却后,工匠们再用工具打磨青铜鸟的表面,让它的羽毛纹路更加清晰,让它的喙部和爪子更加锋利。

  最终完成的青铜神鸟,不再是温江陶器上那个小巧的图案,而是一个高达30厘米的青铜礼器。它站在青铜神树的顶端,俯瞰着整个三星堆部落,仿佛在守护着天地通道,也守护着从温江迁徙而来的族人。考古学家在三星堆祭祀坑中发现,青铜神鸟的周围,摆放着大量的象牙、玉器和陶器,还有一些燃烧过的谷物和鱼骨——这说明,三星堆人在祭祀时,会向青铜神鸟供奉食物,就像鱼凫人在温江时,向鱼老娃供奉小鱼一样。

  我曾在三星堆遗址的考古报告里看到一组数据:祭祀坑中出土的鱼骨,种类与温江鱼凫遗址的鱼骨完全一致,都是以鲤鱼、鲫鱼、鲶鱼为主;而且,这些鱼骨的年代,与青铜神鸟的铸造年代基本吻合。这让我想起温江鱼凫人祭拜鱼老娃的场景——或许,当三星堆人把青铜神鸟放进祭祀坑时,他们心里想的,和鱼凫人是一样的:“感谢你陪我们走过迁徙的路,感谢你给我们带来食物,感谢你守护我们的家园。”

  鱼老娃与鱼凫:一只鸬鹚串联起的古蜀迁徙路

  六、血脉里的鱼老娃:跨越三千年的传承与回响

  如今再走在温江的江安河边,偶尔还能看见有人用鱼老娃捕鱼。只不过现在的鱼老娃,脖子上不再系着麻绳——因为保护鱼类资源的需要,渔民们只是用它们来吸引游客,捕到的鱼大多会放回水里。但当它们扎进水里的那一刻,我还是能想起三星堆的青铜神鸟——一样的姿态,一样的灵动,仿佛三千年的时光,在这只鸟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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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月,我在温江寿安镇的一个老农家里,见到了一只用老楠竹编的鱼老娃模型。老农姓周,今年72岁,手上满是常年劳作留下的老茧,指关节粗大,却能灵活地摆弄竹条。“这是我爷爷传给我爹,我爹又传给我的,算下来快一百年了。”周大爷说着,把竹编鱼老娃递到我手里。模型约莫20厘米长,喙部用硬竹片削得尖尖的,还特意留了道细微的弧度,像极了鱼老娃啄鱼时的模样;爪子用细竹丝拧成,三前一后的结构清晰分明,连趾尖的弯钩都编得惟妙惟肖;翅膀部分用薄竹篾分层叠起,轻轻一掰,还能模拟出收翅、展翅的动作。

  “以前没电视没手机,娃们就跟着大人学编这个,一来二去就把鱼老娃的样子记熟了。”周大爷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我小时候跟着我爹去江安河捕鱼,他教我怎么给鱼老娃系绳,怎么吹呼哨让它们下水。现在虽然不靠这个吃饭了,但编个模型留着,也算没忘老祖宗的手艺。”他指着模型的翅膀说,“你看这翅膀的层数,我爷爷说,以前鱼凫人画在陶器上的鸟,翅膀也是这样一层叠一层的,是‘守着我们吃饭’的好兆头。”

  我把竹编鱼老娃拿在手里,又想起三星堆博物馆里的青铜神鸟——一个是竹篾编就的朴素模型,一个是青铜铸就的神圣礼器,材质天差地别,模样却惊人地相似。这相似里,藏着的是成都平原上从未断过的传承:从鱼凫人把鱼老娃画在陶器上,到三星堆人把它铸进青铜里;从周大爷爷爷编竹模型教孩子认鸟,到如今河边渔民带着鱼老娃吸引游客,这只鸟从未真正离开过这片土地。

  更让我意外的是,在温江的一些老村落里,还保留着“祭鸟”的习俗。每年春分,村里的老人会带着孩子去河边,在石头上摆上一碗米、一条干鱼,对着河面的鱼老娃鞠躬。“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说是感谢鱼老娃给我们送吃的。”周大爷说,他小时候跟着奶奶去祭鸟,奶奶总在他耳边念叨:“可不敢忘啊,以前没有鱼老娃,咱们祖宗早就饿肚子了。”那时他不懂,只觉得好玩,直到后来在电视上看到三星堆的青铜神鸟,才忽然明白,奶奶说的“祖宗”,或许就是三千年前的鱼凫人。

