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这就叫天赋。-《工业兴国,从初级工程师开始》

  齿轮太小了,逼得江夏用上了扫描仪。

  绿幕出现,齿轮的三维模型和详尽参数瞬间投射在江夏的视网膜上。看着那跳动的数字,江夏的牙花子都呲了出来,“您?这是用上了手表厂的纵向车床了?”

  “没!没没没!”翁德海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双手慌乱地摆动,声音带着惊恐,“不能用!那…那是公家的宝贝!用了…用了就是犯错误!可…可不能再给小王添麻烦了……”

  没用?

  槽!

  纵切机床,特别是瑞士的纵切机床代表着当时精密机械制造的巅峰水平,特别是在钟表、医疗器械这种领域。

  当时钟表厂从瑞士引进的两台走心机床,可是很让轻工部肉疼了一阵子。要不是想在周年庆的时候拿出点成绩,摆脱老被人说是阴盛阳衰的外号,那帮一直想重点发展民生用品的大佬们指定舍不得。

  不过这两台机床在微型零件加工领域也就是钟表齿轮这块,保持绝对优势,精度可达±1 μ

  可惜,就是专业性太强。加工零件的尺寸也受限。加工直径≤ 130 ,最大加工长度也就250 罢了。

  要不然巴统也不会让“钟表匠”把这种设备到处乱卖。

  但,看看这些齿轮的齿形吧!每一个齿都像是用最精密的模具压制出来的,轮廓清晰、锐利、均匀得不可思议。齿根过渡光滑圆润,齿顶线平直如尺。要不是齿轮放大后有明显的加工痕迹,江夏都会认为这位翁师傅是不是掌握了粉末冶金技术。

  娘嘞,看成品的样子,确实不像是机床加工出来的。要知道那两台走心机床加工钢件的表面粗糙度只能达到Ra 0.4–0.8 μ而江夏面前的这个成品件,粗糙度居然达到了Ra 0.1–0.2 μ么个数值。

  这代表了什么?这已经接近镜面了!

  江夏看着虚拟空间投影出来的零件参数,牙花子越滋越大。

  这不比“镜面仙人”的手艺还要更上层楼?

  江夏起身,从隔壁办公室搬了台桌面夹装器过来,把放大镜固定在夹头上,又专注于探索起翁师傅制作的这个齿轮组。

  先是用夹钳把组合好的齿轮组拆开,再试着重组一遍。对于机械,江夏有着一种特殊的偏执,一个构件好不好,那要看它的重组度怎么样!

  再一个,江夏有些怀疑这位翁师傅是不是擅自调换了材料,这些,都需要他来亲自验证才行。

  齿形,没问题!

  表面。没问题!

  那就要看啮合度了!

  江夏夹着拆解后,最小的行星轮,缓缓靠近中心轮的齿尖。没有预想中的“咔哒”碰撞,也没有丝毫需要用力“摁”进去的生涩感。就在齿尖即将接触的毫厘之间,两个齿轮仿佛被无形的磁力精准捕获,极其顺滑、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啮合状态!

  严丝合缝!

  槽,连回差都没有嘛?

  江夏又用镊子尖端最细的部位,以一定的力度划过齿面——静默无声,连一丝最细微的划痕都欠奉!

  看来材料没有调换,是最初自己给的高强度合金钢。

  那么问题来了……

  这位翁师傅是怎么在如此坚硬的材料上,用手工做出这种精度和光洁度……

  江夏拿着镊子的手停在半空,好半晌没动。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一直垂着眼、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的翁德海。

  “翁师傅……”江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微颤抖,“这……这真是您……用手工……做出来的?”

  听到问话,翁德海猛地抬起头,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的“嗯”音,眼神又飞快地垂了下去,盯着自己的脚尖。

  “怎么……做到的?”

  翁师傅没有说话,又从怀里掏了个小包裹出来。

  他一层层打开,几个形状奇特的刀头,一个表面布满螺旋状细密沟槽的像是微型轴承套一样的东西,还有一个极其光滑的半球形内腔部件。

  “就这些。”

  “有些家伙事丢了,要不然,还……还能快点!”

  江夏拿起一个刀头仔细端详。刀锋角度刁钻,刃口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表面打磨得如同镜面。更让他吃惊的是,通过扫描仪,发现这些刀具的几何精度极高,但看加工痕迹,绝不是普通车床能轻易做出来的。

  “您自己磨的?这……这手艺,简直是把金属当面团在盘啊!”

  “老祖宗传下来的!”这话翁师傅说得极为坚定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不是吧……”江夏一边嘟囔着,一边飞快地将拆散的齿轮重新组装好,“我师父那小老头咋没这手绝活?当年修机前炉,他老人家照样抡着大锤‘哐哐’砸,震得房梁掉灰……”

  翁德海的身体似乎更僵硬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江夏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嗨!瞧我这嘴!”。

  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对不住翁师傅,是小子孟浪了!这手艺,想必是您压箱底的绝活,我不该这么刨根问底……”

  话是这么说,可江夏心里像有只猫爪在挠,痒得不行。这种匪夷所思的手工精度,他在秦师傅手上见识过。

  但,换成这么小的齿轮,那就是闻所未闻了。

  换了他自己,绞尽脑汁能想到的唯一路径,就是砸资源、堆设备、控环境。

  比如通过手工刮研工艺,将走心车床的导轨直线度做到≤ 5 μ/1000 ,再提升下机械式反馈机构,把重复定位精度死命压到 ±2 μ的极限.

  这还不够!所有加工必须在恒温恒湿的净化车间里进行,把材料热变形死死摁在 ±2 μ/的范围内……

  然而,这一切在眼前这位沉默的老匠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点可笑。

  人家就凭怀里那几把形状古怪的自磨刀头,一个不知道什么原理的辅助轴承套,加上一双仿佛能洞悉材料灵魂的手,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就捣鼓出了堪比镜面、啮合无隙的神级齿轮!

  这种举动,让江夏这种沉迷于机械加工精度的机械狗有些情难以堪……

  “算了,算了……”江夏心里叹了口气,强行压下那股探究的冲动,“强人所难没意思。翁师傅不愿多说,自有他的道理。大不了……以后想方设法给他塞几个心性好、肯吃苦的徒弟?只要这门神乎其技的手艺别断了传承……”

  就在江夏想退而求其次的时候,翁师傅好像克服了某种障碍。终于,他用那沙哑、低沉、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声音说道:

  “料……太硬。刀……要磨得‘滑’。”极其轻微而缓慢的向前“推”的手势,,“进刀……得慢,像……像推棉花……一点一点……蹭。”

  他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声音更低了些:“手速……稳。快了……料糊……刀也软……慢了……料犟……崩刀。”

  “齿形……”他指了指桌上那个摊开的旧手帕,里面还躺着几把他带来的形状奇特刀头,“靠……磨刀。磨……靠眼……靠手……靠……石头。”

  他拿起其中一把,刀尖部分被磨出了一个极其精密的、符合渐开线要求的奇异轮廓。“金刚砂粉……加油……一点点……磨……像……磨镜子。”

  最后,他做了个非常轻微的手腕旋转动作:“最后……细膏……牛皮……一点点……盘。听声……看光……声‘润’了……光‘平’了……才行。”

  他的解释断断续续,词句简单甚至有些笨拙,但其中蕴含的经验、耐心和近乎偏执的精益求精,却让江夏有了那么一丝明悟。

  这哪里是加工?这分明是一个沉默的匠人,用他毕生的经验和那双仿佛被神明亲吻过的“鬼手”,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向冰冷的金属法则发起的无声挑战并最终驯服了它!

  而且,江夏瞬间明悟了:这种境界,它教不会,也学不来!

  听听翁师傅说得什么“润”,什么“滑”,什么“平”,要是沈大人听了,指不定又会泛起颅内局部兴奋,进而那啥啥……

  但江夏不一样,他能从这种支离破碎甚至词不达意中明白,翁师傅真的是把他的经验毫不保留的说了出来。

  只是,这些都是极度个人化、不可量化、难以复制的禀赋与经验。

  后世那些被列入“非遗”的绝技,传承人为何凤毛麟角?不正是因为它们都绑定了某个独一无二的“人”吗?它们璀璨如烟火,却也脆弱如烟火,人亡则技息。

  看着翁德海说完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更加佝偻沉默的身影,江夏心中那点关于“传承”的纠结和惋惜,如同晨雾遇到了阳光,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坚定。

  是的,翁师傅的手艺,是神迹,是孤峰。令人仰望,令人震撼。

  但,国家的脊梁,不能只靠孤峰支撑!

  工业化,标准化,参数化……这才是能让千万双手都拥有“鬼手”般精度的通天大道!

  江夏追求的,不只是一个翁师傅,而是千千万万个能稳定产出翁师傅级别精度的“工业之手”!

  是通过精密的机床设计、严格的环境控制、标准化的工艺流程、可量化的检测手段,把这种“神乎其技”,从仰仗个人天赋悟性的玄学,变成可以大规模复制、可以稳定达成的科学!

  翁师傅,就请让我借助您的实力,往工业化发展再迈一步吧!