  去年冬天,我在成都动物园的水禽区,又见到了一群鸬鹚。它们缩着脖子站在岸边的假山上,黑羽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偶尔有一只展翅飞向水面,翅膀划过空气的声音,像极了小时候在府南河边听惯的“扑棱”声。旁边有个五六岁的小孩,指着鸬鹚问妈妈:“这是什么鸟呀?”妈妈笑着说:“这是鱼老娃,以前爷爷说,它们会帮着渔民捕鱼呢。”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想去摸玻璃,嘴里念叨着:“鱼老娃,鱼老娃……”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三千年了,从鱼凫人的独木舟旁,到三星堆的青铜神树上;从温江老农的竹编模型里,到动物园小孩的好奇提问中,这只鸟的名字,这只鸟的模样,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传了下来。它不是博物馆里冷冰冰的文物,也不是书本上抽象的符号,而是活在方言里、活在手艺里、活在一代代人记忆里的“老熟人”。

  七、神鸟与凡鸟:文明传承的另一种模样

  有一次,我带着周大爷的竹编鱼老娃,又去了三星堆博物馆。站在青铜神鸟的展柜前,我把竹编模型举起来,和展柜里的青铜神鸟比对——阳光从展厅的窗户照进来,竹编的影子落在玻璃上,刚好和青铜神鸟的轮廓重合。那一刻,仿佛三千年的时光被拉成了一条线,一头是三千年前工匠铸造青铜神鸟时的专注,一头是周大爷编竹模型时的认真;一头是鱼凫人对着鱼老娃祈祷的虔诚,一头是动物园小孩指着鸬鹚提问的好奇。

  很多人总觉得,文明的传承是宏大的——是青铜神树的巍峨,是金箔太阳神鸟的璀璨,是考古报告里冰冷的年代数据。可当我一次次在温江的河边、在老农的院子里、在孩子的提问中见到“鱼老娃”的影子时,才忽然明白,文明的传承也可以是细微的:是一句代代相传的方言称呼,是一个手把手教的竹编手艺,是一个老人对孩子说的“可不敢忘”。

  就像那只青铜神鸟,它原本只是鱼凫人身边帮着捕鱼的“凡鸟”,因为陪伴迁徙、守护生存,才被铸造成“神鸟”;而如今河边的鱼老娃,虽然不再是祭祀的神灵,却依然用它的姿态,提醒着我们:我们的祖先,曾和这只鸟一起,在这片土地上捕鱼、迁徙、繁衍,曾把最朴素的感恩与敬畏,刻进了陶器与青铜里。

  去年年底,我把周大爷的竹编鱼老娃拍成照片,发给了成都观鸟会的沈尤。他很快回复我:“你看这竹编的细节,和三星堆青铜鸟的相似度超过80%。这不是巧合,是记忆的传承——古蜀人把鱼老娃的样子记在心里,画在陶器上,铸在青铜里,后来的人又把它编在竹篾里,说在方言里,一代传一代,就这么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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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就这么留了下来。如今再去三星堆博物馆,我不再只盯着青铜神鸟的“神性”,而是会想起它背后的“凡性”——想起它原本是温江湿地里扎进水里捕鱼的鱼老娃,想起它陪着鱼凫人走过岷江畔的迁徙路,想起它在三千年后,还能让一个老农对着竹编模型,说出“可不敢忘”的故事。

  八、尾声:水面上的回响

  今年春分,我又去了温江的江安河边。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暖暖的,河面上泛着金光。有个渔民划着小船,船舷上站着两只鱼老娃,正慢悠悠地在河里漂着。岸边围了几个游客,举着手机拍照,偶尔有人问:“这鸟叫什么呀?”渔民笑着回答:“鱼老娃,咱们这儿的老伙计了!”

  我站在岸边,看着鱼老娃一次次扎进水里,又一次次浮出水面。阳光落在它们的黑羽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三星堆青铜神鸟身上的铜锈,在灯光下泛着的光泽。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三千年前的鱼凫人,或许也曾在这样的春日里,站在温江的河边,看着鱼老娃捕鱼;而三千年后的我们,依然能在同样的河边,看见同样的鸟,听见同样的称呼。

  这或许就是文明最动人的地方——它不需要刻意去“传承”,不需要把文物锁在玻璃柜里供着,而是会藏在一只鸟的姿态里,藏在一句方言的称呼里,藏在一个老人的竹编手艺里,在时光里慢慢沉淀,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轻轻叩响你的心门,告诉你: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记得什么,我们从未忘记。

  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水的湿润气息。鱼老娃又一次扎进水里,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极了三千年里,这只鸟在成都平原上,留下的一道又一道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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